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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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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者,暗昧也,黑心者,昧于心也……”李千里低低地说,这是虞璇玑在天门街上说过的话,他眸光一暗,她真是这样看他吗?自入御史台,他就一直以冷血跋扈出名,仗着一柄长剑、一张利口、一卷《罗织谱》横行于百官中,多少官吏唾面追打,乃至当面讥销他是影壁鬼、吸血蛭,他全都一一用《罗织谱》中的教导回敬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黑心得够了、也黑心得麻木了……
可是此时扪心自问,唯有对她,自认的黑心才有了怀疑,她真是这样看他吗?在她眼中,他真是黑心得无可救药了吗?
右手滑过〈固荣篇〉上的字句,『官无定主,百变以悦其君,君有幸臣,无由亦须结纳』是他最无法赞同的句子,这篇教人怎样巩固既有的名利尊荣,己身要丢开尊严结交权贵,阿谀奉承主君,为官二十载,他深知这段他不赞同的话却是最重要的官箴。
回头看来,他能平步青云,四十岁不到就封侯拜相,绝不仅仅是才华的问题,他的座师礼部尚书是前台主的小舅子,而这舅婿二人又都是上皇班底,尚书将他引荐给前台主,前台主又将他推荐给上皇……从高标准来看,他也算是幸进吧……是座师、前台主与上皇保住了他的功名,已订下香火情份的他,有能力保虞璇玑平步青云吗?那是不是要将她磨得和他一样?一样冷血黑心?
“虞三……她能成为什么样的官?”李千里望着卷头的『虞三侍御』,这一生,算是成就在他手中,也几乎被他所毁,直到现在,李千里也不明白,到底当年那些事件是算是磨练还是真欲置他于死地?
“秋霜,我没想到,你喜欢的不是珠玑是岫嵬……”虞三侍御在他们最后一次碰面时,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啜着,三绺长髯垂胸,依然笑得那样自负“你倒有眼力。”
“废话少说,退了西平家的亲。”
“谁会退了郡王家的婚事,改嫁你这八品小官?送你三个字,吃屎吧!”
“台主亲口许我,明年就升殿中。”
“那也不过从七品下,只比监察御史高一阶,月俸也不过多一贯,岫嵬情思婉转周密不与人争,即使不甘愿,但是嫁了谁就是谁,要嫁你,肯定自苦让你吃好穿好,绝不可能向你那位王氏娘子那样求去,到时给歹人杀了也不出声怕分了你的心。你以为你干的是什么好勾当?水里来火里去,上刀山下油锅,你不混出个人样来,有钱请保家护院,有势让人不敢动你家人,有权在别人下手前先弄死他们,就这么个嚣张跋扈、跟在上皇屁股后面鬼叫的小狗官,我向你保证,娶几个跑几个、生几个死几个。”
虞三侍御那冷淡刻薄中带着一丝期许的口气,犹在耳边,李千里猛地发现,不知几时起,他说话也越来越像虞三侍御,但是,正如他学不来虞三侍御的潇洒飞扬,虞三侍御也没有他处事上的严谨静肃,于是他的成就也就完全不同了。
人间际遇,人间情缘,实在难说,他对虞三是又敬又恨,但是对虞璇玑,他只有满心的爱慕,是爱她的才情品貌性格?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十五年前的她,几乎是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十五年前,诗书传家的虞家不可能养成她今日千杯不醉的酒量,虞家将她姊妹二人养在深闺,等闲不能外出,外客更不可能见到她们,而现在的她,交游广阔,放歌纵酒出入酒肆歌榭无一不精……可是他对她的心意,似乎又更深了些,如果他惦记了十多年的是十五年前的她,那今日又这般患得患失如初恋少年,又是怎么回事呢?
李千里起身,打开了窗户往虞璇玑住的小院看去,低低地说“虞兮虞兮……倒叫我怎生待你才好?”
※※※
当李千里顶着没睡饱的黑眼圈出来用朝食时,与虞璇玑看来十分良好的气色呈现对比,若从青龙坊入朝,他一向是四更左右就要起身,换好朝服,然后比在北城时早半个时辰出发,才赶得上入朝,因此,家人也早在昨日就提醒坊卒要在五更之前为李千里开坊门。
又是晚辈又是客,虞璇玑自然不能贪睡,家人那厢刚要叫李千里起身,小婢已把虞璇玑叫起来,因此,李千里出到偏厅用饭时,她早已端坐在侧。
“徒儿,为师有四事嘱咐。”李千里端起饭碗,郑重地说“其一,看完榜后,不要耽延,早些让进士团把帐目开出来给妳看,一条一条审清了。其二,进士团刘家的早早来问期集院设于亲仁还是青龙,为师让他们设青龙坊内,就在山亭后面,今科多是才智敏捷之士,与他们相处,妳要多加小心,不要因为同年就不提防。其三,妳太老师最迷香道、最喜赏花,为师早让人制了一盒杏花香,妳明日宴中相机进给他。其四,明早过堂相见,切莫迟到,为师公务繁忙不能全程在席,只出来露个面,后面全由礼部尚书接手,当然,他也是其它进士的太老师,不过,妳自然不同旁人,不要贪杯,给他个好印象,明白?”
“谢过老师筹划,学生必不给老师丢脸。”
李千里颔首,他倒不担心这徒儿丢脸,他担心的是……“妳太老师……嗯……生性天真烂漫……妳见了就知道了……”
虞璇玑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天真烂漫这个词会从他口中出来实在太不搭,可是李千里的表情看起来,天真烂漫似乎不是个好词?她只能说“学生晓得。”
李千里便不再多说什么,匆匆吃了饭就驾马而去,虞璇玑则在五更开了坊门后,才谢过塞鸿夫妻的照顾,驾着霜华离去,这才回了睽违五六日的宅中,只见春娘垂头丧气地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地“春娘。”
“娘子!”春娘抬起头,丢下了扫帚跑到马前“娘子可回来了!春娘好怕娘子给那臭御史害死了。”
“没的事,他到底是我的老师,还不至于弄死我。”虞璇玑笑着下马,顺手在春娘脸上拍了拍“几日不见,妳倒瘦了些,是个小娘子样了。”
春娘羞红了脸,抿嘴一笑,奔进去喊“阿爹阿娘,娘子回来了!”
翟叔翟婶正在厨下吃饭,闻言也跑出来,额手相贺,虞璇玑自把霜华交给翟叔,翟婶跟着她“娘子吃了朝食了吗?”
“吃过了,翟婶,妳们和春娘吃了吗?”
“爹娘正在吃,我吃过了。”春娘说。
“那好,妳帮我换了衣衫,等等要去看榜呢。”虞璇玑说,春娘自是跟着进去,换下那日穿去南山的波斯锦胡服,虞璇玑穿着中衣,探身在衣箱中翻看要穿什么“唉……我头疼穿衣的事了……”
“不穿不就得了。”春娘偷笑着说。
“啐,干什么学寄兰说话。”虞璇玑嗔笑着说,本待穿上窄袖袍服,猛地想起那日上天门街时,李寄兰说的话,望着衣箱中的女装,突然惊觉,今天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在白天穿女装的机会了,往后,她在大朝会上穿朝服、平日办公穿常服,能穿女装也就只有旬假跟晚上,也就是说,往后她就是官人、不再只是个女人了……既是如此……虞璇玑拿出压箱底的一个包袱,珍视地抚了抚,放在榻上打开。
春娘眨眨眼睛,赞叹着说“娘子这套衣衫好漂亮,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衫。”
“这是我当年出嫁后,一个远亲托人送来的,说是朝廷赐的赏物,她年事已高穿不得了,遂裁了送我……我最喜欢这套衣服,可是从来没穿出去过……”虞璇玑摸着衣衫,一脸温柔神色,突然轻笑一声“春娘,我们女人哪,再怎样的男人都挑得出刺来,可是心爱的衣服,怎么都舍不得说它一个不字……”
春娘似懂非懂,只问“娘子,这是什么布料?水亮水亮的。”
“这就是我喜欢这套衣衫的原因了,这是越州缭绫……我的老家产的……”虞璇玑轻轻拂去绫面的一些尘絮,缭绫襦裙色如霜雪,织着天青云纹与湖绿波纹,表面光滑得摸不出纹路,稍一动,恍如天光云影全织在衣衫上。
襦裙下还有几件衣衫,虞璇玑先拿起一件窄袖薄纱短衣穿在身上,那蛋青色的纱像今日晴朗的天空,轻轻罩在虞璇玑臂上、胸口,更衬得肤若凝脂“这是亳州轻纱,我外祖是亳州司马……我父亲是在那里迎娶的。”
穿好短衣,她又起身将襦裙穿上,在胸口以白纻束好,春娘又问“娘子,那这白布可有什么讲究?”
“白纻吗?南陵属宣州,宣州的贡物就是白纻,宣州白纻柔韧吸汗,绑结后不易滑落,向来用作舞衣。”最后再披上一件翠蓝夹缬披帛,不待春娘开口,虞璇玑说“这匹夹缬是凤翔府的贡品,我自幼见惯。”
“送娘子这套衣衫的人,真是费尽了心思呢,考虑得这么周全。”春娘为她拂平裙襬,缭绫如水、轻纱如雾、白纻如云、夹缬如羽,她笑着说“娘子真把天空都穿在身上了。”
虞璇玑坐到妆台前,梳头上妆,她问春娘“春娘,妳说我好看吗?”
“好看。”春娘毫不犹豫地说,给她抹上头油拂鬓,却不禁想,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穿上这样的衣衫,做一回娘子呢?
“妳知道我放着这套衣衫不穿,是为什么?”虞璇玑问,春娘摇头,她打开妆奁中一个小木盒,从中沾了沾香膏抹在胸前沟壑,幽幽地说“当年我第一次穿上这套衣衫,喜滋滋地化了妆,让小婢给我梳望仙髻,直忙了快一个时辰,就等着丈夫视事回来,结果他直到傍晚才回,一见我,便说『怎么,四哥要来?』,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冷笑『妳扮成个仙女模样,自待与英雄眉目传情,难道是给我这凡夫看?』,说完,他丢下一半月俸拿了换洗衣衫就走,下回见他,已是半月之后……”
春娘无语,竹签挑了一片发弯成博鬓拢在耳上,从镜中看见虞璇玑又变得哀伤的眼神,思量半晌才说“那个臭家伙不值得娘子伤怀,娘子如今不是从前了,今日春榜一贴,就是天上魁星娘下凡,凭着娘子才貌,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只怕都要踩坏我们家的门坎了。”
虞璇玑破颜一笑,伸手挑了只翠翘递给春娘“我可是给男人吓怕了,下定决心不做夫人,顶多当一朵花非花也就是了。”
“花非花是什么?”春娘好奇地问。
虞璇玑抿嘴一笑不语,这话可不能说给未嫁小女子听,只轻轻用南陵方言唱“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正说着,却听李寄兰大声大嗓闯了进来“虞璇玑!虞璇玑!妳被黑心台主刷掉啦!”
虞璇玑一笑,春娘低声说“上次看榜时,李道长也是这样乱说……见了娘子才装傻的,娘子莫跟她说我说了……”
“我知道。”虞璇玑应声,只见李寄兰三两步进来,便招呼“在这里。”
“咦?妳这暗光鸟竟然这么早就醒了?妳这几天怎么都不在家哪?去哪了?”
“去会情人了,痛乐了几天才回来。”
李寄兰瞪大眼睛,一屁股坐到妆台边,接过了黛笔给她描眉“真的?能让妳说出痛乐几天这种我才会说的话,他功夫一定不错。”
“不错个鬼,我是学妳说话啦!”
“切……我就想妳哪来的艳福,竟敢不告诉我一声,让我也去又痛又乐一番。”李寄兰说起男女之事,从来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前与一票朋友聊天,座中河间刘判官得了疝气,李寄兰笑说这是『山气日夕佳』,那刘判官也不生气,反敬一句『众鸟欣有托』,李寄兰笑得花枝乱颤,大赞刘判官不愧是她的知心好友,刘判官也笑称她是女中诗豪。
“这里有未嫁少女,妳别教坏了我们春娘。”虞璇玑戳了戳李寄兰眉心。
“哪里就教坏了?这是姊姊我传授心得,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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