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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4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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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鳞的怒意并非难以理解:天佛使者为他建造接天塔、烟丝水精等奇物,在龙皇跟前的地位不言自明。以玄鳞之觊觎陵女,能让她保有贞节直过了成人礼,可见“天佛使者”这面盾牌难攻不破,连堂堂龙皇也不得不谨慎持守,未敢擅逾。
陵女搬出天佛使者,玄鳞难再寸进,满腔怒气遂转到了别处。
“风陵国受朕恩典,不思报答,心存叛意,实令朕恼怒。着令秋官搜捕国都内之风陵国人,无分长幼,一律处死,以儆效尤。”两名身穿彩绣厚袍的男子滚出人群,伏地道:“臣遵旨!”
“都散了罢。”
玄鳞挥转衣袍,大步走向白玉塔。
众人领命退去,连接天塔的一干女司祭都不敢挡了龙皇之路,俯身退至两旁。玄鳞对左右两排罗列齐整、似吊钟如娇笋,一双双裹着轻纱的沉甸雪乳视而不见,双臂一振,足有两人多高的铜门“轰!”隔空撞开,仿佛是两扇竹篾编成的破落门牖,毫不禁风。
只有陵女依旧垂颈,安静恭顺地跟在后头。
耿照一路闻嗅着她身上所散发的独特气息,不由得捏了把冷汗。且不说那硬生生将人“吼”成焦灰的极招“真龙燃息”,塔底两扇铜门厚逾六寸,怕没有千斤之沉,玄鳞能以隔空劲震开,已非人力或武功的范畴,说是“神通”绝无一丁半点勉强。
最有力的佐证,就是每当玄鳞一动武,耿照的意识便空白一片,撤招后方能恢复。以耿照如今之造诣,纵使称不上绝顶,在东海也足以匹敌一流好手了,如李寒阳、邵咸尊等逼近峰级境界的高手,耿照尚且能在他们手底下走上十数合,却受不住玄鳞出手时涌入脑海的钜量感知,可见邵、李与玄鳞间的差距,怕不只一二筹而已。
而伪作恭顺的挑衅,最是令人难以忍受。
陵女的亦步亦趋,不断提醒玄鳞:这名女子即使举族遭戮,也不愿让他稍稍染指。玄鳞是不是真的残忍好杀耿照无从知悉,但他确信玄鳞宁可陵女接受胁迫——也许在龙皇看来那只是婉转些的“提议”而已——而非是让帝都城郊染满风陵遗民之血。
仗有天佛使者撑腰,十五岁的司祭首席在众多贵族的面前断然拒绝了龙皇,这是充满政治意义的举动,代表接天塔的地位在某些事务上足以超越龙皇的权威,便以玄鳞最擅长也最令人害怕的“夷族”要胁,他也无法事事如愿。
耿照担心玄鳞随时会举臂一抡,将身后的弱女扫成肉酱泄愤。幸而这可怕的一幕始终没有发生。
接天塔内部十分宽阔,完全不用梁柱支撑,也无家俱摆设,触目所见皆是霜霭霭的白玉墙,连地上所铺亦是三尺见方的玉板。塔底有个祭坛模样的三级梯台,大小、形制均与瀑布地宫中放置烟丝水精处相类,不同者在于坛上有个白玉雕成的王座,玄鳞大步行至,披风一撩,转身坐了下来。
“陵女为陛下疗伤。”陵女低垂眼帘,细声细气道。
玄鳞嘴角微微一动,却未哼出声来,显然十分自制。
陵女没等龙皇允准,屈膝于玉座左侧的扶手畔蹲下,凉滑的小手解开玄鳞的披风金扣,审视毒针射中的伤口。耿照这才注意到那条材质奇异、长及脚踝的缎面紧身裙,在左侧单边开了条缝,从裙摆一直裂到大腿上,难怪女司祭们能行走自如,不被束成了曲线玲珑的布棍。
陵女一蹲下,滑亮的布面绷出修长的左大腿形状,不同于常人屈膝时腿肌自然而然的鼓起,她修长的大腿竟不见有肌束撑鼓的感觉,与同等身量之女子的小腿一般细,而长度更长;通体直细,说不出的好看。攫人目光之甚,不亚于半裸的玲珑酥胸。
倒是玄鳞要比血脉贲张的耿照冷静得多,仅仅转头一瞥,旋又昂起视线投入虚空,无意盯着座畔的美女饱览眼福,也可能是余怒未消,耿照能感觉心头一阵阵隐动,只是无法解读。
一抹幽蓝冷光自陵女掌间亮起,挟丝丝寒气贴熨玄鳞的左肩,麻痒之感渐渐消褪;片刻后“叮!”一声轻响,低头赫见衣布外约莫分许的针尾不知何时冻成了霜色,应声迸碎成无数细小冰晶,化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这是……天覆神功!)
虽与红儿的寒气有异,也没听说过天覆功有袪毒收口的神效,耿照确信她使的是宵明岛的不传绝学。难道这位司祭陵女……竟是桑木阴的祖师?
“多事。”玄鳞淡淡一笑。“世间若有能杀得死朕的物事,你家佛使丢人可丢大了。走罢,朕急着见他。”
“是。”陵女柔顺地应和,伸出乳色的细小柔荑,冷光晖映,寒气流转,于王座后方掀了几掀。倏忽之间,轰隆隆的水声越来越近,仿佛有人将瀑布移到塔底似的,连地面都微微震动起来,玄鳞却是习以为常,好整以暇地翘起腿,随手掸着袍膝。
而整座祭坛便突如其来地“升”了起来。
耿照不及反应,偌大的祭坛已托着玉座,轰隆隆地贴着塔底墙面升起,飞快向上移动!比起入谷后的种种异闻,这机关倒是耿照最不感到意外的,小至井口打水的辘轳,大至立轮水磨、铸炼房用的“水排”等,无不是应用水力来升降或推动的机具;接天塔刻意建筑在瀑布水潭的附近,想来也是为了运用至大至强、取之,不竭的自然之力。
只是塔高入云,如何引水力将升台推到这么高的地方,耿照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须臾里,祭坛上升的速度趋缓,“轰”一声静止于一处小得多的圆形房间,祭坛与房内的地板嵌接得严丝合缝,如非亲身走上一遭,怕看不出祭坛与地板原是分属两处。
圆形房间的正中央,有座桌床也似的长祭枱,材质毫无意外的也是白玉,四面雕满繁复图样,以此为中心蔓延到房间的每一处,除了长祭枱的光滑顶面,屋里所有角落都被图样占满了,未留一丝空隙。耿照看得眼熟,想起是莲觉寺娑婆阁见过的“天佛图字”,暗忖:
“看来这种铺天盖地的习性,是从天佛时代流传下来,非是后人自行发明。娑婆阁若非建于久远以前,便是建造它的人握有天佛的直传,故尔因袭。”
隔着长枱遥遥相对,房间另一头亦有祭坛,与玄鳞乘来的这一座相仿佛,形状尺寸无不如镜中对照,差别仅在于雕满天佛图字而已。
雕花祭坛的玉座里,坐了个奇怪的人,全身罩于一袭尖塔似的白色连帽斗篷,无袖无襟,不露手足,就是一只锥型布袋;约莫在整个“布锥”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挖开一道细细的横条,似是眼洞一类。以此为基准大概能辨出脖颈、肩膀等部位,但也就是这样了,休说相貌,连是男是女都无从分辨。
“佛使,陛下来看您啦。”陵女福了半幅,毕恭毕敬。
与对玄鳞的“恭敬”相比,看得出她是真心景仰着雕花玉座里的尖袍怪人,俏丽的青春面庞洋溢着孺慕之情,与先前故作柔弱、幽幽婉婉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直到步入这房间里,她才又突然变回了风陵国的女儿。塔外弱不禁风的尤物司祭原来不过是伪装而已,纤细的四肢与身板绝非稍触即折的柔枝,而是初初长成,
还来不及被猎物丰饶多汁的血肉拱开体魄的小母豹。
陵女非是能征贯战的武者,但若将她当作楚楚可怜的病美人,不啻愚夫瞽者之行。
玄鳞微微一哼,心中闪过一抹冰冷的恶意。但耿照无法得知是什么。
他一振披风而起,跟在如小鸟般欢快奔出的陵女身后,怡怡然走下阶台,迳往中央的长方枱行去。陵女将龙皇抛诸脑后,奔至雕花坛下匆匆施礼,便急着登坛扶佛使起身。
“佛使大人,我来扶您!”
她上了祭坛,才凸显出玉座上天佛使者的高大。陵女须踮起脚尖,发顶才能勉强与覆面罩上的眼洞相齐,还差了帽锥顶老大一截,怕举手也构不着;也因为有了敏捷灵动、会笑会说话的陵女在一旁相对照,益发显出佛使死气沉沉,说是竹架子蒙皮、底下其实什么也没有,似也过得。
高矮悬殊,陵女自不能将佛使搀起,“扶”字云云,不过是捏住佛使宽大空洞的白色斗篷,颇有几分小鸟依人、菟丝攀乔木的意味在。玄鳞冷眼瞧着,指尖抚过光滑如镜的祭枱表面,冰冷的触感令耿照不由悚栗,忽听龙皇笑了起来。“佛使,在完成朕的讬付之前,你可千万别死了啊!身子骨还行不行?”
“佛使通晓天机,鉴往知来,尘世外诸事,难出他老人家指掌,”扶住了玉座上的偌大靠山,陵女更无所惧,咬牙直视玄鳞。“鬼神若是,生死亦然!陛下毋须挂怀。”
“喔,听起来挺厉害嘛!啧啧。”
玄鳞耸了耸肩,这副懒惫的模样也是陵女从未见过的,不禁微怔,原本汹汹的气势为之一挫,檀口微启,一时竟忘了合拢。
“这么做,值得么?他们虽不与你亲,好歹也是一族血脉,你知不知道这么搞将下去,城郊三日内就要悬起近万枚头颅,冲天的血味儿风吹不散,大半年都消不掉?”
统治大地超过一百五十年、杀人盈野的玄鳞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休说陵女不敢置信,就连白日发梦胡思乱想,都没想过有一天会从龙皇嘴里听见,亟欲分辩,偏生脑子里一片空白,差点咬了丁香颗儿似的细小舌尖。
“榖……榖腐于仓,有害……有害新……”
“这套省了罢?我又不是外头那些笨蛋。”
玄鳞“嗤!”嚏笑出声,摇头道:“你不惜弄死这么多人也要保住贞节,是不想步你母亲的后尘,还是另有打算?是了,虺、蜃二夷,还有许多贵族都私下找过你,你觉得接天塔威信可恃,若能藉机将这些异见团结于佛使之下,大事可为,就算赔上了族人,也还算值得?”
陵女揪紧了佛使的斗篷。连“朕”都不用了,这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龙皇?眼前的变化委实太过怪异,虽在佛使身边,她有绝对不受侵害的信心,然而事态发展仍令少女生出一丝警觉,索性闭口不语。
玄鳞满不在乎地笑着。
“可知你那勇猛的父亲,缘何败于我九渊大军?风陵国十二年前便已有了忌飏这等勇士,那时他年轻力壮,正值巅峰,一对一单打独斗,我手下没个比得过!据有天险又出勇士的风陵国,怎就败给了我?”
“陛下拥有不死的躯体、无双的力量,尘世中岂有陛下的敌手?”陵女听出他话里的衅意,若不接招,岂非教人给小瞧了?细薄的粉色樱唇一勾,连讥诮都寒凉得令人心颤,舍不得移开目光。
“真正的原因是你阿爹太舍得。”
玄鳞尽情欣赏了她扣匕藏锋般的冷锐之美,耸肩道:“我都搞不清楚是他弄死的风陵国人多,还是我杀得多。你同他一个样,认为人死掉是能有其他意义的,譬如‘牺牲’,譬如‘忠义’;殊不知死便死了,什么意义也不会有。
“到头来,尚存的八千风陵遗民是我所杀,但你曾经有个救下他们的机会,是你稳稳地将这些无辜的老弱妇孺推上了刑法场,一个都没能逃过。”
陵女浑身剧震。尽管心里预习了无数遍,真正面对时,八千条人命的浓重血腥仍压得她喘不过气,耳畔仿佛回荡着城郊野地里的呼喊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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