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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窝-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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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莉下意识地把领口拉高了一点:“现在你明白了吧,不必再来找我了,更不

要派人盯梢什么的。李少波对你们的那个小弟很恼火,本来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是被我劝住的,今后千万别再做这种傻事情。”

“小弟也是为你好,是怕你受人欺。”马海西当然要为我辩护,我是为他卖命

的。

“受人欺?我也不是好欺的!”罗莉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有

金条,我有房契,青春是无价的,也是有价的!”罗莉有点酒意,也有点得意。

马海西从来就欢喜装阔气,现在却不得不自悲。是呀,怎么能把人家从黄金屋

里拉出来呢,拉出来以后住在哪里?回家住就是回到一个小镇上去,三间楼房靠河

边,破旧的,歪斜的。住到许家大院里……那房子罗莉不欢喜,也不是自己的。马

海西从沙发上站起来了,举起杯:“祝你幸福吧,罗莉,今后再也不会打扰你,只

是希望你当心些,听说那个李……”

“李少波。”

“我听说李少波是个玩弄女性的人,是靠不住的。”

罗莉毫不介意地挥挥手:“去它的吧,靠得住,谁靠得住,你?许达伟?对了,

请你转告许达伟,我对他是很尊敬的,希望他也能尊敬别人。我哥哥生病不生病我

还不知道吗,要他来说谎做啥呢。听说他和那个舞会的皇后爱上了,祝他们幸福。

他住在他的大院子里,我住在我的小洋房里,各自享受自己的幸福,谁也不要干涉

谁……马海西,你也到别处去寻找幸福吧,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了。来,干一杯,再

干一杯。”

罗莉喝得醉倒在沙发上,马海西喝得东倒西歪的,居然还能歪歪斜斜地走回家,

倒在那楼梯口。

是阿妹在楼梯口发现了马海西,吓得哇哇叫,把我也吓了一跳。我弯腰去拉时,

闻见了一股酒味,知道他不是中风,是喝醉:“起来吧,海西,上楼去睡,阿妹,

帮帮忙,把他扶上楼。”

马海西还要逞强:“不……我能走。”嘴里说能走,两条腿却是弯的。

我和阿妹扶着马海西上楼:“以后这种黄汤要少灌点。”

“不……不是黄汤,是白兰地。”

“白兰地更要少喝,比黄酒烈。”

“是苦酒呀,小弟。现在我明白了,没有房子的人不能找女人,找到了也会被

别人夺过去。先要有黄金屋,才能有颜如玉……”马海西在昏糊之中为他的罗曼史

作了总结。

第20回 先有黄金屋

第二十回先有黄金屋

马海西的不幸也成了我们的不幸,吓得我们从此在饭桌上不敢谈论爱情,怕伤

了马海西的心。不过,我们的忍耐也是有限的,当马海西的饭量开始回升的时候,

他的不幸又成了我们每天必不可少的话题:这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缘分,是

情意,是志趣相投,还是花园洋房、狐皮大衣和白兰地。

马海西和史兆丰持同一观点,认为爱情的筹码就是花园洋房、狐皮大衣和白兰

地,罗曼蒂克的情意绵绵只是在汤里加点儿味素,吊吊鲜头。他们的看法倒也是从

实际出发的。马海西当然是再实际也没有了,史兆丰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经验,可

他的哥哥也是个风流的高级军官,在他哥哥的身边也有许多类似罗莉的女子,在那

里猎取狐皮大衣和白兰地,他见过的。

我和张南奎、徐永三人都没有见过世面。可我们也有我们的实际,那柳梅和许

达伟就在眼前,他们的爱情决非是花园洋房和狐皮大衣。马海西和史兆丰当然不服,

说是许家大院抵得上十座花园洋房;狐皮大衣更加不是问题,这个大院里就有很多

狐狸。

罗非从不参加此类的谈话,特别是牵涉到他的妹妹。没有办法,他的妹妹是我

们的主攻对象,没有一次不被我们牵到里面,他听烦了也说几句:“她是被宠坏了

的,从小就好吃懒做,欢喜买东西。”

许达伟发表起意见来就慷慨激昂了:“你们可以谈论爱情,只是不能责怪罗莉。

她本来是纯洁的,所以堕入风尘完全是这个社会造成的。这个社会快要崩溃了,在

那些军官中产生了一种世纪末的心理,这种心理传染给了罗莉,使一个纯洁的少女

变得那么势利,要拯救罗莉必须首先改造这个社会!”

一听到要改造社会,我们就吃饭的吃饭,喝汤的喝汤,没有兴趣。只有徐永点

头称是,而且希望许达伟继续发表如何改造社会的高见。他最近参加了一个乐团,

到处去演奏,还在暗中唱什么《古怪歌》和《山那边呀好地方》。那《古怪歌》是

嘲讽国民党地区的,说是只许“狗”咬人,不许人打“狗”。《山那边呀好地方》

是对共产党地区的一种向往,说那里是无穷富之分,人人凭劳动吃饭、织布穿衣,

是大鲤鱼满池塘,年年不会闹饥荒。死读书的徐永从音乐走向社会了,他对山那边

有着许多美好的想象。

朱品是个吊儿郎当的家伙,有时候会忽发奇想地来那么几句:“什么爱情不爱

情呀,那爱情是性交的前奏曲,是彩色的烟幕弹,用来遮掩性行为,不信你去查查

那些谈恋爱的人,谈着谈着就睡到一起去了,连我们的大哥也是这出戏。”他的话

当然要引起许达伟的反对,不反对倒也罢了,一反对就被我们抓住了把柄,闹嚷嚷

地把许达伟抬起来,要他请客,办一桌酒席,而且要把这一桌酒席办在柳梅的楼上,

作为一种结婚的预演。许达伟被我们闹得没有办法,答应去和柳梅商议,兄弟们热

闹热闹,人生难得几回!

想不到柳梅一口答应,而且还正儿八经地送来了请帖。请帖是柳梅自己制作的,

左上角画了几枝垂柳,右下角画了一朵鲜艳的红梅,这是代表她的芳名——柳梅。

请帖共是八张,连阿妹在内,柳梅也和我们一样,不把阿妹当佣人对待,而是

把她当作从乡下来的小妹妹。

朱品用画家的目光打量着请帖,啧啧嘴:“唔唔;看样子是学过国画的,工笔

花卉。”说着便拎起请帖在马海西的鼻子前面扇了扇:“闻到香味儿了吧,和这样

的女人谈情说爱还有点意味,失魂落魄地去追什么罗莉,势利!”

马海西叹了口气:“连个罗莉还追不着呢,更何况柳梅!我和大哥不能比。”

情场失意的人总有点垂头丧气。

史兆丰高声叫喊:“马海西,把你那高贵的头颅抬起来,把你那宽阔的胸膛挺

起来,把那套笔挺的西装穿起来,明天去参加柳梅的宴会,如果能得到柳梅的称赞,

她就会给你介绍一个美丽的姑娘,她看中的姑娘肯定会超过罗莉!”史兆丰开头的

时候是想朗诵诗的,朗诵了两句之后诗歌便变成了大白话,好在意思却是很明白的。”

我们也受到史兆丰的影响,虽然不想柳梅为我们介绍姑娘,却也把此次的邀请

当成一件大事情,表明我们已经长大成人,可以大模大样接受朋友的宴请。

宴会是订在星期天,这天早晨阿妹就只给我们喝稀粥,不给我们吃馒头,说是

留个肚子吃好的。

阿妹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做过客,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她一会儿奔到六号门里

去帮助陈阿姨洗菜淘米,一会儿奔回来向我们报告消息:“不得了,松鹤楼的伙计

挑了一担送来了,有鱼有肉还有什么母油鸡!”

“有肉圆吗?”这是张南奎最欢喜吃的。

“有,青菜狮子头。”

马海西啧啧嘴:“最好能有点儿西餐。”

“有,有奶油蛋糕,还有你喝醉过的白……”

“BRAND!”朱品说了一句英文,立刻回过头来警告马海西:“千万少喝点,如

果在柳梅的面前失态的话,你就永远别想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MISS。”

马海西点点头:“放心,我会注意的,再说,今天我怎么喝也不会醉,酒逢知

己干杯少嘛,今天在一起的全是知己。”

十点钟不到,大家就开始打扮了。不用说:马海西当然是西装笔挺,还打了一

条红色的领结。史兆丰穿上了一件咖啡色的皮猎装,那是他哥哥送给他的,他平时

只是拿出来看看,穿上身是头一回。

罗非也变得容光焕发了,昨天晚上他特地理了发,还把那用白橡皮膏粘住的眼

镜脚重新配了一配。徐永打扮得像个卖唱的瞎子,蓝布长袍,黑色的礼帽,戴一副

茶色眼镜,一把二胡横抱在胸前,他带着二胡准备到宴会上去表演。

张南奎十分寒碜,他好像没有衣服可换,只是把那退了色的长衫洗了又洗。我

比张南奎要好些,穿了一件羊毛绒的茄克和一双皮鞋,把我的那双钉了四块皮的,

一年四季穿而不换的回力球鞋换了下来。不过,说起来也有点伤心,我的这件淡灰

色的茄克是我的大姐用她的一条羊毛毯改制而成的,这双皮鞋是星期六的晚上从玄

妙观里买回来的。史兆丰说这种皮鞋不能买,鞋底是纸做的。管它呢,反正我穿上

它不走长路也不蹚水,只是从四号门走到六号门里,我口袋里的钱也只够买一双纸

做的。

阿妹今天成了主客,她的穿着简直有点儿显赫!不过,这些衣裳都不是她自己

的,她现在成了费亭美的服装模特儿了。费亭美每有新衣时便把阿妹叫过去,要阿

妹穿起来给她看。阿妹的身材和费亭美一样,穿着起来当然要比费亭美漂亮。费亭

美欣赏一番之后便得到一种满足,得到一种欣慰,好像阿妹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阿

妹。有时候,费亭美见阿妹穿了以后自己就不敢穿,就把新衣裳也送给阿妹。所以

阿妹的打扮在许家大院里是有名的,她有时像小家碧玉,有时像大家闺秀,有时又

像个得宠的丫头。

今天的阿妹简直是一个说唱评弹女先生,是一个怀抱琵琶,坐着闪亮的黄包车,

脚踏铜铃,叮当叮当,从小巷里急驰而过,引得姑娘们眼红的名角。她穿一件蓝色

薄呢,黑丝绒滚边,琵琶襟,盘香纽扣的紧腰上衣,穿一条黑缎子的丝绵棉裤,裤

管肥大,管口绣着花边。一条黑色的网眼方巾围在脖子里,那黑网眼上有许多红色

和黄色的小花点,像夜空里的星星似的。

阿妹走在我们的前面,一条肥大的长辫子在腰际摆来摆去。今天的备弄里特别

明亮,因为四号门、五号门和六号门全部洞开着,庭院里的斜光把备弄里照得亮堂

堂的。

许达伟和柳梅站在门口迎接我们,他们两个倒反而不装扮,柳梅还系着一条湖

绿色的围裙,好像是在掌厨似的。

柳梅的住所我们从未来过,房子的格局虽说和我们的一样,却缺少我们那里的

明亮和生机。这里好像是一座红木家具的堆栈,许家常年不用的红木家具把楼下的

三间堆得满满的。收旧货的朱益曾经说过,说那里有许多明式的家具很值钱,可那

些很值钱的东西却乱七八糟地堆在那里,落满了尘灰。有些还散了架,肢体分离。

许达伟把弟兄们请上楼。这楼上的三间却收拾得一尘不染,连最爱挑剔的张南

奎看了都自叹不如,居然要我们脱鞋进去。我们当然不肯,因为我们的袜子并不比

鞋底干净到哪里。好在那陈阿姨倒是个很知趣的人,连忙说:“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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