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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窝-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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搛几块叉烧肉放在我的盘子里:“你尝尝,是不是比川菜有味?”
我尝了一块说:“不错。不过,四川的麻辣牛肉也是下酒的好东西。”
“你为啥不带点来呢?”
“还有心思带麻辣牛肉呀,我是逃出来的!”
朱品好像刚刚明白今夕是何年:“是啊是啊,我们这些烂木头都余到了一条臭
河浜里来了,喝吧……”他满饮了一杯,并举杯提议:“来,干了!”
朱老头真的干了:“真正喝酒的人是不要菜的,听说外国人喝酒就不吃菜,像
我们喝茶似的。以前的元大昌也是卖酒不卖菜,喝酒的人也只是吃点儿辣白菜或者
是花生米。”
王先生也跟着喝了一口,他不谈酒菜谈苍生,一个十足的书生:“小高同志,
听说四川的农民现在也吃不饱,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古书中说,蜀中熟,天下足。
这话不是假的,抗战的时候四川人养活了千百万下江人,现在却怎么会连自己也养
不起,你说这毛病出在哪里?”
王先生不叫我小弟,叫小高同志,带有一种尊重别人的意味,可我这个小高同
志却不敢回答他的问题,只好说:“我也不知道。”
王先生笑了,他好像已经看清了我的腑肺。“小弟,”王先生叫我小弟了,用
一种长辈的口气,“说不知道的有三种情况,一是知之而言不知,免遭是非;二是
知之不详而言不知,免得说不清楚;三是真的一无所知……”
我连忙承认。“对对,我是一、二种情况兼而有之。”
张南奎也喝了一口:“小弟呀,我看你的功夫还不到家,你的修养比我们的罗
非兄要差得远呢。”
“罗非怎么样啦,我也想去看看他。”
张南奎摇摇头:“免了,他的处境比我们兄弟几个都好,他有一个好妻子,一
个好孩子,在大学里当助教,住在教授们住的小洋房里,虽说那小洋房也从一家独
用变成了三家合用,但也比一般人住得宽敞点。他学的是物理,教的是物理,资本
主义的物理和社会主义的物理没有什么区别,他除掉物理之外从不发言。反右派的
时候他没有鸣放,平时对任何事情都不发表意见。你还说什么不知道,他连不知道
三字都不出口。你以为说不知道就没事啦?比如我是个造反派,我问你‘文化大革
命’有什么伟大的意义,你回答说不知道,好,甩手就给你一拳头!你连‘文化大
革命’的伟大意义都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凭你罗非不讲话,‘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也挨过一次斗,说他是走自专
道路,斗了半天也没有斗出一句话来,斗他的人没有他的那种耐力:‘算啦,这是
个三杠子打不出问屁来的家伙,随他去!”
我听了十分佩服,对罗非实在是可望而不可即。他生性如此,学的又是物理,
如果学的是音乐、美术、文学呢:“对了,那个会拉二胡的徐永又在哪里?”
问到徐永王先生就不安了:“唉唉,这都是我造的孽。”
朱老头持有相反的意见:“也许是你为他造的福呢。”
张南奎笑起来了:“不管是造孽还是造福,总之是很滑稽。徐永应该是个数学
家,拉二胡也和王先生一样,是个业余爱好,可却因此而把他分配到文工团里,后
来又到剧团里去当琴师,和一个漂亮的女演员结了婚。现在可好啦,剧团到处去演
样板戏,各单位招待样板戏剧团可是件大事,有喝不完的酒,抽不完的烟。徐永更
加了得,因为他的老婆是主角,总是演江水英,演江姐,好像和江青是姐妹!”
朱品听了直摇头:“噢,这不是好兆头,要是他的老婆在家里也演江水英的话,
那就够我们徐永老兄受的,江水英长得再漂亮,我总觉得她不像个人似的。”
张南奎向朱品瞪了一眼:“你老兄就是没遮拦,祸事就是开玩笑开出来的。告
诉你吧小弟,朱品本来是很有前途的,他能画毛主席像,能画祖国山河一片红,当
个教授或副教授不成问题。可他活得不耐烦,什么画不好画啊,去画漫画!”
朱品说:“那是画着玩的。”
“什么事情不能玩呀,要玩这种危险的把戏。那时候刚实行粮食定量供应,又
适逢大鸣大放的时期,他竟然在商店的橱窗里布置了一幅画,画孙悟空从云端里往
下看花果山,只见众多小猴都躺在石头上不动,不操练也不翻斤斗。孙悟空口吐字
幕:‘孩儿们为何不动?’小猴儿口吐字幕:‘吃不饱,没有力气。’你看这不是
恶毒攻击社会主义吗,不打他的右派还打谁?现在又拿样板戏来开玩笑了,当心点,
样板戏的爱好者就坐在你对面,他是造反派的老头头。”张南奎真真假假地看着朱
老头。
朱益老头本来就爱听京戏,他三杯酒下肚之后也会高唱几声:“我好比,浅水
龙,被困在沙滩……”所以他对样板戏就另有看法:“样板戏嘛,你别看她做的,
要听她唱的,凭良心讲,唱得还是不错的。”
我对样板戏的兴趣不大,却对朱益老头的造反有兴趣,各种各样的人参加造反
都有个动机,朱益老头造反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08回 千秋功过
第八回千秋功过
“文化大革命”到底要革谁的命,谁也说不清楚。林彪说是要革那些革过命的
人的命,此种符咒般的语言也是不准确的,因为那些革过命的人也没有都被革命。
有一点倒是真的,就是革了文化的命,五千年的中国文化遭到了一场浩劫。
不知道是谁提出了一个口号,叫“破四旧”,即要破掉旧文化,旧风俗,旧思
想,旧习惯。什么叫旧文化,又怎么样去破它,没有明确的概念,没有具体的方法,
实际上是鼓动无知或天真的人去把一切有形的文化遗产都销毁,特别是古书、古画、
古玩、铜器、锡器,还有那庙里的菩萨和砖石的雕刻,等等之类。
苏州是一个文化古城,一代代的人在所谓的旧文化中生生不息,哪家都有点儿
古书古画、铜器锡器。有些是大量的收藏,有些是稍稍玩弄,怕情养性的;更有许
多是上代传下来的,放在那里积满了灰尘,平时也不注意。
忽然听说这些东西都叫“四旧”,都属于迷信、反动、封建,统统都要销毁,
你不销毁红卫兵就要来抄家,抄出来就没收,或是当众销毁在你家的门前。人们怕
抄家,因为谁被抄了家就是低人一等,就说明你有政治问题,保护层被剥去了,人
人都能欺负你,你的孩子在学校里也要受欺,不能参加红卫兵,因为你家有问题。
更有甚者,这抄家总是翻箱倒柜,掘地三尺,万一被抄出一张被遗忘了的国民党的
报纸,那报纸上的标题称共产党为共匪,上面还有国民党的领袖蒋中正的照片;完
了,你反动透顶,你企图变天!
万一抄出一张共产党的报纸,那报纸被你包了什么不洁的东西,而那报纸上又
有毛主席的照片;完了,你更加反动,你是暗中阴损毛主席。
如果被抄出一张旧照片,那上面有人戴着博士帽,有人穿着国民党或美军的军
服;也完了,这是一些什么人,现在哪里,你和他是什么关系,现在又如何联系?
如果有人是在海外的话,那你就有了特务嫌疑!
发生了以上的事情也是十分麻烦的,重则一顿打,轻则写检查,而且要每日立
在门前请罪。所谓请罪就是站在那里,低着头,心中默默地对毛主席忏悔:“我该
死,我不对。”当然,你心中忏悔不忏悔别人看不见,可是老大的一个人愣站着,
谁都看得见。隔壁邻居,亲朋好友,长辈晚辈都从身边走过,你都不能和他们讲话,
也不能抬头看他们一眼,实际上是一种示众。中国人最怕的是示众,最厉害的也是
示众,人被砍了头还要把人头挂在城门口示众三日。
人人惊慌起来了,首先要查查家里有没有四旧,藏的藏,烧的烧,或者是卖到
废品收购站去。这种普遍的自动销毁,对文物是一种致命的毁灭,是无法统计的。
照理说,“文化大革命”革不到朱益老头的命。他的小古董店在公私合营以前
就关掉了,他自己也参加了工作,负责文物的收集整理与鉴别。他很喜爱这份工作,
比开爿小古董店的视野扩大了,见到了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使得他在
鉴别文物方面成了一个公认的权威。
“文化大革命”革不到朱老头的命,破四旧却要了他的命。眼看着那么多的文
物被毁,简直是心如刀绞。这些不是什么四旧呀,是稀世的珍宝!高楼大厦、飞机
大炮、原子弹都可以造得出来,唯有文物是造不出来的,造出来的文物都是假的,
叫膺品。
朱益老头看见那些到人家去抄家的人,都是自说自话地成立一个战斗队,用不
着什么人来批准,也不需要到哪个机关去登记,只要买几尺红布做袖章,袖章一戴
就可以去破四旧,是革命的行为。好呀,你能革命我就不能革命吗?朱益铤而走险
了,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商量,也成立一个“破旧立新”战斗队,打着红旗反
红旗;也戴上袖章去抄家,把抄来的文物都保存在仓库里。当然,他们不会像红卫
兵那样到处去破四旧,他们是有目的地重点保护一些最珍贵的东西。
朱老头首先想到的倒不是许家大院里的藏书,许家的藏书在解放后全部被许达
伟捐献给图书馆了。许达伟是个怪人,他觉得收藏是一种自我折磨,是拜物的奴隶,
是时间的浪费,不必。
朱益首先想到的是金家收藏的全套宋版的经、史、子、集。这一套书版本之名
贵,保存之完好都是举世无双的。许多的收藏家、古董商和图书馆都曾经想获得,
但都没有达到目的。金家的上代有家规,规定后代人如有生活不济者,可以先卖田
地,后卖房产,再卖家什衣物,直至沿门求乞都不能卖书,人在书在,书毁人亡。
每年的晒书之日,也就是家祭之时。
金家的六世传人名金乐山,家道小康,他严守家训,爱书如命,从来不肯以书
示人,只有朱益见过。朱益所以能见到,是因为有人说金家的藏书根本不是宋版,
是明版。明版虽然也很珍贵,但和宋版就不能比。金乐山为了显耀,特地在晒书之
日请朱益去过目,你看看到底是明版还是宋版。朱益看得真切,确实是宋版,举世
无双,国内罕见。当时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向金乐山建议去买两只灭火器,
以防回禄之灾。金乐山接受了朱益的建议,多年来未遭天灾。当然,像破四旧这样
的人祸他是连想都没有想到的。“文化大革命”本来就是史无前例的,秦始皇烧过
书,法西斯也烧过书,但和“文化大革命”都不能比。
朱益首先想到了,这部宋版书如果被毁,那是对不起后人也对不起祖先。
“破旧立新”战斗队紧急集合,到金乐山家去破四旧,目的是要抢出那件国宝,
救出那一套书。
朱益老头蹬着一部黄鱼车,慢慢地行走在队伍的前面。黄鱼车上插着一面小红
旗,旗上写的是“破旧立新”战斗队。车上还有一套锣鼓家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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