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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木学草原人将油腻腻的手往身上一擦，道：“大哥，看来他们没把咱们当客人啊！”
蒙佐也是心细之人，沉思片刻，道：“看来大师东来的消息已经传遍塞上，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我看不是西凉，就是代国的密使也到了。”
关木一点头，道：“等天黑，我去探探风。大哥，驼队怎么办？”
“有铁面在，不用担心；现在，睡觉！”
夜幕垂落，居延海两岸又恢复了宁静，一道黑影闪过，朝客帐的方向掠去。
蒙佐和扎汉老人对坐在火堆前，老人一言不发，一口一口的吐着旱烟，蒙佐弹了把手中的短刀——不管是代国人还是西凉人，不管他们此来是为了顺道大师还是别的，如果自己不能漂亮的做些什么，那么这个强大的塞北部落，很可能从此远离秦国。忽得，蒙佐心下一凛，背对着帐幕道：“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呼！”帐幕一开即合，一个声音道，“西凉宋皓，见过蒙将军。”
“宋皓？”蒙佐转过身，打量着这个一身汉服的英俊男子，道，“坐。”
宋皓坦然落座，兀自撕了一片牛肉，道：“蒙兄可知宋皓因何来此？”
蒙佐对西凉并不陌生，出发前，王猛和妻子苻青芷就曾先后向他叙述了河西种种。蒙佐拱手道：“宋先生大名，在下早有所闻，今日得见，果然气宇不凡。”
宋皓摆摆手，笑道：“蒙兄谬赞了，宋皓不过是凉王帐下一跑腿的。这不，又跑到居延海来了，为的还是一桩没什么指望的差事；眼下看来，事情要黄。”
蒙佐心念一动，道：“在下此来，也是为了谋一桩差事，眼下看来，事情也要黄。宋兄不妨一说，看看咱们谋的是不是同一桩差事。”
宋皓乐呵呵的一笑，道：“他乡遇故知，我也就不瞒蒙兄了：宋某乃是凉王密使，此来正是要让居延部与西凉结盟，互通商旅往来，成为兄弟之帮。谁知道我前脚到，代国的使者后脚也到，代国势强，与居延部隔着大漠走廊遥遥相望，大酋长自然不敢怠慢。”
蒙佐耸耸肩膀，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你我是同病相怜，我们也被保护了。”
宋皓狡黠一笑，道：“有代国人在，你我都只能被困在这儿，可能还会有性命之忧，蒙兄要小心了！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二位保重。”
宋皓离开不久，关木归来，道：“大哥，那边营地里的是代国的使者团，有三十多人；旁边还有两个帐子，里面是西凉人。三家都齐了，大哥，我们怎么办？”
蒙佐出奇的镇定，冷冷道：“西凉使者已经来过了，他想杀代国人。”
关木瞪大了眼睛，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代国人？他想与我们联手？”
“道理很简单，”蒙佐道，“干掉代国人，居延部便没了退路，只能与西凉结盟；我们也能得到居延部的保护，平安通过大漠走廊。”然而，凉王张天锡派宋皓先去敦煌而后又来到居延海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想为西凉谋取往西往北的商路，而是要为与秦国关系紧张的西凉打通与西域、与塞北的退路——这一点，蒙佐自然没有想到。
扎汉老人放下旱烟管，在鞋底敲了几下，道：“故事又要重演喽！”
没多久，关木再度潜出帐子，悄悄摸往驼队驻扎的营地。
如果说白天的居延部大酋长还在为如何处置三家密使而发愁的话，那么后半夜发生的一切，却帮他做出了最好的决定。蒙佐和宋皓都是那种小事洒脱大事果决之人，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一条大胆的机谋便告出台，在这个清朗的春夜，注定有人要永远留在弱水之滨。
半夜，平静的居延部王庭突然失火，一彪黑衣人趁势杀进代国使者团的营地，轻而易举的解决了外面的守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三处大帐扑去。
火势惊醒了大帐中的代国众人。那密使并未荒乱，随手披上衣物，将最紧要的关文往怀里一塞，抓起一把刀，冲随行诸人喝道：“定是贼人趁火打劫，跟我杀出去！”
“哗啦！”帐幕被重重揭开，一名手持长刀的汉子冷冷道：“只怕晚了！”
“给我杀！”密使才喊出声，只听“砰！”一记响，一枝矢箭已然钉在胸口，剧痛伴随着恐惧迅速传遍全身，只觉颈间一凉，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
“统统杀光！”持刀汉子令下，六七名黑衣人夺门而入，开始了一场屠杀。
火势没有蔓延，杀戮却未休止，铁面和宋皓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很快就把左右两个帐子堵了起来。然而这些代国武士相当悍勇，在付出了两名锐士和数名西凉武士的代价后，他们才把营地里的代国人收拾干净。代国人的尸体被一具一具拖到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由宋皓逐一清点，在确认没有走脱一人后，这场类似于分赃的袭击才宣告结束。
居延部大酋长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次日午时了，当他率领大批武士来到代国使者团的营地前时，三位白衣僧人正在为近四十名死者超度，一旁堆放着大堆用来火化的干柴和枯草。
蒙佐和宋皓静静的站在不远处，当他们看到大酋长脸色铁青来了又离去时，不由的相视一眼，报以会心一笑。
三日后，用一半砖茶换来大批干粮和皮毛的驼队又将起程，失去主人的两匹战马默默的跟在驼队旁，受伤的三名锐士也都改乘骆驼，弱水温柔的在身后流淌，这一次，他们将远离肥沃的河滩和绿洲，转向东进，踏上那条未知的大漠走廊。
“哒哒哒！”蹄声再次响起，宋皓策马而来，蒙佐回马相迎。
“宋兄！”
“蒙兄！”
合作一场后，两人颇有知己之感，抱拳之下，竟相顾大笑起来。宋皓道：“此去阴山八百里荒漠，宋某就不能相送了，谨祝蒙兄与大师一路平安！他日有缘，你我同游河西！”
蒙佐亦道：“这话我记下了，宋兄切莫食言，蒙佐去也！”
望着驼队渐行远去，宋皓兀自一笑，打马返还。
就在驼队离去后的第二天，拓拔族的马队赶到了居延海。密使死难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他们耳中，拓拔野狠狠的折着马鞭子，怒道：“好一个蒙佐，好一个宋皓，居然敢杀我代国的使者，我拓拔野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燕凤没有说话，他也没想到蒙佐和宋皓居然胆大到敢杀代国的人，他很难想象驼队抵达阴山后，拓拔族人会如何对待他们，前提是，他们能够穿越那八百里大漠走廊……

　

第　八　章　狼山古道


　
经过七天坚苦跋涉，驼队终于有惊无险的来到了位于河套西北的狼山脚下。狼山是阴山山脉西段的主体，像一堵高耸的屏风，为河套抵御着来自西北的风沙。狼山东南，便是黄河由北折向东的拐角，在这片肥沃的冲击平原东端，修筑有一座坚固的要塞——五原。
五原太守杨信率部东侵平城身死后，秦国便没有再往此地派遣驻军，代王拓拔什翼犍为了加强对西部的控制，遂让庶子拓拔寔君率部西进五原，一方面压制南边蠢蠢欲动的匈奴铁弗部刘卫辰，一方面与南部大人刘库仁、东部大人贺野干一道，守卫代国三面。
作为自己的主要对手，拓拔寔君派出大批密探渗透到铁弗部中，终于得到刘卫辰并不在族中的消息。拓拔寔君立刻意识到刘卫辰很可能已经带着人马抢先一步打上了高僧顺道的主意，于是率领一千精锐骑兵连夜离开五原，在西面的狼山口两侧埋伏下来。狼山口，既是居延道穿越狼山进入河套的唯一出路，也是著名的风口，夏天一过，西北风便裹着风沙呼啸而来，侵入河套腹地。从大漠来的白毛风拥有吞噬一切的力量，不论是牛羊马群还是人，只要碰上白毛风，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白毛风也成了草原上最厉害的天灾之一。
如果从河套上空俯视，你会发现，狼山东面的山口两侧，有一支灰色的骑兵像一只张开口子的布袋，静静的迎候着从西面山口穿行而来的那支驼队。
代国在得到顺道大师即将东归的消息后，很快从秦国使者乔装迎接一事上判断出，秦人不会走河西道，这是秦国试探塞北各族，同时向代国示威的大好机会。代王什翼犍在对此事的对策上显得犹豫不决，倒是拓拔野提出，有必要前往监视秦人；拓拔寔君更是认为，决不能让秦人舒舒服服的来去。燕凤很清楚什翼犍的心思，归根结底，这位小心谨慎却又不甘偏安一隅的君主并不敢贸然开罪强大秦国，只是想将顺道大师扣留在代国，作为将来应对秦国的一个砝码，所以一路上，燕凤和拓拔野只是不紧不慢的尾随驼队。
然而在茫茫荒漠上尾随是一件极其坚苦的事，所有的干粮、水、药品都得有骑士们随身携带，还要不断放出斥候探察驼队究竟到了何处；一路下来，人困马乏，更倒霉的是，马队在大漠走廊遇上了出没无踪的流沙山，一下子损失了六七匹战马和四名骑士。当巍巍狼山赫然在望时，拓拔族骑士们的欢呼声甚至比秦军还要响亮。
关木与另一名骑士打马疾驰在山谷中，作为驼队的前哨，他们必须先将整条狼山道走一遍。两骑并没有跑在山谷中央，而是一左一右紧贴两侧山体前行。风从东西两面一股脑儿的往山谷里挤，掠过山石发出“呜呜”的怪叫，时不时卷落一篓子碎石尘沙。
山谷的另一头，两骑一左一右紧贴两侧山体疾驰，他们的装束与寻常牧人无异，可那双灵动而充满警惕的眼睛告诉人们，他们是拓拔族最优秀的斥候。
四十里长的山谷在马蹄声中渐渐变短，当西边两骑右拐、东边两骑左拐，四名精悍斥候迎面碰上时，尖厉的马嘶响彻谷中，四匹马儿同时守住脚步，满是敌意的瞪着对方。
“呼噜噜！”关木的坐骑是一匹雪白的燕山马，他的同伴是一匹红马，对面两名拓拔族斥候则驾着青色的阴山马。短暂的对峙激起了不同地域不同种群战马争强好胜的天性，四匹马儿不约而同的甩甩尾巴，不住的用蹄子刨地，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好发作。
“杀还是不杀？”
“对面的可不是善主。”
“就这么耗着？”
“他们要是敢再踏前一步，我们就动手！”
两对斥候都用眼神与同伴交流着，沙场惯例，斥候照面，各探各路；但这次，只有一条山谷，双方都没有退路，也都堵住了对方的去路，一时间，陷入僵局。
“呼噜噜！”马儿们不耐烦了，不停的甩脑袋。关木本想伸手安抚下躁动的马儿，谁知道手一抬，对面两人顿时紧张起来，两枝利箭齐刷刷上弦，一齐对准了他。
“砰！”率先发难的却是关木的同伴，劲矢夹带着风声直取对面左边斥候面门！那人大骇，立刻向后倒去，可仍晚了半拍，肩头中箭！右边斥候二话不说对准关木就是一箭，关木身子一歪，倒向右边，躲过一箭，同时扣动右手短弩。不料那斥候骑术甚佳，不但避开此箭，还借势催动战马，抽出马刀朝关木冲来。
“好家伙，果然带劲！”关木也来了兴致，两腿一蹬，胯下白马“西溜溜！”一声长啸，转眼撒开四蹄对冲过去。同伴也不落后，收起短弩抽出马刀紧随其后。
“当！”二马过蹬，马刀在半空中击出点点火星，关木正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谁知那拓拔族斥候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屁股上。关木疼的大叫一声，反手又是一刀，没砍到，落下的时候削落几根马尾巴毛。
“当！”又是一声脆响，同伴与那斥候也交上了手。关木灵机一动，这回既然破了斥候照面的规矩，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不能让其中任何一人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