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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第2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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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总兵,我想去南京城逛逛!”萧之言站在翟哲对面,一脸坏坏的笑容。
“你!”翟哲会意一笑,“不是被季弘那小子几句话勾起那种心思了吧?”
“总兵大人,有兴趣与我同行吗?”与翟哲单独相处,萧之言的胆子不小。他这个副将的职位,一大半是因为自己的资历得到的,当然他自己也不在乎。当一个副将,还是游击将军,对他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领的饷银会多上不少,但那些银子供他喝酒绰绰有余。
翟哲麾下那些统领,也只有他最合适坐上这个副将的位置,因为他心中无欲。
“我?暂时没那心情,你先去探探路吧!”翟哲顺着萧之言的话说笑,“宗茂明日会往应天府办事,你随他一起去吧,顺便往南京兵仗局和军器局走一趟。”
“遵命!”说到正事,萧之言正色行礼。
商盟在南京新开了几家店铺,经营浙东山区的干货和浙海的水产。翟哲身为宁绍总兵,经营这些东西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柳全见缝插针的本事可不小。只要能挣钱,苍蝇再小也是块肉,翟哲府下再没人比他还善于理财了。
同行的有一支三十多人的货队,萧之言领了四五十几个军士同行。
与萧之言同行,宗茂也骑马行走。
“萧叔,听说你此行专门往秦淮河!”宗茂吃吃的偷笑。
“你一个毛孩子,也敢打听大人的事!”萧之言翘起嘴角,神态高傲,“江南对我,就这么点*了。”
商队一路有宁绍军镇士卒同行,一路没有被盘查,连路上的关税也免了。两日后到达南京城外,宗茂已经是第四次来这里,一路上给萧之言讲解各处典故。牵马走进南京城门,眼中的景象与萧之言想象的完全不同。
街道两边的树荫底下,三三两两散布衣衫褴褛的难民。
宗茂解释:“从李自成攻下洛阳后,从江北往江南的难民猛然增多,应天府就在长江边,多数人都逃往这里来了。”
几个瘦骨嶙峋的汉子跪在路边,朝商队乞求:“这位爷,行行好,给点钱卖吃的吧,家中老小都快饿死了!”他们本来准备冲上来,但见到商队后萧之言领的军士,又止住了脚步。
萧之言瞥了一眼,右手伸入怀中,正准备掏些碎银子出来。宗茂拉住他的胳膊,说:“萧叔,不可。”
“为何?”萧之言诧异。
宗茂往前努努嘴,只见树影底下本在半卧的几十个难民都爬起来,用一双贪婪的眼神顶住萧之言的胳膊。
“你只要撒了一块铜钱,今天我们想脱身都难。”
宗茂话音未落,只听前面拐角响起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公子爷,行行好吧,我们全家都快饿死了。”
萧之言往那边看过去,只见四五十人难民一窝蜂的围住一个身穿灰色布衫的文士,脏兮兮的小孩揪住那人的衣服不放,七嘴八舌在那嘶喊。那个年轻人满脸涨红,嘴里乌七八糟,不知在说些什么,睁不开那些难民包围圈。
“看见了吧,那便是一个好心肠的。”宗茂下巴往那个方向抵了抵。
萧之言把手从怀中缩了出来,往那边摆摆手。
十几个士卒耀武扬威大踏步冲过去,喝骂:“闪开,闪开,人家一片好心,你们怎么这般不知死活。”
看有军士前来驱逐,难民四散而逃。那文士摆弄整齐一身衣服,行方步到萧之言面前行礼,道:“多谢将军解围。”
“举手之劳。”萧之言并没有兴致搭理他。他这个人就是兴致所在,先看难民可怜,所以想给些银子救济,再看有人一番好心反而被难民挟持,又看不下去了。
那年轻文士没有让出道路,摆正衣襟说:“在下余姚黄宗羲,请问将军尊号。”
宗茂笑着插言,“你是绍兴人?那算是我们帮对人了!这位是宁绍萧副将。”
“多谢萧将军!”黄宗羲方方正正行了个礼。
“又是一个腐儒。”萧之言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平日行事喜欢率性潇洒,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那文士突然在身上布衫中摸来摸去,脸色从白转红,有从红转白,最后喃喃说不出话来。
宗茂人精似的人物,问:“是不是钱丢了!”
黄宗羲又摸了好一阵,一脸焦急之色,微微点头。他被几十个难民拉住一顿扯,身上还能存住钱就奇怪了。
萧之言看他的脸色都快要哭出来了,随手掏出十两银子递过去,说:“这些银子给你,当回了余姚再还给我。”
黄宗羲呐呐看了片刻,正在萧之言不耐烦的劲上,把银子接过来,说:“等在下回绍兴一定往定海拜见萧将军。”
商队在这里耽误了好一阵功夫前行,穿过外城,宗茂押送商队往商盟店铺,这些日子,柳全在南京扩张了十几家店铺,这里是大明仅次于北京的大城,又没有京城中那些惹不起的厂卫、侯门,做生意更简单。
萧之言则送宁绍军镇的文书给南京的兵仗局和军器局,等待领取兵甲和火器。
翟哲借助东林党的关系运作了半年,才能得到这么点好处,当然起关键左右的还是银子。按照兵仗局和军器局的惯例,交上文书后,短则半月,长需数月才能领齐盔甲和鸟铳。这些日子,萧之言只能带在这里随时候命。
在兵仗局对面的客栈包下一个院子,让随行的兵士住上,萧之言住了一夜。次日午后,他闲极无聊,往秦淮河畔溜达过去。
☆、第349章 秦淮河畔的争执
“萧叔,您想独自去尝鲜吗?”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萧之言头也不回,懒洋洋的问:“怎么,你也有这个贼胆吗?”
宗茂换了一身灰白色的布衫,手中拿着一柄折扇,一副江南文士夏日的标配,晃晃悠悠走过来。
“大人的意思,让我平日与那些江南士子多交往,还有比秦淮河畔更好的去处吗?”
“那就一起走吧,今年你萧叔请客。”萧之言摆动衣袖。
在翟哲军中,无论是几位军中统领,还是像季弘、宗茂和柳全掌管军外事务的人,与萧之言都能相处很好。如宗茂这般骨子里高傲的人,面对萧之言也会叫声萧叔。
无欲则刚。对所有人来说,萧之言都是个毫无威胁的人,和这样的人做朋友,谁都会安心。
“萧叔这几年一定攒够了银子。”宗茂说笑。
“哪像你,一点油水便被家里那位管了起来。”与宗茂走在一起,萧之言的装扮像个保镖,但只要细细观察神态,便能看清楚两人之间的真实关系。
蜿蜒贯穿于东水关和西水关之间的十里秦淮,是南京城里最热闹繁华的一条河道,也是江南首屈一指的绮靡浮华、酒色征逐的销金窟。这里有繁华奢费的*,最舒适优雅的住宅,最富丽堂皇的酒楼和最出色的戏班子。
紧靠着秦淮河北岸,是庄严肃穆的应天府学宫和科举的考唱—贡院,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秦淮河那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气氛。正是那一班饱读诗书而又自命*的圣人之徒的参与,才使得这醉牛梦死的十里秦淮,平添了许多特殊魅力和奇异的色彩。
萧之言和宗茂行走的极慢。
右手边是一弯碧滢滢的、闪烁着柔腻波光的流水,沿河两岸是一幢挨着一幢的精致河房。每一所河房都有一个带栏扦的露台,伸出水面,供人纳凉消夏,赏景观灯。
宗茂手中折扇指点,“这里有享清福的名公巨卿,有不愁衣食的高人雅士,有艳名远播的当红*。萧叔这些年攒的那些银子在这里怕方寸之地也买不起。”
“哼哼!”萧之言不愿搭理他,他知道自己的斤两。
“其实这里河房多数却是用来出租的。商人、太监、官吏都可以在这里有产业,租金十分昂贵,但过往的公子王孙、富商豪客,仍然趋之若鹜。”宗茂像是专门给萧之言介绍而来。
“你只需告诉我,哪家的姐儿最俏。”萧之言语气轻佻。
“最俏的姐儿,萧叔只能看,怕憋出一声火气出来。”宗茂的笑容贼兮兮的。
说话的功夫,见前面街道上一群团在正中,四周相聚三四十步,有不少人远远的看热闹,萧之言与宗茂走近了看清楚。
只见离文德桥还有一箭之遥的市肆当中,停着两乘轿子,旁边围了一小堆人,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叫:“你得赔我,赔我!听见没有?”
“赔?叫你让道你不让,这怨谁?”一个冷冷的声音反驳说。
接着,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谁叫你挡道?”“是呀!”“不摔你个跟头,够客气了!”“赔?别想了!”
“放屁!本相公为何得给你们让道?本相公走本相公的,你们走你们的,你们为何往本相公身上撞?你们为何不给本相公让道?”先前那个人怒气冲冲地说,听口气是一位儒生。
萧之言和宗茂再靠近几步,宗茂一脸惊讶,说:“是前日那个黄宗羲。”“怎么回事!”萧之言皱眉往前赶了几步。
轿旁那几个仆役模样的汉子已经哇哇地乱叫起来:“啊,瞧他说的!要我们给他让道?”
“笑话,没听说过!”
“咦,咦!可别小看这位相公,兴许人家还真不简单——没听说‘猪圈里的黄牛’嘛!”
周围聚拢的看客,听了这句促狭的调侃话,都哄笑起来。那个儒生却不理会哄笑。他很着急地弯下腰,在一小堆东西里翻来拣去。
但那伙人看来是财势之家的仆役,趾高气扬惯了,又仗着人多势众,他们不再理会儒生。一个头戴瓦楞帽,身穿闪亮绸子衣服的瘦高汉子,像是个管事头儿,他挥了挥手,四个轿夫分别抬起两乘轿子,打算继续走路。
黄宗羲急了,只见他猛地跳起来,一下子蹿到轿子跟前,大声吼叫:“站住!”
“堂堂留都之地,岂容尔等横行!不赔书,你休想走,有本事,从本相公身上踏过去!”黄宗羲又大叫起来。由于狂怒,他的眉毛现在倒竖着,瘦小的、讨人喜欢的脸扭歪了,常常微笑的嘴角现出两道凶狠的皱纹,一向温文沉静的眼睛里,放射出吓人的光芒,看样子,他当真打算拼命了。
已经起动的轿子,被迫重新停下来。那群仆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给这个不顾死活的书呆子弄糊涂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哎,怎么回事啊?”坐在前头一乘轿子里的那个人,终于生出怒气。接着窗帘子掀起,露出来一个中年贵公子的脸,又大又白的脸。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说清秀,只是每一样都过于小巧玲,同整张脸有点不大相配。下巴上挂着疏疏的几根黄胡子。
只见那管事到轿子边与那个公子说了几句话,回过头来,答道:“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给你,且让开。”说完就从衣袖中套银子。
“谁要你的银子,我要你赔书!”黄宗羲带有哭音,“这套宋版古籍,我等了好几年才拿到手,如今变成这副摸样。”说话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本一团被污泥包裹的物件。
那管事回到轿子边,小说嘀咕了几句。
轿子中的公子哥喝骂了一句,“混账,走。”
几个仆役巴不得有这句话,连忙指挥轿夫抬起轿子。
黄宗羲被带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萧之言刚想上前,见对面桥上冲过来几个人,喝骂道:“我当是谁,徐青君,竟然欺负我复社的头上来。”
宗茂拉住萧之言,压低声音说:“这位,咱惹不起,徐青君,是大明开国勋臣徐达的后裔,他哥哥是世袭魏国公,兼任南京城的守备。”
“这般儒生好大胆子!”萧之言咂舌,把伸出去的半步又缩了回来。
这一声喊真有功效。轿子又停了下来,那管事讪笑的拱手,道:“原来是复社相公,小人失敬了。”
“徐青君,出来!”那几个文士很嚣张。
“相公们如有吩咐,对小人说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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