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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鸥落晚沙-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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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响亮。

小翠在一扇窗前,收住了脚步,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唉……”里面幽幽飘出来两句清甜却懒洋洋的倦呓,紧接着安静片晌:“小翠,是你在外面吗?”

“小姐。”小翠这才快几步推开门,一脸窃笑地走进去:“小姐,大正午还没过去,你不小睡片刻,在嘀咕什么呢,当心让夫人听到,要数落你了。”

“镇日闷在屋子里,动一动就一身汗,烦死了,不过借古人的诗句聊以打发时间罢了。”卧榻内传来一阵窸窣的裙萝翻滚:“妈妈比我还懒得走动,怎的就让她听见去了?”

这是一进内嵌的书房和卧室,一进门是小书房,首先迎着面见的就是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和字台,上面堆放着古今中外的书籍,文房四宝,青釉瓷花瓶中央插着几株红石榴花,此时耷拉着头,似乎也香睡过去了,正中央是宫廷样式的红木镂空茶桌椅,内间卧室的门在书房的一角,挂着一面蛋清色的雪纺帘子,伴着说话声,有人影在帘子里近映过来。

小翠将托盘放在茶桌上,从门口镇着冰的水桶里舀出一点水,冰湿了条毛巾,递过去,然后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的小姐罗婉纱,嘴角只抿着调皮的笑。

婉纱这会儿热得发慌,通身只穿了一条腰间系带的象牙白睡袍子,蝉翼一般薄透的雪纺缎子,颈间的一点蕾丝花边裹着珍珠样白嫩的皮肤,脸颊却是粉润的,冷毛巾敷过,裹着一层茸茸细小的水珠子,长密的睫毛上也沾了雾霭,像极了早晨荷叶上沾的凝露。

“这样红眉毛白眼睛地看着我做什么,没见过我?”婉纱放下毛巾,方才觉得清凉了一些,扫了一眼餐桌上的甜品和酱菜,唇角略过一丝喜意,嘴里却还是嗔怪着小翠,方才偷听自己睡意朦胧时的心思。

“小姐最是好看了,全墨安城的姑娘都比不上,小翠天天看也看不够呢。”小翠见婉纱有吃东西的意思,忙殷勤地过来打点,她自幼就卖到了罗家做丫头,跟在婉纱身边十三年,乖巧伶俐,深得婉纱心思,又极是会讨喜。

“你从前面过来的,妈妈睡醒了没?”婉纱也不怄小翠的顽皮话,用勺子舀起一颗圆子,放入口中,细润的糯米,淡淡的酒香,萦绕在口舌之间,黏密清爽,吃了几口,便放下,一边拭手一边问。

“还没有,夫人这几天午饭后睡得可沉了,这会子太阳正大,约么着要再睡一两个小时吧。”小翠手脚麻利地拾掇碗盘:“小姐还是晚饭的时候再过去吧。”

“算了,我还是现在过去,陪她说说话,总这么睡着也不好,夜里又要失眠,上次那个俄罗斯医生开的药片,处方上说副作用是极大的,我看还是少吃的好,我就见不得那些拆东墙补西墙的西药,哪里比得上我们中药的滋补养生。”她站起来,去里间更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翠说话:“大哥回来了没有,昨晚爸爸找他找得急,声气儿都发颤,也不知道后来见没见到。”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衣服,淡蓝色圆点雪纺缎的半长洋装,腰间也不紧束,腰身自纤细盈盈可握,细瘦白皙的脚下踩了一双软跟的凉鞋,露出的脚背像春日里乍开的白玉兰花,手里拿着一面乾朝官制的檀香木扇,长发用发箍轻轻一拢,披在肩上,除了裸臂上套了根玉镯子外,并未佩戴任何首饰,却更显得出水芙蓉,亭亭俏丽。

小翠的眼神似是粘在婉纱身上似的,大小姐到京城念了几年书,好像比闺中的时候更美了,又带着股平常人家女儿所没有的风雅和洋气,纵使比起那些留学回来的女学生们,也不逊色一二。

主仆二人,一前以后,慢慢地走在廊子里,扇子拍打着衣襟,不时散出微醺的檀香气儿,中午的暑气没有丝毫褪去的意思,鱼缸中的几尾黑蝶尾龙晶有气无力地甩着鳞片。

“小姐,你刚刚吟的那两句诗,倒是有没有下文?”小翠不甘寂寞地找话。

罗婉纱的唇间清淡一笑,看着廊前盈盈绕绕的花木:“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真好听。”小翠笑嘻嘻地拍着手:“我看呀,世上再找不出比小姐更好看又知书达理的女子了,欧阳少爷真是好福气,他一定是前世修了功德才对。”

“你这毛躁扯皮的嘴巴,迟早给你撕烂了去。”婉纱用扇子轻轻敲了敲小翠的头,也不动怒,她从小就待下人不薄,在崇尚西洋文化的京城新式学堂学了两年,也学得了西方的一些人权思想,不仅人人平等,男女也平等,虽然普罗大众还是这样的封建习俗固守,她也奈何不得,但总是愿意和身边的人平等相待,下人们也乐意和她接近,开开玩笑。

“小翠可从不和小姐扯皮,小姐本来就是这墨安城里一等一的标志,多少公子哥排着长队约小姐出去,小姐理都不理,但是欧阳少爷每次一邀,你就出去了,嘻嘻,还说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小翠一说起欧阳子傅,话匣子就停不下来,婉纱也不管她,任她说得痛快了才能住嘴,自己则借着檀香扇子的风看着园子里的景致。不知觉就走到了罗夫人的门前。





3

门口的矮凳上坐着一个小丫头,手里握着蒲扇,头一磕一磕地打着盹儿,婉纱走近了些,她才清醒过来,站起来做了个礼,婉纱边走边示意她不必麻烦,也没停步,掀起帘子进了屋,小翠见她进了罗夫人的内卧,也就没跟着,自去和门口那小丫头打闷聊天去了。

罗夫人此刻倒是醒着,床边的竹椅上还坐着一个人,看来是有人比自己早到一步,婉纱笑盈盈地走过去:“妈妈,大哥。”

“婉纱来了,快坐过来,我正想着晌午快过去了,你大概也醒了,没成想你就来了。”罗夫人歪靠在床上怠怠地招呼,想必也刚醒没多久,手臂下枕着一个藤萝条精编的靠枕,两端拼接的缎子上绣着红艳艳的牡丹,人到了年纪,总是喜欢大红大绿的扎眼新鲜,这两朵牡丹,还是婉纱去京城前连夜给她绣的,这种植物根茎晒干后编的睡枕,最是清凉透气,盛夏里用着再好不过。

“是啊,我也正想着要过来陪妈妈说说话,惦记着这会子睡多了,晚上又失眠,犯那头疼的老毛病。”婉纱轻轻地贴着床边坐下,用手按了按罗夫人的额头:“天气虽是热,妈妈勤时也好到处走动走动,不要老在床上歪着,积了食当心胃疼。”

“还是婉纱最心疼我。”罗夫人窝心地笑着,对锦年和婉纱兄妹说:“当年我嫁到罗家来,一心只想多为你们父亲多生几个儿子,也好继承家业,没料想只生了你们两个就做了病,我那时常常想,婉纱要是个儿子可是多好,将来可以分担家务,免得锦年一个人操劳,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女儿的好处。”

“可是说呢,人们都说,女儿好女儿好,女儿是妈妈的贴身小夹袄,我这当儿子的,反而没这份细心。”罗锦年讪笑着,婉纱这时才注意到大哥的气色不是很好,似是有些悻悻,她记起昨晚父亲暴怒地找寻他,揣到定是为了这事,刚刚又受了父亲责备。但罗家规矩,外面的事情,女眷向来不得过问,她料着肯定是柜上又出了什么差错,便抿嘴含笑,自不多言。

“锦年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些年,倒越发胡闹得不像话,怎么动辄惹你父亲生气,昨晚我看他那火气是不小。”罗夫人倒也不避讳婉纱,径自埋怨起来:“听说你最近在外面认识了一个什么叫赛盘子赛碟子的女明星,照片倒叫人家登到报纸上去,你父亲最是注重名誉,看见了怎么会不气。”

“妈,什么盘子碟子的,人家叫赛蝴蝶。”婉纱忍不住纠正,说罢又自觉失言,顽皮地冲罗锦年吐了吐舌头。

“我不管什么蜻蜓蝴蝶,花花草草的,你爸爸年纪大了,这几年身子骨也日渐不好,你最好收敛些,平时多到柜上学学经营账目,这个家啊,将来可就指望你了,我若是身子不这么差,也断不敢这么巴巴地指望你。”罗夫人说着说着,眼眶一时泛红,婉纱忙握住她的手,吩咐一旁的丫头拿毛巾来。

“我知道了。”罗锦年垂头丧气地回答。

婉纱见他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一时也说不出个什么明白话,白白坐这儿只是惹得妈妈更心烦,就小声对他说:“大哥,店上还有事吧,先去忙吧,我陪着妈妈说说话就成了。”

“好。”罗锦年像是得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唰一声站起来,一面看着罗夫人,一面拿感激的眼色扫了扫婉纱:“那我就先去店里了,昨天账上有笔钱要进来,还没打理清楚,我去看看,要不爸爸又要生气了。”

婉纱看着罗锦年像是被洪水猛兽在屁股后追赶似的一溜烟离开,方才宽言软语安慰了罗夫人一阵,见她气色渐平了,便又讲了点京城的趣事,逗她开心,娘儿两个嘻嘻闹闹,时间过得自是快,天渐渐暗了下来,热气收敛了些,花匠们在门口搬动花盆,散乱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罗何睿也快从店上回来了,身边的小厮传话说老爷今晚要请客人回家吃饭,罗夫人吩咐让厨房多准备些饭菜,又推说自己身上不适,单让婉纱替她去见客人便罢了。罗夫人近年来身体不行,懒于走动,平日家里有客人来,她能推不见都不见。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又急匆匆跑来说客人是欧阳真父子,已经到了前厅,正在吃茶候着夫人小姐,罗夫人面上这才有了些精神,强撑着起床换装打扮,婉纱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往前厅走去。

穿过弄堂和天井,是一条穿园而过的小溪,从墨河支流引进来,溪水清澈,傍晚,溪畔的空气潮湿温润,蛙声绵绵,溪水潺潺,很是好听好看。顺着架在窄窄溪水上的一道白色石桥,走下鹅卵石浇筑的小径,是一扇月亮门,出了门进了屋,绕过一整块大理石镶成的屏障,才是罗府会客议事及就餐的地方,再往右一点是家里的管家工人男人们住的地方,左边是罗锦年住的百合居。罗府总体面积不大,因罗何睿生性清淡,不好热闹排场,建园的时候,唯求细节上精致不落俗套即可,虽是如此,亭台楼阁,雕檐水榭,也是样样不缺的。

这一路走了大约六七分钟,到了前厅,欧阳真和罗何睿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把盏闲话着,欧阳子傅单坐在一侧的客椅上,拿着一旁小茶几上的西洋闹钟把玩,那钟的样子很是新巧,材质倒也无奇,只读秒的坠子却不是平日里见的挂坠,而是一座跷板,两端各座一个孩童,一压一翘代替坠子行秒,偏那孩童是一男一女,四目始终对着,多了几分天真烂漫的味道。

“这是我京城里的同学打邮局寄给我的,昨日才到的。”耳畔一阵悦耳的清铃,欧阳子傅忙回过头,看见婉纱用扇子遮着半张脸,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一时有些发怔,刚要说话,她又不理他,别过头,对着欧阳真问好:“欧阳伯伯好。”

欧阳子傅这才自嘲地笑了一下,每次见到罗婉纱,他纵有万般伶牙俐齿,也总是笨口拙舌似的说不利落,回过神来,忙向罗夫人道好,罗夫人本是病怏怏的神色,一见了欧阳子傅,立刻喜逐颜开,那眼中流转的疼爱,倒像是比看见罗锦年还要亲。





4

罗家世代经商,主要做布料生意,在墨安附近的城乡里开着几间纺织工厂和布匹商行,连年的战乱,大宗的买卖都被官方垄断了去,只以私人经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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