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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往事-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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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无论如何,琳达站起来真诚地道,并若无其事地笑笑。“我很好。”
“很好吗?你这副样子怎么回家?”
很明显,她明白医生指的什么。“我在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仅此而已。”
“我不会替你保守秘密。”
“我知道!”她咬了牙说。
珍妮忽然砸了丈夫一拳,“做什么?你不发发善心么?难道要让汉嘉知道?”
蓦地,琳达惊讶地转过了脸。原来珍妮也和汉嘉相熟。可是他却从未提过。
“哦,汉嘉这两天很痛苦。他昨天在咱们家喝醉了,你不清楚吗?女人就是爱帮着女人。”仿佛故意说给琳达听,他的眼光是瞅向这边的。
“而你们男人不也是帮着男人!”珍妮几乎要发火了。
“不不,我永远只帮着老婆你。”爱德华谄媚地笑,猝不及防地搂过妻子的腰要亲她的脸。她嗔了一眼避开,然后微笑看着琳达。“对不起,他就是个混蛋,你别介意。不过我敢保证他这次不敢对汉嘉乱说话。”
琳达有些感动,很是认真地露出笑容。不过更多的是羡慕,多么恩爱幸福的一对夫妻。
“可是,那些攻击人的小册子……”她咬着唇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问出。“汉嘉知道吗?”
爱德华眨了眨眼,“你说呢?”
一回到家,琳达没有开灯便立刻奔向厨房。
她找来刷子、鞋油、小锉刀、小锤,总之所有的工具都用上了,仔细忙碌大半夜之后,她美丽的红鞋子终于从破败而扭曲至极的境地慢慢修复成普通的难看状况。
她记得,两年前的那天汉嘉是多么温柔细致地低下、身为自己穿上同一款鞋。她以为伴着一切美好的回归,所有不幸都将烟消云散。虽然最后,她还是进了集中营……
琳达不禁喑喑地哭起来,抱住膝盖坐在黑暗里。直哭到黎明。
她双眼红肿地洗漱了自己准备上床补觉。
可是她没有睡着,深秋的第一缕晨光缓慢地划过了每一扇玻璃,整条大街的梧桐树还在风中颤抖摇晃。她一直睁眼看着,落叶纷纷中的那一束金色光线,渐渐明媚,倏地跳进了房中。
这时,门外的楼梯走廊间忽然响起轻微碰撞声。
她飞快从床上跳下,微开了门缝去看。
却意外地只见穿着蓝灰色帆布工装的汉嘉正扛着一盏折叠长木梯子下楼。
她十分好奇他这么早究竟要做什么。但是终究没有出声儿。
这已经是他冷淡自己的第六天。
无论如何,她却是再也睡不着了。索性穿了外套出去一探究竟。
围绕房子转了个遍,琳达终于发现了汉嘉。然后蓦地捂了嘴,万分担心地瞪起眼。
汉嘉正爬在房顶上的烟囱处,拿着把铁榔头叮叮当当地不知敲打什么。四周都是沉静的淡玫瑰色调,整座城市尚未完全从黎明苏醒,唯有他,那么地突兀而突出。
她飞快地爬上梯子。拖鞋艰难地踩过一片一片鱼鳞红瓦,发出硁硁的响声。
他转过头,就看见了朝阳金光里的她。华丽的卷发镀上了金辉,衬着异常明亮的银绿色双眸,仿佛刚坠落凡间的天使。
他迅速探过身体用双臂牢牢接住了她。“早上好,小姐。”
她微张着嘴刚要回应,却打出一个喷嚏来。无比可爱又可怜的样子。
“你终于肯对我说话了?”
他眯起眼似笑非笑,“我有不对你说话么?”
的确没有。他只是一直避见她。
“你在做什么?”
“修烟囱。”
她知道他是个凡事亲力亲为的男人,捷克民族长期在日耳曼人统治下形成的习惯是勤勉耐劳,因为既然奥地利王室成员的男性都必须至少精通一门劳动手艺,那么更不必说被统治的民族。
“看起来您不太会这个。老爷。”
“你会?”
“当然。”她认真地说,甚至有一丝得意。“在火葬场我可是什么都做过。修烟囱是我的强项。因为男人都太粗笨。”
“会也不让你干。”他高高举起工具不让她抢夺。
然而她太执拗。争执之间,她忽然整个人往后仰去。
“小心!”他飞快趴下、身把她按在了瓦片上。
彼此的呼吸是那么的近。
太阳已经升到对面哥特式建筑的塔尖,满目金黄灿烂,那一片伏尔塔瓦河的水细细地闪着碎金光芒,映入了他的蔚蓝色眼眸。可是,其中最美的依然是她。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摸她精致的面庞,低吐。“这个时间你为什么不乖乖在床上睡觉?”
“你呢?为什么这个时间上来修烟囱?难道呆会儿不用上班么?”
他垂下了眼,宝石一般的蓝眸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深邃,却又带着忧郁。
“我连累你了么,琳达?”
她瞬间惊异。然后迅速在心中否定。不,他不可能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是我连累了你。”
“我不会被任何事牵连。人人都知道司法部是硬汉成堆的地方,谁也动不了我。但是,我的好姑娘,你有没有遭到恶意攻击?我是说……你和我,我们实际上……”他看着她忧愁的眼睛,便想到她是那么痛苦而无望地想着另一个男人。“我们什么也没有。对么,琳达?”
她轻轻地点了头。
于是他快速扶起她坐好,自己背过了身去继续修烟囱。仿佛害怕她看见他再也掩饰不住的失望。
她一直呆呆地望着他宽阔而健美的背。他穿工装的样子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名工人都要帅。丝毫不比他平常的绅士打扮来得逊色。
“你下去吧,琳达。”他转过脸对她道。
她却固执地摇头。“我得看着你,你一个人干活太危险。”
他怔怔看了她几秒。
“如果我,如果我摔下去了——”
他还没有说完,她已经激动地用双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许胡说!”
他翘起嘴唇吻过她的掌心,她蓦地缩回手。
“如果我摔伤了,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照顾你!”
“多久?”
“多久我都照顾。”
“一辈子?”
她不假思索地点头。“一辈子。”
那股脱口而出的冲动简直抑制不住,令她自己暗暗吃惊。可她知道,这是最真心实意的念头。
然而当他再次搂住她的时候,她又不自觉地别开了脸。
“你究竟,怎么想的?”他把脸埋进她馨香的发中问。
她并不回答,有些心酸,无奈地垂了头,反问道。“能怎么想?”并提醒般地称呼,“检察官先生。”
“可是我想……吻你。”
这不同于曾经有过的甜蜜的吻,也不同于他惯常的温柔,他一直深深地霸道地吻着她。甚至,她尝到了惩罚的意味,用他的唇他的舌强势占满她的呼吸并占满她的心跳。
很快,她推开了他。
下面的街道早已涌起车水马龙的声音,远处闪光的河面上行驶的船只正拉响汽笛。
“你该去上班了。”她微红着脸轻轻说。
汉嘉收拾完工具,临下梯子之前突然提起她的手印下一吻,望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小姑娘,寒冷就快到了。但是我希望你住在这里永远温暖。所以我要修烟囱。”

第十一章

第一股寒流仅在两天之后到来。漫长的干旱让这个秋季也干燥异常,到十一月却直接进入了冰雨,整座城市灰雨蒙蒙,河边的人俱撑着伞费力地行走在湿滑地带。偶尔,躲闪坑洼石板路面上被快速行驶的车辆溅起的水渍。
所以囚禁在车窗里的她看到的便是一路避之唯恐不及的景象。
琳达想到刚才安全部门的制服男子将自己从剧院带走时,背后那一长串鄙夷以及间或同情的目光,直觉得心中也如同窗外一般湿漉漉的。
“小姐,你很镇定。”身边的大檐帽男人说道,听不出是什么口气。
她理了理发帽下的额发,露出依旧明亮的眼眸。
“我不是第一次经历。”
“当然,我们清楚。你这样的人通常是胆量不同一般的。”
“如果这是称赞,我接受。”
回应她的却是一声冷冷的哼。
无论如何,这不是刑讯。只是普通调查。然而抵达以后,四壁冰冷的水泥墙映着刺眼白炽灯光依然带给她曾经有过的无望感。
铁门“哐”地闭合的声音沿着外面狭长的走廊远远传去。
“事实上,有人告发,一九四五年国民大街二十五号剧场被血洗事件中,你作为唯一存活的当事人负有重大的叛国嫌疑,然而在之后的调查过程里,捷克调查员受到了莫名力量的阻碍,最终那是一桩死无对证的案子,也就是,罪名落到了死人头上。罗莫娃小姐,从事后你的表现来看,你的确和当初血洗剧场的战犯关系匪浅。我想,谁都看得出究竟谁才是叛徒吧?”
她的唇咬得发白,无话可说。
再也没有第二个米哈伊尔可以解救自己。不,他此时就在布拉格,她看到了。可是,他和她在互不相关的两个世界。他没有看她一眼,没有见她。他们是陌生人,从各种理由来说早就应该也只能是,陌生人。
但她心里还是克制不住地流泪。
因为,她看到了他。哪怕只有背影。
“别误会,我们并不想重新起诉你,只要你能交代当初究竟是怎样逃过罪责。这与当时刚回国又颇有影响力的汉嘉·瓦弗拉有关系吧?”
她立刻摇头。
“用不着否认。他是怎样滥用权力做这些事的?”
“我想误会的是你们。”她昂起了头,“我不怕重新面对起诉。即使我怕,我也不能因此去冤枉一个好人。瓦弗拉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他家的旧识,出于同情他们全家收留了我。至于我,当初的案子是那样判的,是因为我本来就无辜。即使后来我由于窝藏罪进了集中营劳改,我也从未认过罪。这才是冤案!”
奇特的是,讯问人员如此轻易放过了琳达。只是逼她好好想想。否则,再面对起诉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那样的重罪,涉及十一位烈士的性命,即使放在两年后的今天,也许不会上绞架,几十年监禁却极有可能。
从隐秘的灰色房子走出,便是直通河边的泥泞小路。琳达没有带伞,帽子也早已忘了去处。红鞋子深陷在泥里一个坑一个坑地踩下去,冰冷的雨水中只听得沉沉的涛声,盖过了远处的车水马龙。
她仰着头深深吸气。这不是第一次,她有跳下去的冲动。
然而最终,琳达还是浑身湿透地上了电车。在拥挤而摇晃的车厢内身体捂得半干,待下得车来,和着细雨的冷风一吹越发冷得发抖。
拉响门铃后,开门的却不是卡琅勃太太。
“琳达!你淋雨了?”
她视线昏沉地抬头,便看见了——汉嘉的母亲瓦弗拉夫人。
“亲爱的,快去洗个热水澡。”见琳达不停打喷嚏,对方心疼地道,同时拿来干净毛巾递给她擦头发和脸,她从头到脚泥泞肮脏得的像只猫。
“谢谢您,夫人。您怎么从布杰约维策回来了?”琳达略瞅了一番,奇怪地道。“瓦弗拉先生呢?也回到布拉格了么?”
“这个……等会儿再说。”瓦弗拉夫人似乎表情怪异,但心思恍惚的琳达已顾不上观察。“你先去洗澡。我可怜的姑娘。”
瓦弗拉夫人坐在客厅里拨了几次汉嘉的办公室电话,然而总是占线。
她无奈地撇撇嘴。这个忙碌的儿子!
她却不知道,汉嘉只是忘了将话筒放好。
因为此刻,他正无比失神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雨,一线一线迷蒙了玻璃。电话筒搁在光亮桌面上,似有隐隐约约的盲音传出,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是那样空洞而茫然。
他一只手抱着胸,另一手支在下巴底,漂亮的蔚蓝色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忧愁。却不是为了自己。
该来的终于来了。
可是,这一通米哈伊尔的电话,他永不会告诉琳达。
“我回来,是因为我听到了一些不堪的流言。”
瓦弗拉夫人是如此开始的,语气依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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