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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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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珏接过第一个漆盘,展开卷轴,快速扫完后朗声道,“命题,秋。要求:不限韵,不限题材,以立意深远新颖者为佳。”
此题老套陈旧,不值一提,有人摇头。
第二个少年走来,王珏又将第二个卷轴打开,继续道,“命题二,秋意。要求:不限韵。除赋诗一首之外,需将之谱成曲,当众咏唱。赢着可随意点人画秋意图一幅。”
“这不是要求全才,为难人嘛。”诗词歌赋,全部通融,全是难得。这道题确实刻意难为人了些。
章煦偷偷附耳对薄熙琳道,“这道题我赌十两银子是那刻薄鬼白伞出的。”
薄熙琳同样咬着耳朵对她道,“别提了,每次都十两银子,你都欠下我数百两就没见你还过……”
王珏已经在念第三道题了,“秋景肃杀,惯生秋思。秋思愁人,单生秋情。秋情染目,幻化秋景。秋景繁多,但见秋叶。秋叶落寞,溶为秋土。秋土肥沃,田亩金灿。以此为线索,各景题诗一首。”
章煦撇了撇嘴角,耷拉下眉眼,凑过去对薄熙琳道,“我错了,这道题才狠,才有白伞那家伙的风范……”
诗会夺魁这种事,薄熙琳一向是不想的。所以试题难不难,她并不放在心上。
此时见章煦神情郁闷,只得安抚道,“平常心,平常心。”
……
……
诗会开到现在,诗没见,茶偷着喝了两口,人刚刚才聚齐,齐整之前还吵了一场架。观看督战的谢若芜只一句评价,“通通做戏。”
南湘已不对这所谓诗会诗社什么的抱有期望。
她也不会作诗。会做作诗的人藏在王府里,宁愿每天睡大觉也不愿意走路劳动身体,说的就是你啊谢若莲。
南湘内心腹谤,一面打量面前与谢若莲一脉同出的姐姐谢若芜浑身天生自然的风华,只觉此女不简单。她非常喜欢。
她现在能与谢若芜并肩而坐,面对面的交谈,无需做贼一样偷偷摸摸,便已经是赚到了的。
记得最危险的一刻,徐思远在宫门前参加武举。
哪想武举人中突然有人行刺女帝,百官慌乱,纷乱乱局里她和谢若芜好像地下党汇合一样,飞快迅速的确定了同志身份。
——还记得先前王女留下的酬堂玄屋朱门麒室么?
梅容是掌管江湖事宜的酬堂之主。憨园,谨和以及南湘提拔起来的三个人一同为玄屋的管事。今城来往消息,尽数掌握在此门手中。
另外有朱门麒室两门,南湘尚不知道功用。
不过现在好了,南湘瞅着谢若芜嘴畔那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心里也颇为释然。
她即便再怎么觉得谢若芜熟悉眼熟非同一般,却也想不到,这位让她欣赏不已却也不过几次偶遇的谢家少主,便是作为端木王府朝廷耳目的朱门之总管啊。
世事多变化,大多出乎意料,异于常理,由不得不赞叹。
那日宫殿里,身边时不时有人失去尊严和控制,失声尖叫,还有人来回奔波,想要逃跑躲闪,却不知躲在何处又该往哪出寻求生机。
就在这种惶恐不安的景象里,谢若芜轻却肯定的声音,在南线耳中发疯一样鸣叫。
谢若芜恭敬低下骄傲漂亮的头颅,声音恳切,眼神复杂而幽微。
她便在那种情况下,静静请安:“主上。”
日光匆匆,时间溜走而不自觉。
南湘颇为得趣,谢若芜亦是有趣之人。却不防有人正在暗处观望她一举一动。
看似舒渠一人独酌十分惬意,却不知她只是假借在杯酒间,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着前方之人。
端木王女碧水南湘被收敛入她眼帘间。这个女子半侧过头,正与身畔谢若芜说什么。此时轻轻一笑,但见其侧颜隽永如玉,仿佛被女娲精心雕镂。
她很年轻,模样尊贵些,一国贵女姿态放在那里。除此之外,也不过如此。与传闻中那般惊采绝艳差了有十万八千里。
舒渠垂下眼睑,掩住了眼中轻蔑。
一女子沿途绕着走了过来,在前面和众仕女笑谈一番,现在又走到舒渠身畔,来搭讪道,“金戈武者好有兴致,独自在此品鉴好酒,何不上台前挥毫一番?”
舒渠一扬衣袖,刚道,“王姊台——”
话未说完,王珏已笑着摇头打断道,“风雨诗社没有姊台,你是金戈武者,我是顽石宗主。武者唤错名字,难道不罚酒一杯?”
舒渠不多言语,仰头饮尽杯酒。
王珏见此,抚掌一笑,“爽快!”
王珏身为诗社缔结者,这次诗会大多事物都是由她出面操作。此时也努力尽到宾主职责,一一招呼,避免不慎偶有冷落的场面。
诗会已开,笔墨纸砚具备。红木长桌摆在高台上,端砚数十方,紫檀狼毫插在笔筒之中更是不胜枚数。被一尺长的翡翠压条镇住的簇白纸张厚厚一叠,任人取之。更有其他纸张,洒金纸紫萱纸各色颜色各种质地的簇新纸张也随君意。
三卷卷轴长长悬挂在墙壁上,卷轴的末尾系着的金色长穗拖曳在地,
有一只两指粗细的香在几上青铜炉中慢慢燃着。
有女子打量香烛一眼,舒了一口气,“还有时间,足够我凑齐这下半阕了。”
正是薄熙琳放下心来。章煦嘲笑了一声,一面把宣纸揉成一团,朝手心吹了一口气,扔进垃圾篓中,还挺准,“你有了半首还急?哎,这次又是该我垫底了。”
薄熙琳偷偷朝身后指了指,“那尊大神在那坐着,你想当老末,——还轮不上吧。”
两人凑到一起,悉悉索索的偷偷笑。
……
……
除笔墨外,又有数张长条的几案放置在仕女书女坐席边,时鲜的花卉水果垒成宝塔堆积,酒壶被温水温着,小小的一方紫砂小炉子上熬炖迥迥热茶,温热茶香与酒意绳索般缭绕。
酒,温至刚刚好。
酒香如一线,缓缓溢了出来,南湘不禁深呼一口气。
“浮生若梦,做戏也。还不如好好喝杯酒,做个朋友。”——进酒虽好,不要贪杯哦~
谢若芜淡淡看着南湘不知为何突然弯起的嘴角,一顿,移开目光,又轻抿了一口水晶杯中的麦酒,方才清淡道,“风雨诗社举办已有三个月余。”
南湘掐指一算。她是在春末醒来的。
如今秋天刚过一半。差不过,也就三四个月时间。她隐约了悟,沉默下来。
谢若芜举着酒杯,在手中微微摇晃,继续平静自若的说来,“三个月,圣音一众青年俊杰世族子女,俨然尽数入此风雨诗社。”
南湘偏过头仔细观望这个锦绣少女。半晌,轻勾嘴角。
“好生厉害,不可小觑。”
不知说的是开办之迅即,声望之高,聚集人才之迅即的风雨诗社。还是这看似只是一个富贵少女其实心思深藏的谢若芜。
只见此时谢若芜并不再说话,纤细的手指拈手中杯壁,轻轻举起,不急不缓的对着阳光微眯起眼睛,似乎有些刺眼,却仍然看穿了剔透的杯。
只是酒水未经提炼,到底还有些沉淀他色,不算纯透。
她微笑的放下杯子,对南湘从容道,“芜分内事。”
……
……
还记得这年春日,天下局势似乎仍是一派平静。那日她下了朝来回到谢府,她照样疏懒的斜倚在软榻之上,却见有白鸽呼啦啦扑腾着洁白翅膀,掠过园壁落在窗台之上。
这是他们谢家培育的鸽子。
她瞟过鸽翼上细微的莲花印记,知这是弟弟谢若芜从王府中传来的消息。
她悠闲的抱过鸽子,轻轻理顺她羽翅,方才解下其右腿的竹筒。
光下,但见玉般白皙的手指慢慢展开纸卷。
她凝目一看。
……
……
纤长白皙的手指逐渐颤抖,薄薄纸页似乎也有承受不住的重量。纸页轻盈飘落于地。
颤抖至不能自已,连想要焚烧纸条,都无法把握住。
——“王女失踪。”
纸上只有寥寥三字。天地却为之震动颠倒。
……
……
寥寥几个字,如同这年春天的惊蛰,雷鸣响彻天地,却来得如此突兀,应对不及。
随即而来的变局如此之快且迅疾不可阻挡。女帝驾崩。大皇女登基。失踪的端木王女终于在长岛冰湖找到。在昏迷过程中,俆家公子俆止迅速上位,顶替老丞相辞官告老所腾出的位置。
而她所凭恃朱门力量,在王女昏迷之后,也不过一盘散沙。
作为倚仗的端木王女一遭失势,失去力量的朱门只能任人宰割。眼看着朱门力量被清洗吞噬,结交的官僚纷纷退避,朱门形同虚设。
有下属责问她这个躲藏在暗处一向以他人出面代替的总管,悲伤又咄咄,“要不一搏,合纵连横,闹个天翻地覆,要不便这样算了,主人已然不在我们为什么拼死?”
……
……
她作为谢家后一代家主的继承人,擅自将偌大谢家少主撇与一边,竟做了这个风口浪尖的朱门总管,已是家门不孝女。无数顾及之下,只隐藏背后借他人为幌子,从不直接露面,掌实权,充当一个静默的谋算者。
她自恃做事周全,应无遗漏。可那日她在清凉殿上,女帝却将她挑出列来,着实让她悚然一惊。
惊愣不过一瞬,她自嘲一笑,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她嘲笑自己自以为聪明聪明,以为做一个影子一般的沉默谋算便可稳妥藏身,谁想终究逃不过。在她低垂脸上自嘲锋利的苦笑里,她却听到初初登基的女帝一纸旨意。
女帝声音明晰有力,竟将她提为最年轻的吏部侍郎。
呵——
在众臣惊疑的窃窃私语中,她闭目,只愿藏住满眼的嘲弄。
……
……
权衡之下,她命朱门停止一切明暗线活动,隐忍潜伏下来。
朱门本就是个平时有用,乱时鸡肋的机构,其仅靠人情和权禄联系的特性让它便于聚集,也异常松散。仅剩的力量,也只有朱门这个名字和她这个一直藏在背后隐忍躲避风险的谢若芜而已。
这一隐忍,倒也没隐忍多久。
春末。羽翅上有莲花印记的白鸽,再次轻盈的落在窗台之上。
谢若芜不报期待却又如此急切的取下竹筒。
这次的纸卷依旧简洁:王女已醒,丧失记忆,有如初生。
什么叫做丧失记忆,有如初生?她垂眸静滞半晌,最终,还是舒心一笑。
这一笑,便抑制不住,笑意愈加芬芳明朗。
她甚至连连拍打了窗台数掌,仍然表达不出她的兴奋之意。纵使仍有值得疑惑之处,譬如失忆,可世事又哪有完满无缺的?
……
……
朱门若要重启,原本意图及运作方式必定有改变。先帝已去,当日圣眷之下的纵容是再不会有的。朱门着重朝廷官员间的运作,若没有强有力的背景和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是无法有所发展的。
这一切只能由端木王女亲自考虑定夺。
奈何王府尴尬,她无法上访,王女又被软禁在府中无法出行。
僵持的局面得以改变,同样是因为她的兄弟谢若莲的提醒。
白鸽落地,这次带来的消息是:王女将出府。其状态有变,望亲自观望,方才体会。
她慢慢焚烧来信,有眼线同时跟随端木王女出行,后又提供了要去的大概位置,她方才能在端木王女抵达前提前在秉环路茶馆那占好座位,静静等待。
那是她初次见到醒来后的端木王女。
一身莲青衣衫,一块翡翠。眉眼清淡平和,当得起淑女称赞。
只是,端木王女,淑女?
她坐在原位,不着急上前相认。可愈等待愈犹豫,愈观望愈陌生。
端木王女以一颗安静平和的眼眸静静观望四周,好奇的模样好似初次来到的异乡客人,却又随遇而安,仿佛落于梧桐安然停歇的凤凰,因一杯清茶而展颜,因一句诗句而微笑。
这般女子,当得起一句心素如简的赞誉,若是不识得的话——
可是她是认识的。这个女子,原本就是她的主上。是一个来往炽烈惊采绝艳的烈性女子,何曾是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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