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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长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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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埋头不语,而赵子服却仰首微笑。片刻,便听到里面传来淅淅簌簌的声音,又见到小二出来关了大门。赵子服笑道:“他已经走了。”
她双眸一转,立刻伸手将身上的雪狐裘扯下,额上鼻尖上,全都冒出了密密的细汗,晶莹欲滴。她举手为扇,不住地在给自己扇风。
若真是似那夜那般身上冰寒,又怎么会热得出了那么多汗?
赵子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正要说话,她忽地将手中的雪狐裘往赵子服头上一扬,蒙住了他的头。趁着赵子服手忙脚乱之际,她咯咯一笑,双足一蹬,纵身跃起,白裙飘飘,正待从屋顶上掠走。
可忽然她的身形一滞,好似被什么东西扯住了裙角,有一股力量将它一扯,叫她措手不及,竟然在半空中又跌落了下来。
她心中又惊又奇,只觉得这下莫名其妙地摔一跤,样子可要狼狈极了。可待她落下时,竟发现自己掉入了一双男子的手中。一抬头,又瞧见了赵子服,他抱着她,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怀里的这位年轻姑娘,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看得她,脸都红了。
这条幽静小巷,并无其他的商铺人家,甫遇馆刚刚闭起了门,熄了烛火。四面漆黑无人,唯有天边的一轮月若蛾眉,淡淡光华洒下,似也在含笑瞧着这小道上的两人。
这年轻的姑娘居然好像还很害羞的低下头,红着脸,推开了赵子服,让自己站落到地上。
可随即便踉跄了几步,裙子好似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她扭头一看,赵子服正笑望着她,他的手中握着青丝带的一端,而另一端正系在了她的裙角上。
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动了手脚?她低下头,瞄了赵子服一眼,干脆将自己一双皓白的柔荑,递到了赵子服跟前,笑道:“你要绑住我么?那便来绑我的手好了。”
她的眼睛里,含着一泓秋水,瞧着赵子服,又娇又柔;她青葱般的纤纤细指,在他眼前晃动。赵子服轻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你想叫我什么,便叫我什么。左右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
“那……叫你月儿可好?”赵子瞧了瞧她脚上的白绣鞋,想也不想,便笑道。
她一怔,面上似有些诧异,随即便又笑了起来,不答反问:“你又叫什么名字?赵将军?”
赵子服屈指在唇边打了一个唿哨,立刻有一阵马蹄声响破夜色,由远及近,奔腾而来。那匹乌骓马疾奔至赵子服面前,倏然而立,歪过脖子,在赵子服的肩上蹭了蹭。
“上马。”赵子服自己翻身上了马,又拍了拍马脖子,望着她。她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背靠在马身上。赵子服笑了笑,忽地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一扯手中的青丝带,将她腾空牵起,侧落在了马上,坐在他的身前。
夜风凛凛,天上皎月相随,乌骓马缓步朝北。这偌大的大梁城,四周俱都无人,风亦停了,静得犹如荒郊,只有两人与黑马的呼吸之声,此起彼落。
她冰凉的肌肤贴着他的脖子,细碎的气息便在他耳边飘来飘去,身上还有淡淡的蘼芜香未散去。
宛若春风,翩然再来。
赵子服重重叹气道:“你同旁人也是这般亲热么?”
“旁人?你不正是旁人么?”
赵子服干咳了两声,她咯咯地笑起来:“你不喜欢么?”
他心中又大叹其气,半晌才郑重其事道:“我很喜欢,可其他人一定不喜欢这样。你以后见了旁的男子,莫要做他们不喜欢的事情,免得引来祸端。”
她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扑闪扑闪,道:“可他同你说的却不一样,他说天下的男子都喜欢,只是他也叫我莫再要如此。”
他?赵子服一怔,随即便想到了适才那甫遇馆内之人。他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轻笑:“我怎可与他相比,他是天下闻名的仁德公子,鼎鼎大名的信陵君;我可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要听谁的话?”
任你听哪一人的,都不可再与旁人这样亲热。赵子服微微笑着。
“我……只听祖奶奶的。”她笑道。
“祖奶奶?”赵子服奇道。
“祖奶奶说……天下的正人君子都不是好东西,”她道,“祖奶奶从来便不理睬他们说什么,爱做什么便做什么。祖奶奶又好看又聪明,总有许多人听她的话。”
她也又好看又聪明。洁如冰雪,又娇弱风情,既憨且媚。她只听祖奶奶的,莫非她这样的行事做派,也是受了她祖奶奶的耳濡目染?
赵子服放声大笑:“不错,你祖奶奶说得对,所以我是一个大大的好东西。”
“你同他一样,他总是一本正经,你总是笑嘻嘻的……”她斜觑望他,面上的笑容愈甚,“可你们都像老狐狸一样狡猾,都来骗我这个小姑娘。”
“他如何骗你了?”赵子服低头望着她。

☆、6 飘然乘风去

她又咬了咬唇,扭头瞧向了别处。她沉默不语,深巷里的春风顿时变得冷峭起来。
“他和我都是老狐狸,可也不是被你这个小姑娘骗了……”赵子服淡淡笑道。
“我几时骗你们了?”她哼笑了一声。
“你假装身上不适受了伤,引我出手相救,其实是你不想与他的门客交手;你既然不想与他的门客动手,自然不会杀他的夫人,可你为何又要替凶手隐瞒。”
“我几时为凶手隐瞒了?我不是告诉他那凶手的长相了么?”
“可你真的擒不住那凶手么?”
“你怎么晓得我擒得住?”她侧着头,笑望着赵子服,“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小虫子么?”。
赵子服轻轻抽了抽鼻子,笑道:“我不是小虫子,我只是一只老狐狸……”
“可他叫你赵将军……”
“信陵君抬举罢了,在下不过是赵王殿前的郎官。”
“老狐狸,你过来……”她娇笑着勾住了他的脖子,示意他低下头来。青丝撩动着他的脖子,叫他耳朵发痒,心襟摇晃。只听见她轻声道:“我……”
赵子服正待凝神细听,她却突然双掌在赵子服的肩上一拍一按,将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地荡起。赵子服一愣,伸手便去揪那青丝带,可才发现,这青丝带早被她悄悄地解下。而她的身躯,便好似没有重量似的,借那一掌之力,斜飞到了一旁的二层阁楼上,笑盈盈地坐到了屋檐上,露出一双洁白如玉的小腿,悬空晃荡。
她曼声笑道:“你功夫这么好,连朱亥都夸你,又怎么会只做了一个小小的郎官,那么屈才。你要骗我这个不晓事的小姑娘么?羞不羞脸?”她说着,又伸出手指在脸上刮着,羞臊赵子服,实在是天真烂漫至极。
赵子服大笑:“好,我不骗你。我确实不是赵王郎官,可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都尉罢了。”
“哼……都尉是小官么?何况赵军中几时有个叫赵子服的都尉?还不是在骗我?”她轻笑了一声,“我才不同老狐狸打嘴仗。”
她站了起来,就这样盈盈立在了屋檐一角。天边一轮弯月正浅浅而笑,她在月光之下,清辉映照,风吹纱裙,好似广寒宫里的婵娟,冰清玉洁,飘飘欲乘风归去。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赵子服心中一动,扬了扬青丝带,高声道:“你的丝带……”
“你那么喜欢绑着人,便留给你去绑其他的人好了。”她足尖微点,身影飘起,瞬间便没了踪影。像是消失在夜色中,更像是回去了她月中的广寒宫里。
“月儿,你的名字?”赵子服环顾四周,高声叫道。
东北角远远传来女子轻轻的娇笑声,又有几个字随着笑声飘渺而来,几不可闻,随风便逝:“你若能再见到我,我便告诉你……”
她来时,繁花铺地;她去时,一怀清寂。
“月儿……”赵子服笑着伸手抚了抚乌骓马的脖子,又瞧着手里的青丝带,轻声道:“月儿,后会有期。”
※※※※※
此刻东方启明星刚起,月儿姑娘站在大梁城南边的汴水渡头,腰间改束了一条白色的丝带。二月的汴水已无浮冰,汤汤向东,江中荡着轻柔的涟漪,推送着江边的芦苇。
她的名字叫做月夕,许多人都叫她月儿。因此她听到赵子服那样叫她,才会吃了一惊。
她的名字是祖奶奶起的,大概是因为祖奶奶曾念过的一句话:霜辰月夕,思子心痗。
祖奶奶的名字叫霜晨,她叫月夕,只是谁都不晓得祖奶奶是在思念着谁?而她现在的心里,不知怎么,想着的,是赵子服。
他的眉毛朝上飞扬,斜插入鬓;他的眼睛会说话,可又常常会眯起来,叫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有一张薄薄的嘴唇,嘴角向上,便是不笑,也总是笑吟吟的。
他看她的眼神很温柔很多情,却一点都不会让人生出厌恶的感觉。
他很好骗,可又很难骗。
他明晓得自己是在诱他相助,却仍是出手解围;而且……他竟然会悄悄地用自己的青丝带绑住了自己的裙角。
他肯定见过许多许多的女人,才知道怎么对付女人……
月夕忽然笑出了声,他……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祖奶奶也曾说男人要有趣才好。而那个刚刚成了婚的人,却其实并不是个很有趣的人。
她的面容顿时又落寞了起来,怎么会又想起了他?想到赵子服她会笑,想到那个人,她却变得有些不开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眼见前方汴水中,现出了一点船影,摇曳在波光水色之中,又渐渐化成了一艘带着乌蓬的小船,靠近了渡头。
那小船上,一个船夫在船尾划着桨,蓬舱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正谈着天。船夫见到她一人在这个时辰站在渡头,面露惊诧,俯下身子冲着船舱里的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里面的两人抬起来头,仔细地瞧了瞧她,又对视了几眼。
那女子从蓬舱里走出来,看起来年过三十,风姿犹存,左边嘴角上有一颗绿豆大的黑痣。她扬了扬手绢,叫道:“姑娘,你要去哪里?”
月夕听到她问话,犹豫了片刻,道:“我要去云蒙山。”
“云蒙山?”那女子回身瞧了一眼蓬舱里的男子,那男子点了点头。女子立刻笑道:“我们这船虽去不了云蒙山,却可以送姑娘一程。”
月夕倚在树上,轻轻咬着自己的手指,她薄薄的纱裙被江风吹得轻轻扬动,显得她有些无助。那船里的男子看见了,又低声对那女子说了几句。女子又笑道:“姑娘,早上的露水重,你在这渡头杵着,吹了江风,万一着了凉可怎么是好?”
“我们这船上有热茶,进来暖一暖,你坐我们的船,分文不取,出了大梁你再自己换山路。”
这女子说话颇有几分诚意,月夕思忖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你把船划过来。”
那船家连忙将船靠近了渡头,那女子拉着她的手上了船,将她按坐在了乌蓬内。那乌蓬内的男子,大概三十出头,容貌瘦削,带着一些怪戾之气。他朝着月夕笑了笑,露出一口又黄又乱的牙齿。月夕顿时不喜欢了眼前这男人,转身便靠在了一旁的陋榻上,只望着外面滔滔的汴水。

☆、7 风波起大江

女子取过蓬舱内的一个茶杯,将里面的半杯茶水泼了出去,用袖子抹了一抹,再提壶倒了一杯凉茶,递给月夕:“我叫吴娘,这是我当家的,他叫公冶常。”
这脏污的杯子与水,如何能入得了口?月夕不愿接她的茶杯,只斜靠着,淡笑道:“复姓公冶,岂不是名门望族之后?”
吴娘抓起月夕的手,硬是将杯子塞到了她手里,笑道:“那都是百年前的事情,如今世道这么乱,我们只能做些小本生意,勉强糊口。”
月夕点了点头,也无兴趣晓得他们做了什么生意。船儿离岸越来越远,到了汴水中间,朝西而去。她一手托腮,瞧着这外面的风景。吴娘和公冶常倒也十分识趣,不来打搅她,两人坐到了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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