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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于云水-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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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了句“你怎么还没走?”就把他一起带上了。当晚十二点,他们便坐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
在香港待了三个月,他又被转移去了高砂。蒋林方已经是总司令了,逃出生天的怀德立刻被他封了童子军校校长,现在已经是中央专任委员了。
他安定下来后曾派自己的卫兵秘密潜回寻找过他们,可是孟家已经人去楼空了,门前高高悬挂着军政中心的门牌。卫兵也不敢大肆查找,辗转找了几天也没信儿。后来有同乡人到高砂,他们说孟老爷一家都死了,怀德悲痛了好久,在家里立起父亲和妻儿的长生牌位,日日拜祭。
戴天晓的信传到他手中时已经三年又八个月了,他立刻开始着手安排秘密潜回的计划。由于他的职务太高,所以来自各方的压力也大,先是上司不允许他回乡探亲,后来好不容易应允了,各部门为了他的安全又做了近半年的准备。
他的话云淡风轻,可是各中艰险夕染还是能猜出几分的。在那样的环境下,能保住一命已是不易,在有生之年还能相见更是老天垂怜了。
“那你还回去吗?”夕染问道。
怀德的表情闪过一丝古怪,但他很快就又恢复了往常自信满满地模样:“我是必须回去的。染妹,相信我,一有机会我就会回来看你们。”
夕染抿着唇点点头。他没有提出让他们一起跟过去,这点让她有些疑惑,但同时也松了一口大气。
怀德也有些不自在,忙从胸口的内兜拿出一个小袋子塞进夕染手里。她打开一看,是金豆子,心中苦涩,被弥补的感觉在胸腔内蔓延。
“你拿着用吧,在外面什么都要用钱。”夕染塞回给他。
怀德把袋子死死阖在她的手中,坚持道:“我在那边不缺钱。这些你先拿去用,我看爹的身体也不好,兴邦、琨儿上学也要钱,你就别拗了。”
他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面对她,特别是感受到她付出的一切时,他深深地自责,却又无能为力。
怀德晚上和怀礼睡在一起,以前犹如连体婴般的两人现在却相对无言。短短四年多,隔着的不止是时间,还有说不出的责备、不理解和无奈。其实无论是夕染还是怀礼,他们都明白,这不是他的错,只是这个时代错了。
怀礼躺在床上觉得一阵阵气闷,恼恨天气也摆出一幅久别重逢的凑趣模样,窗外月朗星稀,微风轻送,前所未有的舒爽。
“这些年谢谢你。”怀德翻身侧卧,面带淡淡笑意看着弟弟。
怀礼也看了看他,干脆曲起脚翘着二郎腿,摆出一副不以为然地样子:“这么多年你都没尽过丈夫的责任,你就不怕染儿跟人跑了?”
怀德笑着拍了他一下:“你这烂嘴永远都不改。”说着躺平下来,若有似无地叹到:“若是找着能托付的人也未尝不是好事。”
怀礼皱眉,狐疑地看向大哥,他不在意地笑笑,可是怀礼分明看见他眼中浓浓的惆怅。
“大哥……你是不是不准备再回来了?”
怀德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刻反驳,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这些事谁说的准。”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的反应让怀礼好生奇怪。
怀德长长叹了口气:“造物弄人,现在你我都已经身不由己了。想我们小时候,哪儿会预料到如此光景。就连染妹,也没想过会拖累她到如此境地。”
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以前亲密的时光,心中隔阂去了大半。半晌,怀礼幽幽地问:“这次为什么回来?”
他为什么要这样出现?这里这么危险,其实他只需传一封信过来就行,为何还要亲自赴险?
“想回来,便回来了。”
当他知道他最亲的人们还在人世的时候,那一刻他激动的不能自已。这是他近十几年来唯一一次失态,当着上司和下属,甚至当着……她,就潸然泪下。即使他有一百个理由不回来,但他仍想回来看看。
两兄弟各有所思,都没再开口,一室沉默,也不知他们是睡着了抑或想得太过入神。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怀德留在江遥的时间很短,很短,但带来的影响却很大,很大。他就像是那根火柴,划亮霎那的火焰,却能点燃蜡烛,让它燃烧很长很长的时间,直到化成一滩烛泪。
晨曦半醒,怀德站在屋檐下凝视着冷清的街道。在这宁静又落后的小城他能停留几日呢?和戴家房子连着的那片墙被经年的雨水冲刷的有些破败,看到那数条崩陷的裂缝,他心中便有一个角落跟著一起塌陷。晨雾包裹着身体,说不出的凉意。

第五十二章

这几日,夕染照常上着班。如今她眼里的生活,就是一家人冬日的棉袄,父亲怎么也戒不掉的烟,小兴邦日日都要吃的鸡蛋,每月都要交给房东的那七块大洋,每个月末学校派发的薪水,以及把饭钱交给奶妈时她眼角展开的皱纹。她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伤春悲秋,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琢磨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茫然。
她的视线偶而会悄悄追逐怀礼的身影。短短几日,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但当视线相遇时,他总微微一笑,那些悲伤又好像只是游移的阴影开的一个玩笑。与怀德一样引人注目的英俊外貌,随着动作和光线的变化衍生出种种细微的不同,却无一不让人心疼。
怀德每日在家照顾小兴邦和琨儿,仿佛是过惯了的平淡生活。偶有陌生人来找他,那毕恭毕敬的模样一看就是当兵的,他总是快速地打发掉他们,再若无其事地回来和孩子们玩耍。
小兴邦完全不记得他了,起初他们让他叫“爸爸”的时候,他只躲在伯伯身后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完全不明其意的“爸爸”。怀德还未怎样,那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却让奶妈的眼泪夺眶而出,在她看来,这一切太过心酸,太难得。
父子情是天性,很快,小兴邦一见到怀德就变成了一条使劲摇着尾巴的小狗,讨好地围在他身边一个劲儿叫着爸爸。怀德再是宠辱不惊惯了的人也觉得开心,把他抱到膝盖上坐着给他讲打仗的故事,一旁的琨儿听得直打瞌睡,没一会儿就跑的没影儿了。小兴邦却从头到尾扑闪着他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还不太熟悉的爸爸,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怀德在江遥前后不过待了五天,左邻右里刚刚才发觉戴家来了一位十分引人瞩目的男人,还没来得及四处打听,那人就已经走了。街上的三姑六婆纷纷登门拜访,其实也不是对那王子似的男人有什么想法,只是哪怕能打听到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够她们好几日的谈资了。
可偏偏戴家人什么都不说,只说是远房亲戚,连小兴邦都被封了口,只说不知道哪儿来的叔叔。
想到那日他再离去时的情景,夕染心情有些交错,那样骄傲的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背影,落寞到几于平静。
往事就像坐在巷口那个老人终日不离手的胡琴,悠悠一线牵着,渺渺的荡着。细数来,没有一次的离别像这次这样平静,那些心碎悲泣,忐忑不安都已成了前尘旧事,被时间洗刷之后终是苍白了画面,再难回味当时的心境。
夕染恍然既而惶然,或许这一世都要这么不明其意地过着了吧。才起头的情丝被这场突然的造访硬是揉乱了准头,再不知该怎样捻线穿针,秀出一副怎样的未来。
怀礼什么都没说,一如既往地上工、出差、和他们一起吃饭。日渐杂乱的胡渣,总是涣散的眼神,夕染明白,他也还没想好,还在迟疑着前行的方向。没有一条路不是荆棘丛生的,这也是他们犹豫不决的原因。
看着日渐消瘦的两人,戴征也烦忧不已。若怀德没有回来过,事情好办,若怀礼没有来过,事情也好办。不知这是兄弟同心,还是冤家路窄?皆是披星戴月排除众难而来,竟在这里面面相觑。一前一后的两个人这般默契,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硬是逼得人走投无路!
流光偷换,日子过得荒腔走板,困局中谁都无法踏出第一步。夕染不由得想起了才子他乡老、美人白头、将军迟暮一类的话,何种人生都经不得一个“老”字,一样地让人唏嘘。不想自己也如前清宫女一般,等白了头发,最后只等来一个“赦”字。
小半年一晃即过,初冬时,出人意料地,怀德再次出现了。他出现的十分隐密。那是地面冻满薄霜的凌晨,他敲开了怀礼的门。
这次他带了很多钱回来给他们,而且一住就是半月。除了睡觉的时间,其余全都在那间一室一厅的房子里度过。他显得比上次还要谨慎,白天绝对不上街,实在在家里待闷了,也只在天色全黑之后出门走走。
怀礼问过他为何回来,他欲言又止,末了,答到:“心里放不下,就是想回来看看。”
任谁都看得出他有心事,但夕染却当成没看见般从不过问。若是那般难以启齿,又何必去问呢,想说时,他自然就会说了。
家中众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平淡如水的生活十分难求,镜面下那汹涌的波涛总有击碎平静的一天。
怀德看着灯下的妻子和儿子。小兴邦肥嘟嘟的小手握着勺,一口一口吃着饭,她不时的夹些菜在他碗里,无论什么,儿子都会听话的吃下去。那张敷满米浆和酱汁的小脸是那么可爱,看着他就知道作为母亲的她花了多少心力。
不知是不是故意,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孩子,绝不往他这边瞟一眼。她的眼中满是慈爱,平日里她对孩子的教育很严,只有这时的眼神才是肆无忌惮地宠溺。
“染妹,我想和你说件事。”
夕染的手微不可觉地顿了一下,女人天生的直觉,这事她不太想听。两人都不说话,半晌,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终于勇敢地迎视着他:“说吧,我好好听着。”
怀德定定地看着她,开口已是一发不可收拾地绝顶毒药。
“染妹,对不起,我在那边又结婚了。这次回来,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明明是稳稳坐在凳子上的身子却晃了两晃,一切的坎坷和折磨都比不上这一句的冲击来得扎实。夕染首先想到的是那么多的折磨和隐忍究竟是值还是不值?接着,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响着:“报应,这都是你不守妇道的报应!”
她的反应尽收他眼底,眼角眉梢的震裂清晰无比,但他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坦白的勇气,此刻骑虎难下,只能继续到:“卫兵回报说你们全部离世时我整个人都崩溃了,那段日子不堪回首,每每想到父亲的偏爱,你的体贴,儿子的乖巧,我就有想跟着你们去了的冲动。蒋林方先生劝慰了我很久,无论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给了我莫大的体谅。”
略一停顿,他才接着道:“后来……他说要将他的女儿许配给我。我起初是不愿意的,但那时我已是身兼几校的校长,很多场合都需要携伴同行。蒋先生劝我,说我的人生还有很长,逝者已矣,更何况我的工作十分需要一个贤内助来打理。所以,我终究还是答应了。可没想到的是婚后一年多,我就收到了戴天晓的信。收到你们都还在人世的消息我是何等激动,可是激动之后更大的是担忧,始终是我负了你。”
那日,他泪如决堤,那么多人都看见他失声痛哭之态,当时的冲击他记忆犹新,说到此处时,声音哽咽起来。“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回来看看你们。蒋先生明白我的心情,再是不愿,却也下令各部配合。可是她……唉……我也伤了她的心。”
夕染恍然,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别人而叹息。他从来都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即使他内心有其他看法,但说出口的都是笃定之词,这还是他第一次因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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