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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店街-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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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丰号在宣统三年,提出向无双井投股。为了保住这口井,林老太爷同意了。
宣统四年,林老太爷从美国进口了一种钢丝,用来做汲卤筒的套绳。一天,这位锥工放水换简时,筒上的“碗子”还没来得及捆上去,手一松,只见卤筒“呼”地一下滑落出来,拉着绳轰轰隆隆地直望井里掉。抽出井面的钢丝绳,钢丝绳快位到尽头时,突然一个似圈系缠腰身,锥工还未及躲闪.人己被盘旋的钢绳切为上下两段。
这个事故惊动了官府。但却并不完全是因为死了个锥工那么简单。官府的大买办一直抵制洋货,借此机会上省里参了林老太爷一本,官府查办了无双井,运丰号也受了牵连。
为保全自己,运丰号老板孟善存甚至上了京城,托人找关系拜见商务大臣,指出这事与自己全无关系,且愿意买下无双井,分六成股份送与官府,此后无双井的收入,有自己一份,就有官府一份。
官家贪利,便撤去了查办。但林老太爷却受了气,卧床不起。天海井的生意大受影响,产了盐却卖不出去。加之当时山西、陕西的盐商纷纷来到四川,侵入四川盐业,更加上盐井流行牛瘟,死了好多拉卤筒的水牛,天海井的生存危在旦夕。孟善存向林伯铭,天海井的少东提议,只要他愿意低价卖他无双、增彩、旺金等六口井,他便会帮天海井渡过难关。
林伯铭卖掉了井,以低于市价三倍的价格,换来了天海井的生存。可林老太爷却不堪受辱,吐血身亡。
屋子里是难言的沉默。
往事在两人心中回荡,像一汪光晕,带着点愁怨,带着点不忿,带着点无奈。
七七道:“我爹爹说,这事情他一直心存愧疚,让我与你结亲,便是想以此作为补偿,希望我能让两家洗清宿怨。还好林伯父不记仇,答应让我与你……”她脸上微微一红。
静渊眼睛一闪一闪,却没有说话。隔了片刻方道:“你早点休息。我明天来看你。”
待他快走到门口,七七叫道:“请等一下。”
静渊回头。
七七道:“你,真的不怪我们家吗?你那天晚上那么做,是不是因为你一直恨着我们家。”
静渊想了想,缓缓摇摇头。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恨你们家,跟你结婚,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七七迟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静渊道:“自然是真的!”
七七笑了。认认真真看着对面这个男子,带着一丝决然,面上扬起动人的笑容:“那我就心甘情愿的嫁你!做你的妻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用我这辈子,为我爹补偿你们家。”
她的眼睛是如此清澈,如此透明,没有一丝杂质,满是少女的纯情与执着。看着她的眼睛,静渊的心中宛如被一块大大的石头撞击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不幸,只觉得未来浑浊茫然,让他手足无措。
运丰号与天海井,自那年爷爷一死,便成为了永远的对头。林家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盼的就是有一天能以眼还眼,让孟善存也尝到爷爷当年的屈辱与痛苦,这份仇怨,岂是她和他的婚姻可以抹掉的。
静渊轻轻合上七七的房门,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心中长叹一声:她竟然这么天真!
第一卷 洪流 第八章 蒸云煮海(1)
刘掌柜住在长土乡,四间大瓦房。罗飞把他扶进屋子,他哼哼唧唧躺在床上,连连吩咐家里的老婆子给罗飞沏茶。
罗飞笑道:“刘掌柜,你别那么客气!”
刘掌柜在床上蜷着,皱眉道:“飞少爷,谢谢你送我回来啊!”
“这有什么好谢的,要不是你,七小姐只怕凶多吉少。夫人说了,你就安心在家里养病,你的月钱,一分不少!”罗飞道,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袋大洋,给他放在枕头边上“里面有十五块大洋,十块是夫人的一片心意。她还说走之前,会和大少爷再来看看你。你为孟家做的事,她和老爷都记在心里。另外五块是我的,您拿去买点补品点心。”
刘掌柜喜道:“啊呀,飞少爷,真是折杀我了!都怪我不该让小姐去看那疯牛,她要有什么闪失,我就是把命赔上也抵不了啊!”
罗飞坐在一旁,喝了几口茶,忽然道:“刘掌柜,您给运丰号干了多少年了?”
刘掌柜盘算了下,道:“光绪爷那年我就来了,三十五年了。嘿嘿,想当年,运丰号连一口盐井也没有呢,没想到今天连总统吃的盐,也是咱们贡上去的呢!哈哈哈!”笑得牵动腹部伤口,疼的脸一缩。
罗飞道:“老爷当年白手起家,能干到今天这个声势,真是不容易!”
刘掌柜叹道:“是啊,在咱们这儿要说到盐号,起初就只是天海井一家的天下。老爷一步一步,就像蚂蚁啃骨头,硬是把天海井给挤了下来。了不起,了不起!飞少爷,您是大少爷的干弟弟,老爷身边的红人,年轻的一辈儿里,您肯定将来能挑大梁!”
罗飞微微一笑:“别少爷少爷的叫我,真正的少爷姓孟,姓林,我罗某人哪配。再说了,这盐号的生意,哪是随便谁都能做的。”
刘掌柜眉毛一扬,疼得哼了两声,罗飞扶他好好躺下,给他后腰塞了个软垫子,刘掌柜谢了,叹了口气:“人这辈子,最奇的就是命了。要论出身,天海井的林老太爷,皇商!咱们的孟爷,下河滩的盐贩子!可如今呢,提到大盐号,先就会想到孟爷的运丰号!林老太爷呢?活活气死的!在西山的陵园里,估计还没睡安稳呢!飞少爷,我在盐店街卖了大半辈子的盐,看到多少盐号起的起,倒的倒,多少人今天家财万贯,明天就一文不值!还有那些贱命的长工,天天在盐堆里讨生活,回家却连盐都买不起,身上长着烂疮,一年四季流着脓!人这辈子,不信命不行,但不能认命!孟爷不就是个例子吗?”
罗飞不语,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口茶,仔细琢磨着刘掌柜的话。
三日后。
林静渊亲自到运丰号下聘。
挑夫均是林家的长工,穿着深蓝色棉衣,裹着红色腰带,从盐店街出发,一路唱喏着,喜气洋洋地挑着聘礼,行了三十多里路来到下河滩的白沙镇。
静渊坐在车里,还没有进入白沙镇境内,便看到孟家高入云天的天车。
黄管家在一旁也看到了,啧啧叹道:“孟家的生意做得真大!不到二十年,竟然打了这么多盐井!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一个一个井架数过去,骇然道:“二十八个!”
静渊眼中精光闪烁,薄薄的嘴唇抿住,面上却显得甚为冷漠。
天车下多半设有盐灶,蒸汽从里冒了出来,飘到天空,盆地云深雾重,蒸汽盘旋高空,久久不散。盐灶里面的盐工不时大声吆喝着号子,声音传出来,像是一支支充满野性的歌谣。盐场里,仓库的仓门开着,搬运工从盐灶搬出结晶好的盐,堆在仓库里,日光下,泛着白晃晃的光芒,比阳光还要耀眼。
再驶了几里路,汽车翻过一个丘陵,上了一个高坡,看到一片青黑屋瓦,那便是运丰号的大宅了。
孟善存,运丰号的大老板,穿着件雪青色褂子,笑吟吟站在宅院门口,右手拇指上一个翡翠玉扳指,荧荧生光。他身边是孟夫人,以及他的几个儿子,连同媳妇们,齐齐整整一家人,好大的气势!
挑夫为首一人起个头,重人一同唱句喏,齐齐将三十抬聘礼端稳放下,挺胸站立,静渊方从车里下来,满脸堆笑走上前去,朝孟善存深深一鞠躬:
“小婿拜见岳丈大人!蒙岳丈大人信任,愿将七妹苦心托付,小婿必尽心尽力,绝不负岳丈大人重托!”
孟善存哈哈笑道:“贤婿呀!我等你今天这一趟,可等了十六年啦!”
用力握住静渊的手,喜不自禁。
静渊给黄管家使个眼色,黄管家必恭必敬捧着一个紫檀托盘,上面用红布盖着,行到孟善存面前,静渊掀开托盘上的红布,朗声道:“这是天海井盐号下的玄黄、常夏、清水、洪正四口盐井的所有票据契约,请岳丈大人笑纳!”
人群里嗡嗡有声。孟家的少爷媳妇们均忍不住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这四口井,都是超过六百米的深井,且年代久远,有名的好井!天海井的诚意,看来分量极重。
孟善存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静渊觉得他这笑容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便也笑了笑,垂手恭恭敬敬站着。
孟善存轻轻拍拍他肩膀,笑道:“咱们这个亲事,早在你五岁时便定下了。即是亲朋好友间的联姻,就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咱们真成一家人了,这盐井,我家的就是你家的,你家的就是我家的,不用分什么彼此。你们年轻人,要立业,要闯荡天下,没点资本怎么行?父辈的家业,自然要珍重万分!”
静渊恭敬地听着,听到这里,以为他会不收,孟善存话锋一转:“不过我也不能不念你一片诚意,这样,这四口井,我就先收下,等你们婚后,我将它们转到你和至衡两人的名下,算岳父我送给你发家的礼金!这样,你们天海井的生意自然能锦上添花,我们家至衡的终身衣食,也无甚需要我来担忧的了。”
他话中所谓的不分彼此,让静渊听得分外刺耳。而从他的语气里,也丝毫看不出他会将孟家的盐井也送给林家,他这么一收再一送,明里似乎也就是四口盐井转了转手又回到林家,可他说四口井将是划分到女儿女婿两人的名下,显然,孟家这个便宜是占定了。
一般来讲,以孟家这个大盐商,不至于太过小气,但静渊心想,他孟善存一个盐贩子出身的人,脸皮肯定极厚,装糊涂更是一大本事,要真不按规矩做事,只怕也未必不可能。
静渊心中暗道:“孟善存,你真是个老狐狸!”
不过,既然他最中意的爱女毕竟将是林家的人,他便索性跟他赌上一赌。念到此,便迅速抬头,笑意盈盈,再向孟善存行了一李:“多谢岳丈大人!”
“来,来,快请进!”孟善存亲热地扶着静渊肩膀,俩人往院内行去。
早有管事的人叮嘱下人点燃了门口的鞭炮,劈劈啪啪一阵响,落红满地,香烟直上云霄,尖利的鞭炮声刺破了空气,回荡四方。
第一卷 洪流 第九章 蒸云煮海(2)
第九章
晨风沁凉,曙色熹微,院子里花卉争艳,角落院墙下的蓝色鸭拓草浸满了露珠,饱满地伸出枝蔓。
七七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明媚春光,心道:“哥哥从东洋回来,说那边的人爱说,要明白世间百态,就看看早上的花便知道了。零零落落,都是倏忽间的事情。桃花,李花,杏花,再怎么开得热闹,也不过是几天的光景就谢了。不过这些鸭拓草,倒是可以开到秋天呢。”
又想:“他果真让人给我留着这些花没有铲掉。事情虽然小,倒是能说话算话。他和我的哥哥们都是留洋的大学生,是不是也和哥哥们一样,对于讨好女孩子甚为在行呢?他对我说的话,会不会也像这些早晨的花儿,说掉就掉了呢?”
父亲虽贫苦出身,对儿女却溺爱非常,她的六个哥哥,如今都分别事业有成,但公子哥儿的怪习气也不少,常年家里养尊处优,虽都成了亲,还是惯在风月场里做功夫,自来桀骜风流,摘朵花还怕湿了指头,她想了想,有些担忧,皱起了眉头。
“哼,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阿飞,阿飞不会放过他。”
她有些羞愧,这时方想起阿飞来。可这两三天却一直不见他人影。司机换成了林家的人,是个脸黄黄的大胖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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