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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们宇文家就一直要屈居人下吗？”宇文霸挥拳猛击，在墙上留下一个浅坑。
“慕容氏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得已才归附高句丽，”宇文霆侃侃道，“我们宇文家始终是华夏大族，顺从氐族苻秦，总胜过看高句丽棒子的脸色过活吧！再者，段老爹的女儿是慕容垂的夫人，慕容垂在秦国做将军，只要我们在段家危急的时候帮上一把，他日便可免去兵戈之祸。正如高句丽要利用两家作为抵抗中原王朝的屏障一样，秦国同样也希望我们成为辽东与高句丽之间的缓冲。秦国要一统中原，首要的敌人是西凉张天锡、代国什翼犍、仇池杨家和司马晋室，只要我们能稳守如山，便有了谈判的资本。”
“不能低估了金东朝，”宇文霸道，“短短十年，高句丽国风大振，秦国不动我们，他却敢动，段老头子分明是他派人干掉的。”
“我看未必，”宇文霆道，“金东朝号称‘再世商君’，追封商鞅为护国大神，为人公忠秉直、铁面无私，最不屑刺客暗杀之道。高句丽没有趁虚进犯辽东，一是要在国内彻底变法，二是要全力对付南边百济、新罗两国。段老爹一死，所有人都会怀疑到他头上，以金东朝的心智手段，决不会做如此不利于己的事；可他与世族权贵的矛盾就会因此激化，变法将会遇到空前阻力，一旦局面不可收拾，依金东朝的性格，一定会调回南线大军，血洗世族。能够得利的，便是百济、新罗两国——从百济出海到鸭绿江口登陆，进退便捷，由此可见，伏击段老爹的，很可能是新罗花郎团与百济明月社的杀手。”
宇文霸倒吸一口凉气，只是一个段风雷的死，却牵扯到如此复杂的利害关系。
“宇文家与段家同气连枝，你们可不能袖手旁观啊！我和梦汐姐姐说好过年再见的。”声若黄鹂，宇文霜揭帘而入，俏面泛红，坐到了两位哥哥中间。
“大哥，你和妹妹留下，”宇文霆轻抚妹妹乌黑亮泽的秀发，道，“段家多势利之人，我怕鬼泣兄弹压不住，得去凤城一趟。”
宇文霜靠在他肩膀上，笑着问：“二哥是记挂梦汐姐姐吧？”
宇文霆神色一黯，道：“梦汐才情高远，我担心的是段家的长辈为了讨好高句丽而把她嫁入王室，毁了她的一生。段老爹一死，段家必生内乱，若她愿意，我还是把她带回来，免得卷入阴谋杀戮之中。”
宇文霸道：“放心吧，你二哥说把段家妹子带来，就一定做到。”
第二天一早，宇文霆带着四名宇文氏好手离开了白色山城，纵马望西南疾行。


第　三　章　辽海情深（下）


　渤海之上，小帆船在阵阵风浪中艰难前行。凛冽的寒风肆虐着，在海上已经整整一天，蒙佐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强烈的晕船反应让他饱受煎熬。寸英掌帆，苻青芷寸步不离的守在蒙佐身边。寸英本打算从乐亭出海，在辽水口靠岸，可猛烈的西北风将帆船吹离了既定的航道，将他们一直带向东南。
“奶奶的，难怪这么多年来北方兵打不过长江！”蒙佐扶着船舷，一阵干呕，已无物可吐，口中又苦又酸，整条舌头失去了知觉。
“海浪比江涛厉害多了，”苻青芷轻轻拍打着他的后心，道，“我第一次出海时比你还惨，高烧不退，靠岸时只剩下半条命，大病一场后，便再也不会晕船了。”
“骑马——塌实！”蒙佐苦笑着。
“大海会吃人，”寸英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道，“海边的渔民为了过活，不得不出海打鱼，每次遇上暴风雨，总有几条船不能回来。我爹娘以打鱼为生，也是这么死的。大哥带我在海上混了几年，日子却越来越难过，只得改行做刀手，若不是遇上大人，只怕现在还在为几个小钱卖命。可惜大哥也死了，不然我们就能从北边的大山步行去辽东。”
蒙佐与苻青芷相视一眼，均想起了当日血战飞狐的情形。苻青芷幽幽道：“若不是为了我，你大哥也不会死，兰陵也会活着，蒙佐也该当爹了。”
“青芷，”蒙佐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知道我跟丞相的赌约？”
苻青芷微微点头，两颊飞红，垂首不语。
蒙佐凑上前，握着她的双肩，毅然道：“我若负你，便算不得男人。”
苻青芷娇躯微震，蒙佐的表白让她又惊又喜，她从未想到这一刻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之快，她完全没有准备，睿智的郡主一时竟呆在当场，脑海一片空白。
蒙佐自问不是君子，很难拒绝一个女子的青睐，尤其是她贵为郡主，连王猛都以此为赌，可见苻坚也已默许。既然连秦国王室都不计较自己出身卑微，与其勉为其难，不如尝试着去接受。苻青芷不如慕容粼的英武、文鹭的秀气，却拥有寻常女子难以匹敌的眼光与智慧。
蒙佐一字不差的记得临出征时苻青芷的那一番话，有这样的妻子，不仅能免去秦国上下对自己这个草莽将军的怀疑，还能在大事决断上助一臂之力。蒙佐并不势利，却必须对将来做出最好的选择；蒙佐并不寡情，以至于对慕容粼迄今愧疚于心。
“等辽东战事一了，我就去向主上求亲。”蒙佐的声音很低，却让苻青芷感动得热泪盈眶，软软的倒在了他怀中，刹那间，她仿佛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一年了~”蒙佐算着日子，思绪飘回到了那个大雪的清晨，想到了他对另一个女子做出的承诺，遂道，“青芷，回长安之前，我得先去崤山——”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却猜得到那里一定住着一位美丽的姑娘。”苻青芷依偎在他怀里，含情脉脉，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
蒙佐点点头，却不言语。
“大人，看！”寸英一直没有打扰他们，此刻却忍不住大喊起来。
蒙佐与苻青芷顺着他手指的饿方向极目远眺，左前方海平面上隐约可见一道长长的陆地，山峦起伏，直入云间。
“不像是小岛啊！”苻青芷道，“难道是海岸？”
“方向不对啊，”寸英抬头测量着太阳的角度，道，“我们从乐亭出海，往东南偏离航道足足一个大弯，而且没有回折东北，这不是渤海北岸。”
“那我们漂到哪儿了啊？”蒙佐有些着急，决不能迷失在这茫茫大海之上。
苻青芷担心蒙佐的身体，道：“先靠上去吧，休息一下也好。”
帆船缓缓靠近那片陆地，海风渐弱，高耸的山峰连绵不绝。寸英眉头深锁，努力回忆着少年时的记忆，希望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帆船靠岸，蒙佐第一个跳上陆地，伸了个懒腰，道：“终于塌实了！”
“我想到了！”寸英突然跳了起来，手舞足蹈，“这里是大半岛——辽东半岛的东海岸，西北风把我们吹过了海门，山这么高，北风过不了，海风又把船带着掉头。”
寸英朝东方一指，道：“那边，海对面，就是高句丽和百济！”
“我们该怎么走？”蒙佐一上岸，立刻换了一个人，精神抖擞，中气十足。
“这里都算是高句丽的地界了，”寸英道，“沿着海岸一直往东北走，就是鲜卑段氏所在的凤城，翻过连山关与摩天岭，可直达襄平。”
“我看不妥，”苻青芷道，“几百里的路没有马，何时才能赶到襄平？又是高句丽又是鲜卑段氏，走陆路太危险。我看，不如还是坐船，沿着海岸走，既能躲避风浪，又能掌握方向，比陆路要快得多，而且安全。”
“郡主说得对，”寸英道，“大人好好休息一晚，养足精神上路。”
大海的夜是宁静而博大的，蒙佐与苻青芷倚在篝火边，耳旁是“沙沙”的涛声。
苻青芷枕着他宽阔的肩膀，仰望苍穹，繁星班驳，点缀着无尽的夜空，道：“一直以为夏天的夜色最美，没想到冬天的夜色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冬天都钻在被窝里睡觉，谁会出来吹冷风看星星啊~”蒙佐不尽莞尔。
“你笑我~”苻青芷用后肘顶了他一记，蒙佐应声而倒。
“喂！”苻青芷转过身，一拳砸在他胸口，道，“真是没用。”
蒙佐“嘿嘿”一笑，手臂一伸，从她腰间穿过，猛得往下一拥；苻青芷惊叫一声，整个身子扑在了他身上，娇躯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着，紧贴在那坚实的胸膛上。
此时无声，海风徐徐。
苻青芷闭上眼睛，默默的体味着这一刻。
蒙佐感到无比的充实，心静如水。
苻青芷感到整个人快要被融化，找到他的耳垂，轻轻咬下。
蒙佐浑然不觉，合上眼，星空在胸中。
苻青芷渐渐平复下来，枕着他的胸膛，安然入睡。
此时无声，篝火点点。
相拥的感觉，等于整个世界。


第　四　章　凤凰危城（上）


　
凤凰堡，坐落在千山山脉南麓的奇峰险谷之中，是当年东迁的段氏先祖为了躲避慕容氏追杀而建立的军事堡垒。堡垒背靠一座高耸的山峰，其顶若凤凰凌天，险绝无比，故称凤凰堡。一条险道贯穿南北，南接大海，直通高句丽边陲重镇九连城（今辽宁丹东）；北上摩天岭，扼守连山关，是高句丽进兵辽东的必经之路。
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建设，在凤凰堡不远处形成了另一座集镇——凤城。凤城位于凤凰堡以南一片较为宽阔平坦的河谷盆地中，是南来北往商旅集散之地。凤城没有官府、没有驻军，商人没们只要向段家交纳一定的税金，就能确保到襄平二百里险峻山路的安全。
冬日的凤城甚是清冷，东西两岸都是群山绝地，北方来的寒风翻过摩天岭，从这片河谷盆地中穿过，呼啸着发出“呜~呜~”的哀鸣。
通衢南北的大街旁，几家铺子依旧开着，招呼着稀稀落落的客人。
最小的一家酒肆里，孤零零的坐着一位酒客，宽阔的身躯披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袄，桌上搁着一大盆牛肉、两坛酒、一把带鞘的长刀。酒客只吃了一半，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店家也没有赶他，冬天一到，他每天就在这里吃喝睡觉，不曾少了一分酒钱。
酒肆门口多了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女子，一身名贵的貂皮大衣，一张绝美无暇的脸蛋，看得老店家几乎眼花。她走到酒客身后，道：“哥，你要睡到几时？”
酒客的肩膀微微一耸，抬起头，露出一张银灰冷峻的面庞——那不是脸，而是一张套在脸上的精铁面具，只剩下下半截鼻子与嘴在外，凹陷的眼槽中黑洞洞毫无神采。
“你认为我回去有用吗？”酒客冰冷的反问她。
“你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啊，也是我唯一的哥哥。”她有些哽咽。
“哼哼~”他冷笑着，笑声透过铁面，阴森恐怖，“那些老朽几时把我当作段风雷的儿子了，我自打出生就没有上半张脸，我和娘被他们叫作妖孽，连鬼看了我的模样都会泣嚎！鬼泣，鬼泣，同样是父亲生的，你却这么美。”
酒肆陷入沉默，铁面男子正是段风雷的独子段鬼泣，女子是他的妹妹段梦汐。
“可我们毕竟是段家的后人啊，”段梦汐轻抚着哥哥干裂的长发，柔声道，“父亲临终的时候，一直在唤你的名字，让我一定要劝你回段家，重掌四方。这些年来你单枪匹马在辽东穷山荒野与高句丽人作对，父亲都知道，他时常一个人叹气，可见他对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后悔。父亲迟迟没有让你回来，一是迫于族中长老们的压力，一是为了让你在外面多磨练些时日，他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有这般英雄了得的哥哥，这是我们段家的骄傲！”
段鬼泣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我不是恨父亲，而是恨自己的命！我要抗命，我的命是自己的，不是老天安排的，不能摆脱宿命，我便不回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