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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第4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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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龙设家宴接待晋王。他神色清冷,看上去不像有病。
宴席上没有外客,只有两人。
玄武坊的寇白门受邀前来献艺,歌舞双绝。翟哲不认识她,但寇白门的模样让他想起了那位杭州歌女。
一曲完毕,翟哲问:“你会唱金山战鼓吗?”
寇白门停下来,福了一福,道:“奴家会唱,只是今日只有奴家一人,唱不了这个戏。”
“无妨,你只捡几段唱唱。”
寇白门轻轻嗓子,唱道:
“我红玉一路而来
但只见妇北夫南哭震地
家破人亡怨冲天叹
将士却无鸿鹄志
怒马不发整日闲
一声胡笳城便破
逃之夭夭挥马鞭
这才是雄关未失雄心失
江山哪得不破陷”
她确实是好嗓子,声调蜿蜒,哀意满堂。
翟哲侧首,见陈子龙脸现悲伤之色,摆手道:“好了,你退下吧”
寇白门欠身离开宴会厅。
这大明的江山不是朱家恢复的,而是他们二人联手恢复的。翟哲正是要勾起陈子龙对剃发令时那段惶惶然不可终日岁月的回忆。那曾是陈子龙最为痛苦的日子,现在则是他最值得荣耀的时刻。
“卧子兄,许久没有与你对弈,还记得宁波府那个不眠之夜吗?”
陈子龙道:“王爷有意,我怎敢不从”
“请”
“请”
两人起身离开宴厅,换了一处凉亭,陈子龙命仆从到书房取来围棋,晋王侍卫守在院子门口处。
翟哲占先,白子落盘。
“汉家江山恢复不易,我如今收手,隆武帝能保住东南一隅吗?”
“不能”
“我不登摄政王位,能保住郑芝龙不反吗?”
“不能”
“我与隆武帝之间,还有化解的机会吗?”
“我……,我不知道。”
棋盘上啪啪作响,两人口中唇枪舌剑,有问有答。整盘棋中,两人都没有长考,如赌气般落下棋子。
半个时辰后,陈子龙投子认输。他的心乱了他今日的选择,意味着要推翻自己几十年来信奉的道理,翟哲开出筹码:“卧子兄退归松江,我会保住杜麟征、周立勋、徐孚远和彭宾在朝堂中的位置,但夏允彝近日言辞激烈,我让他回去给卧子兄做个伴。”
“一切听王爷安排”陈子龙长呼出一口气。
“你若用空暇,可往苏州书院一行,方密之在那里做的是百年大计,你我皆不如矣”
翟哲赞叹方以智,同时把陈子龙与自己相提并论。
陈子龙很受用。
文人的需求在另一个境界,他们不仅仅需要权势和地位,更想要的是尊重和承认。
陈子龙辞官不可阻拦,他这个复社元老放在朝堂中,宗茂很难大刀阔斧行事。但翟哲绝不是彻底打压东林党,希望有些人莫要错会了他的意图。陈子龙合适做一个守成宰辅,但现在是开拓之局。
离开陈府,翟哲心中大石落地。
稳住陈子龙才是他计划中最重要一环。即使是摄政王位的诱惑,他也不想因此与陈子龙反目。陈子龙妥协,意味着江南士子不会引发太过激烈反应。
陈子龙谦谦君子,行事果敢,若不是他出身复社,被无数乡情和人情羁绊,本该是最合适的宰辅。
☆、第623章 西南藩
柳随风登上客船。
经过三年的奋战,长江终于成了大明的内河。为了鼓励商旅,朝廷今年下大动作整顿长江水道,常有水师在江中巡逻,一遇水寇格杀勿论。江中已见不到大股水寇。
他先走水路到湖南,再经广西和贵州往云南。季弘将派人在桂林接应他。
招降大西贼原本没有柳随风什么事,翟哲已经委托季弘全权处置,但柳随风以自己有与流贼交往的经历,忠贞营也是他从堵胤锡手里夺过来的,主动请缨。
他想以此功劳为自己在未来的朝堂变局中谋取一个好位置。
一路辛苦,经长沙到武冈,武冈总兵陈友龙派出一百兵丁护卫。柳随风带有三十名兵丁,但湘西和广西不同于江南繁荣之地,深山中藏有许多苗民部落,语言不通,拦路劫财杀人都是寻常事。陈友龙在这一片凶名远扬,他派出的兵丁都是熟悉深山老林生活的山民,柳随风思虑后没有拒绝。
从武冈入桂林,柳随风决定在这里逗留两日,拜见广西巡抚瞿式铝。
瞿式铝和何腾蛟是多年好友,何腾蛟在南京被斩杀后,广西与朝廷的关系便中断了。瞿式铝没有明面上对抗朝廷,但田赋是一两也不往南京送。
不过在广西,瞿式铝的还做不到一言堂,除了督抚营,广西一大半兵马掌控在广西总兵陈邦博手里。
柳随风把一行人安置在驿站,主动往广西巡抚衙门拜访。没想到瞿式铝非常冷淡。一见面便质问晋王封摄政王之事不合朝制,言辞激烈。他往西南一行也在探听广西督抚的口风,他也不与瞿式铝争论,只是笑称朝廷自有公论。
在广西巡抚衙门不欢而散,柳随风无奈返回驿站。
他这个身子骨,一路上折腾,早已疲乏疼痛,又在巡抚衙门受了气,也就是他涵养功夫不错,对瞿式铝忍气吞声家丁打来一盆热水,放入广西本地的草药,柳随风泡了半个时辰,又洗了澡,觉得通体舒泰,简单用完晚膳。天色已黑,他并没有准备就此休息,而是捧着一本书在昏暗的光线下就读。
亥时左右,在驿站外看守的吴百总前来禀告:“老大人,驿站外来了客人”
柳随风放下书,他等的人来了。
“让他们进来”
吴百总出门,片刻之后,从外面带进来三个人。后面两人被拦在门外,他领走在前面的那人入内。
为首那人戴着青色小帽,看上去像个管家或者是随从。
那人随吴百总进门,见柳随风倚靠在床上,双膝跪地,道:“见过柳侍郎,小人是陈总兵的管家,奉命前来拜见柳随风脸色拉下来,哼了一声,把书放下来。陈邦博只派一个管家来,那是没什么可谈的了。
“柳侍郎,桂林的局势很微妙,家主不敢大张旗鼓前来拜见,请柳侍郎见谅”那管家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道:“家主正在门外”
柳随风闻言,立刻从床上坐起来,道:“快快有请”只派一个管家来访和自己亲自来拜见意思完全不同。前者可看做投石问路,后者则往往被看做投效。
吴百总出门,在门外又带进来一人,个头不高,穿了一身劲装,帽子拿着手中。
那人作揖施礼,道:“下官陈邦博见过柳侍郎”
柳随风气笑道:“你真是陈总兵,何必如此藏头露尾”
陈邦博拱手从衣袖中掏出一封密信呈上来,道:“非我胆怯,柳侍郎不知道,桂林城中除了大人,还有一帮客人柳随风接过密信,一眼扫过,脸色瞬间变得严肃,道:“瞿大人也想与闽粤同流合污吗?”
陈邦博走近一步,道:“据我所知,瞿式铝和张同敞坚决反对晋王登摄政王,朝廷公告天下那日,广西必反”
柳随风把密信收入衣袖中,嘿嘿笑道:“有陈总兵这般赤胆忠心的臣子,想必广西不会给朝廷引来大麻烦。”
陈邦博神色有些激动,道:“末将敬仰大将军的功勋,只求广西提督之位,必让广西敬奉摄政王。”
“恩……,”柳随风沉思片刻,没有立刻给出明确的答复,道:“我此行去云南招安大西贼,等我回到南京,会向朝廷转告陈总兵的忠心。”
陈邦博神态焦急,道:“只怕夜长梦多”
他的神态让柳随风警觉。
他担心自己要是随口答应什么话,这位陈总兵会不会无中生有,借机控制广西。
大明的朝廷权威尚存,广西文武共存相互制衡,但也正是瞿式铝和陈邦博互为里表,才维持了广西相对独立的地位。陈邦博必须要得到朝廷的准许才可能借机控制广西。否则,只能授人以柄,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柳随风又斟酌片刻,道:“我只是个使者,你说的这些非王爷不能定。我明日向南京传书一封,在我回来之前,瞿式铝若反,请陈总兵暂且忍一忍,等王师一到,里应外合,广西必破”
陈邦博大喜,道:“那就托付给柳侍郎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拱手告辞道:“驿站周围有瞿式铝的亲信监视,我就不在这里久留了。”
“陈大人走好”柳随风拱手送陈邦博离开。
等屋中恢复安静,他拨了拨稍暗的灯火,陷入沉思中。
陈邦博被郑芝龙从广东驱赶到广西,与郑氏有夙仇,但他未必会一定会站在朝廷这一边。从他今日的表现来看,他最在意的只怕还是广西提督这个职位。
朝廷封金小鼎为南京提督,加封郑芝龙为延平王以纟可闽粤二地,左若又才被封为陕西提督,早开了武将统领地方军政大权的先例。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以晋王对朝政的把握,绝不会让大明陷入藩镇林立的局面。陈邦博拿了广西提督之位,未必比现在更好。
在桂林休整一日,柳随风与季弘派来的使者接上头。一行人继续往西南赶路,陈邦博又派了几个军中向导引路。
时值酷暑,进入贵州地界,气候变得凉爽,路途不好走,人反倒不像之前那么难受。
到贵阳府时,云南巡抚和云南总兵皮熊接待,比瞿式铝要热情许多。
脸面即是态度。
范镛如见到亲人,向柳随风诉苦道:“大西贼猖獗,屡屡进犯贵州地界,贵州往西过安南卫地界已经被孙可望占领。望朝廷早发王师,荡平贼寇。”
皮熊对大西贼连吃败仗,也借机抒发胸中困苦。
两人就像被亲娘舍弃的孩子,看来是感觉到大西军的直接威胁了。否则,以二人在贵州土皇帝的身份,何必要朝廷插手贵州柳随风好言安抚,一行人大张旗鼓在贵阳住了下来。
范镛专门安置避暑的庄园供使团居住,这些人竟然在贵阳府一住就是十几天,仿佛忘记了西去。
道路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盖。两侧的群山如笼罩在头顶的华盖。
柳随风头上顶着一个锅圈似的帽子,骑在一座毛驴在山路中摇摇晃晃。两日前,他找贵州巡抚范镛说明缘由,换了一身装束,悄然投身到这支从贵州到云南的商队中。
商队的掌柜姓刘,脸色的褶子如前年的老树皮,这是山民共有的特征。商队只是受人所托在路上捎两个人,一路无人多话。
沿途都由季弘安排,他只带了两个随从。
在山林中行走了三日,商队到了一座小镇,柳随风见有几个头戴白毡帽的兵丁过来检查。听那些兵丁说话,多半是陕西和中原口音,这些人就是大西贼了。
柳随风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绝不多话。
商队入镇,柳随风在路边一座茶棚中坐下,要了一碗凉茶。刘掌柜则在指使伙计们搬卸货物。
喝了两碗茶,柳随风转身,猛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独臂人。
他手中茶碗一晃,拍打胸口道:“季统领,你吓死我了”
“柳侍郎怎么这么胆小。”季弘偷笑,用下巴指向前方,道:“再往前就是罗雄州地界,那里是李定国的驻地,孙可望驻守在昆明。你到达贵阳府后,孙可望已经得到了消息,但他不知道你南下的目的何在,派人守着安南卫”
柳随风问:“李定国对朝廷观感如何?”
“我虽然没见过李定国,但我与他的亲信白文选有过几面之缘,李定国喜听三国,为人仗义,不像孙可望那般野心勃勃。”
柳随风又喝了一口凉茶,道:“也不知李定国欢不欢迎我”
季弘沉吟不语,他也没有把握。
“近年来,大西军四府并立,孙可望以盟主的身份想控制大局,多次打击李定国和刘文秀在军中威望。孙可望势大,李定国等三人身边有不少他的亲信,柳侍郎入李定国府中也隐藏不了多少时候。”
柳随风捻须,笑道:“如你所说,孙可望气量狭小,李定国耿直忠义。只要李定国让我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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