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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店街-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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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东哲眼光不免转向静渊身旁,那当是这位林老板之后娶的夫人了吧,偶尔侧一侧脸,倒是干净秀丽,面容上带有新女性的骄傲自得,只与丈夫言谈说话间,露出些庸懦之意来。
范东哲心中升起一丝好奇,便问周围的人有没有见过之前那位夫人。众人均摇头,有人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道:“那位夫人是孟家唯一的一个小姐,据说长得极是标致,连之前的盐运使雷霁都倾慕不已,失踪以后为了找她,雷霁不待林孟两家人相求,自己就派军队把整个清河沿线都搜了一个遍,据说调去了省里后,还花了一两年找呢,估计想找着了就据为己有吧,这个雷霁倒是个风雅人。”
有人便问:那究竟找着没有呢?
有人就笑道:说不定真找着了,藏在家里不敢带出来罢了
这些年轻而慕少艾的文人,谈起桃色故事来,均是眉飞色舞,后来席间又编出了许多关于这个失踪的林夫人的艳史来,讲得口沫横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范东哲回到旅社,夜里梦到一绝色年轻妇人,也不知是否就是那位失踪的林夫人,春怀缱绻,醒来后连连叹息,惆怅不已。
《晨报》在北平出版,邮寄到清河,距新闻发表的日子已晚了十来天。
报纸寄到林家,锦蓉拿着看了又看,心中极是骄傲。认认真真拿了剪子把那则新闻剪了下来,贴在一张剪报簿上。那上面,全是关于她丈夫的新闻。
是的,她的丈夫。
如今只要孟至衡一直就这么消失下去,静渊就是她欧阳锦蓉一个人的。
他们在孟至衡出走一年后成婚。论事实,用林夫人的话来说:锦蓉是林家唯一的媳妇。论身份,在盐店街上,人们却都只知道她是林静渊的侧室。因为静渊一直没有与至衡公告离婚,他自己也从未给过她锦蓉任何身份上的肯定说法。下人们叫她二奶奶,林夫人听到这个称谓有时候会生气,但是这个称呼似乎是静渊默许的,林夫人自从至衡出走之后,从来不违逆静渊的意愿,虽然不高兴,却毫无办法。
对于锦蓉来说,身份只是个虚名,她要的是她梦想中的如意郎君和理想爱情,这两样都有,她便没有什么遗憾,她也不觉得嫁于朋友的丈夫有什么不合适的,她是个新女性,她认为历来受着新式教育的她,观念新、态度新、对待情感的方式与态度更是新,一切的一切都是新颖的、时尚的、开放的、宽容的,比起那个只读过私塾的朋友来说,她更有资格和胸怀去拥有这样一个英俊能干的丈夫。
人们都说他脾气不好,可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说过一句重话,虽然他很忙,经常不回家。结婚第二年她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自从有了儿子,静渊在家的时间便多了许多,不过她却发现,丈夫与儿子相处的时间,比和她相处的时间多得多,跟儿子说的话,也比和她说的话多得多。
静渊是一个好丈夫,虽然话少了点,但是温柔体贴。他是个严厉的人,在他的母亲面前都极少露出笑容,但是对儿子文斓却是百依百顺。锦蓉看着他抱着文斓心满意足、充满幸福的笑着,心里也觉得幸福无比,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觉得自己与丈夫的距离很近。
六年来,她对他百依百顺,为他操持家务,对他的生活起居关心备至,抛下了新女性的矜持与傲气。是的,他也对她很好,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疏漏,只是在锦蓉的心中却很清楚,他离她很远很远,即便是在床第之间,在最紧密结合的时候,他还是离她很远。
他们的卧室在东边的厢房里,以往静渊和至衡的房间,被钉死了房门。自林夫人到各个佣人,对于至衡只字不提。那间屋子被封死了,静渊一次都没有靠近过。锦蓉很满意,她对一切都很满意,然而想到一点,她心中却有无限的失落。在静渊的心里,除了那个南侧的厢房,另有一所庭院,另有一个家,而她,是永远无法靠近的。
那个地方,叫晗园。每当锦蓉想到那里,总是悲哀地升起一阵迷惑,为什么心事重重的他,却从来不向自己吐露心事;为什么自己这个追求自由的新女性,却在她费尽心力得来的爱情面前,失去了心灵的自由。
第二卷 孽海 第二十七章 夕夕成玦(2)
第二十七章 夕夕成玦(2)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他从来不是个喜爱诗词的人,只是每当看到月缺的时候,总是在心里涌上这句词来。清冷的月光,照在露台上种植的花木之上,这露台向外延伸,下面是月光下闪着波光的清河。
他修了这座叫晗园的庄园,用了三年的时间。天之将明是为晗。静渊在这个庄园里,渡过了无数个等待天明的不眠之夜。
晗园的修建,耗资四万两白银,主楼建筑由四川边防军清河提款处处长、泸州名士黄凡秋设计,按当时德国领事馆式样仿洛可可风格建造,房、亭、塘、榭掩映在丛林繁花之中,庭院间有一个人工开挖的水池——“望月湖”,池中照颐和园昆明湖的样子建造一个石舫,静渊多与清河盐商在石舫上喝茶议事。晗园里遍植奇花异木:近四百株香樟、五十余株桂花、百年树龄的白兰、楠木、灰杨柳、林青、金桔、兰惠、牡丹、芍药、海棠、梅、袖、桃、李、等等,极尽奢豪,超过了玉澜堂,成为了清河最为奢华的盐商豪宅。
他的天海井,已经有了极其成熟的管理办法。静渊在六福堂设下总柜房,由一个总管事、四个管事分层负责,他事必躬亲,所属盐灶、田庄都建有循环帐目,单日双日各一本,轮流送去由他过目签字之后,各管事才能持证去金拒领取日行开支经费;对于人的选用,他拔之以才,试之以德,用之以能,去之以弊。在他的盐灶里,工人吃饭不要钱,每日补助按工作量日增。天海井银钱交易日渐兴旺,他用多余的钱款开了钱庄,用四年的时间将秉忠的丰记挤垮,同时与人合做竹子、油、米、豆料生意和接佃盐井,在此时期虽然也曾经历失败,但他审时度势,吸取教训,抱定“徐图发展,分灶煎烧,以灶养井,免蹈覆辙”的方针,七年,他不眠不休,如履薄冰,终成长为一个成功的商人。
他这几年,有大多数的夜晚是在这里渡过的。欧阳松以为他背着锦蓉金屋藏娇,有一次晚上偷偷过来看他,却见他一人独坐露台之上发呆,身边只有两三个老仆。静渊对锦蓉极尽礼数,夫妻俩算得上相敬如宾,锦蓉生子,他特意从成都请来两个外国医生,在家里轮流看护照料,锦蓉给孩子哺乳期间,奶水不足,孩子一个月就没有母乳吃了,他便一下子为儿子请了四个乳母。欧阳松心知这个妹夫心机甚重,一心扑在事业上,能如此重待锦蓉和儿子已经颇为不易。所以只要静渊做得不是太过分,自己倒不愿意有意刁难,更不愿意和他产生冲突,便向静渊讨了杯茶喝,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锦蓉也带着文斓来过几次,但她每次来到这里,总觉得有一股极为排斥自己的气场存在,浑身都不自在。静渊见到儿子倒是高兴,锦蓉一来,便带着她和儿子回到盐店街,。
锦蓉知道,他不愿意她去晗园。她不想去了解理由是什么,只要他和她回家就好。
可是经常是他送了她和儿子回家,大半夜他又过去了,留着她一个人对着身旁空空的枕头和窗外孤零零的树影。
他和七七相处只有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而他与锦蓉,却生活了足足六年。奇怪的是,六年的生活在记忆中成为一团混沌的存在,而那不到一年的时光,却清晰如一张张相片,他能清晰地数出每一个日子,想起每一个画面。
静渊几乎烧光了七七的东西,所有能提醒关于她的记忆的东西他都毁掉了,除了那只乌龟,除了那条小狗,除了她最爱的那个八音盒。他把它们带到了晗园。
小狗生病死了,他把它埋在露台的一棵桂花树下,不久那只乌龟也死了,他把它和小狗埋在一起。
只有八音盒不会死。他有时候会一遍一遍听着那首《月光曲》,听着这从很远、很远,好像从望不见的灵魂深处忽然升起的静穆空灵的乐音。原来,回忆也是不会死的,这音符中跳动着过往的灵魂,总让他心中充满复杂的情绪,然而他却变得平静,他沉迷在八音盒水晶般的音符里,耳边却响起无数的声音:有一些声音是忧郁的,充满了无限愁思;另一些是纷至沓来的回忆,还有阴暗的预兆、对未来无望的期许……
他还留有一样她的东西。她扔给他的一张手绢。
那一天他的盐灶里起了火,她的药洒了他一身,她眼中露出关切,把手绢轻轻扔给他。
他展开手绢,柔软冰凉的丝绸,上面有她亲自绣的鸭拓草,淡绿的底子,幽蓝的小花。淡绿色,鹅黄色,蓝色,她最爱的颜色。静渊用手轻轻摩挲着小花的纹路,他闭上眼睛,将手绢铺在自己的脸上,就好似依偎着她柔腻的脸庞,耳边似乎听到她清柔的语声:
“别动,别动你看,那月光像长了脚一样”
于是他一动都不敢动,一缕云飘过,月光时隐时现地铺在他的身上。而她,伏在他的胸膛,乌黑的头发闪着光,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白驹过隙,七年就居然就这样过去了,七年了,他以为可以忘了她,可记忆却在心里结了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时不时便搅起一阵难忍的惊恸,过往宛如一梦,而梦中,总有她盈盈的笑颜与那凄然绝望的泪珠,交错着,像月光,像残月下的清河,朦胧而哀伤。
“一载完”
“走船”
“起”
吆喝声在码头上响起。平桥码头,宝川号的货船还在装卸着,七年了,每一次运大载的盐出清河,罗飞必然会亲自到码头督促。
码头上向北的三条小路,是陆运的通道。宝川号在七年中已经声势大涨,不光占据了清河水运的三分之一,更垄断了绝大部分的陆运。清河盐场的陆运盐经大山铺行一百二十里到内江,又经牛佛渡到隆昌、荣昌,行四百八十里到壁山,这六百里路的运程,就是由宝川号来承担。
七年,他修好了从清河到成都、到乐山、到云南楚雄的盐路。在通往乐山的那条路上,他把她弄丢了。他心中比命还珍贵的珍宝,他竟然把她弄丢了。月光下,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的身影被照得孤独凄凉,无限怅惘。
他忘不了七年前的二月二十日,她悄悄来到了宝川号,身形单薄,在风中瑟瑟发抖,她只穿着睡衣,裹着一件厚厚的披肩。
胭脂去找了件衣服给她换上,七七说,她怕人发现,假装上了床睡觉,偷偷跑出来的。
他说七七你开什么玩笑,你还病着,外头又这么乱,你瞎跑什么。
七七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等你们今天晚上做完了那件大事,他便会把我看着,我就再也逃不了了。”
他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低下头,凄然道:“阿飞,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苏大夫说我肚子里原是双胞胎,因为还不到一个月,加上我身体不好,所以胎息很弱,之前……又出了那事,后来我恢复了一些,苏大夫慢慢听了出来。前几天才算确认了。”
她看着他,眼中是无限愁苦:“阿飞,爹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花钱把苏大夫送到别的地方去,不让他跟林家说这件事,他还要把我接回家去,黄嬢都跟我说了。”
他沉声道:“老爷是想保护你,怕你在林家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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