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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斯舅舅-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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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博太太边下楼边想,“哼!要是这个卖艺的下贱女人跟他谈起一千法郎的事,我就告诉他们这纯粹是戏班子的闹剧。”她坐在茜博的床头,茜博在哼哼直叫,说他胃里像起了火,因为雷莫南克刚才趁茜博太太不在,又让他喝了汤药。“我亲爱的孩子,”等施穆克送走茜博太太,邦斯对舞女说,“我有件事只能托您办。请您帮我挑选一个正直的公证人,让他明天早上九点半钟准时来给我立遗嘱。我想把我的一切财产全都留给我的朋友施穆克。万一这个可怜的德国人受到迫害,我希望那个公证人能做他的顾问,为他辩护。所以,我想要一个受人敬重,而且很有钱的公证人,不像那些吃法律饭的,顾虑重重,轻易屈服;我这个可怜的受赠人应该从他那儿得到依靠。我不放心卡尔多的后任贝尔迪埃;您认识的人很多……”“噢!你的事我明白了!”舞女回答说,“弗洛利娜和德·布鲁埃尔伯爵夫人的公证人莱奥波尔德·昂纳坎是个很有道德的人,连什么叫交际花都不知道!他就像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父亲,是个很正直的人,他会阻止您用挣来的钱干蠢事;我管他叫吝啬鬼之父,因为他总给我的那帮女朋友灌输节俭的原则。我亲爱的,首先,除了他的事务所,他还有六万法郎的年金;其次,他这个公证人,完全是过去的那种公证人!无论他走路,还是睡觉,都忘不了自己是公证人;他养的儿女恐怕都是做公证人的……最后,他是个学究气十足的人,很迂;不过,只要他办起事来,绝不向任何权势屈服……他从来没有过偷情的女人,是个老派的家长!他妻子很爱他,尽管是公证人的太太,但从不欺骗他……你要我怎么说呢?在巴黎,没有比他更好的公证人了。他就像个族长;不像卡尔多对玛拉加那样滑稽有趣,可也决不会像跟安托妮娅一起生活的那个小东西一样动不动就溜!我明天早上八点就让我的人来……你可以放心地睡觉。我希望你能康复,再给我们作些漂亮的音乐;可不管怎么说,你也知道,人生是很惨的;当老板的斤斤计较,做国王的巧取豪夺,当大臣的营私舞弊,有钱的吝啬抠门……艺术家就更惨了!”她拍了拍心窝说,“这年月真没法活……再见了,老兄!”“爱洛伊斯,我求你千万不要走露一点风声。”“这不是舞台上的戏。”她说,“这对一个女艺术家来说,是很神圣的。”“我的小宝贝,你现在的老爷是哪一位呀?”“就你这个区的区长,博杜瓦伊先生,这人跟已故的克勒威尔一样蠢;你知道,克勒威尔原来是戈迪萨尔的股东之一,他几矢前死了,他什么也没给我留下,连瓶发乳也没留。就是因为这事,我才跟你说我们这个世道真让人恶心。”“他怎么死的?”“死在他老婆手里!……要是他一直跟我在一起,那准还在人世!再见了,我的好老兄!我之所以跟你谈死人的事,是因为我觉得出不了十五天,你就会到大街上去散步,到处去嗅,看看哪儿有小古董,你没有病,我从来没有看过你的眼睛这么有精神……”说罢,舞女走了,坚信她的宠儿加朗热的那根乐队指挥棒是拿定了。加朗热是她的堂兄弟……所有的门都留着一条缝,屋里的人都站着看头牌舞女从门口走过。她的出现在楼里确实轰动了一阵。弗莱齐埃就像獒狗,咬住了肉是绝对不会松口的,他一直守在门房里,陪着茜博太太,直到舞女走到大门口,让门房给开门。他知道遗嘱已经立过了,特意来探探女门房采取的措施;因为公证人特洛尼翁先生拒不透露遗嘱的事;不仅对弗莱齐埃没说一个字,对茜博太太也一样。这个吃法律饭的禁不住瞧了舞女一眼,暗自打定了主意,要从这次临终探访中掏出一点什么。“我亲爱的茜博太太,”弗莱齐埃说,“对您来说,关键的时刻来到了。”“是的!……”她说道,“我可怜的茜博!……我以后有了钱,他是再也享受不到了,一想到这,我就难过。”“关键是要了解清楚邦斯先生是否给您留了点什么;总之,要知道您是否上了遗嘱,或干脆被忘了。”弗莱齐埃继续说,“我代表的是自然继承人,不管怎么说,您只能从他们那儿得到一点好处……遗嘱是自撰的,必定有很多漏洞……您知道我们那个人把遗嘱放在哪儿了?”“放在写字台的一个暗屉里,他把钥匙拿走了。”她回答说,“那钥匙系在他的手绢上,手绢就压在他的枕头底下……我全看见了。”“遗嘱上过封吗?”“哎!上过。”“要是把遗嘱偷出来再毁掉,那就是犯了大罪,可要是只看一眼,那算轻罪;说到底,一点小过失,又没有证人看见,那算得了什么?他睡觉死不死,我们那个人?……”“很死;可上次,你们想把那些东西全都看个仔细,估个价,他本该睡得死死的,可却醒了……我得去看看!今天凌晨四点钟左右,我要去换施穆克先生,要是您愿意的话,到时可以把遗嘱拿来给您看十分钟……”“好!我四点钟左右起床,到时轻轻敲门就是了……”“雷莫南克小姐到时替我给茜博守夜,我会关照她给您开门的。不过,请敲窗户,免得惊醒什么人。”“好的;您到时会有火的,对不对?只要点支蜡烛就足够了……”半夜里,可怜的德国人坐在扶手椅里,悲痛地望着邦斯,邦斯的脸在抽搐,就像一个临终的病人,耗尽了精力,脑袋搭拉着,仿佛就要断气。“我想我还有点气,勉强可以熬到明天晚上。”邦斯冷静地说,“我可怜的施穆克,我的临终时刻恐怕就在明天夜里。等公证人和你们两位朋友一走,你就去把圣法朗索瓦教堂的杜普朗迪神甫找来。那个好人不知道我病了,我想在明天正午领受圣事……”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上帝不愿意我过上我所梦想的生活。”邦斯继续说,“我也很想有个妻子,有几个孩子,有个家!……我的愿望,不过是在某个僻静的地方,能有人爱我!生活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痛苦的,因为我看到有些人,虽然他们拥有了我希望得到而又未能实现的一切,可并不觉得幸福……在我人生的最后时刻,慈悲的上帝给了我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使我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希望……我的好施穆克,我问心无愧,没有误解你,或小视你;我把我的心,把我所有的爱的力量,全都给了你……不要哭,施穆克,不然我就不说了!能跟你谈谈我们俩,这对我来说是多么美好……要是当初听了你的话,我一定还会活下去。我本该离开上流社会,改掉我的习惯的,那样就不会造成致命的创伤。说到底,我只愿把你放在心上……”“你错了!……”“别跟我争,听我说,亲爱的朋友……你很天真,坦诚,就像个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的六岁孩子,这是很得人敬重的;我觉得上帝应该亲自照顾像你这样的人。可是世上的人那么邪恶,我必须提醒你,要提防着他们。你就要失去你那高尚的信任,你那神圣的轻信,这一纯洁的灵魂美只属于天才和像你这样的心灵……因为你不久就要看到茜博太太会来偷这份假遗嘱,刚才她透过微开的门一直在监视着我们……我料定这个坏女人今天清晨会在觉得你睡熟了的时候动手。请你好好听我的话,不折不扣按我的吩咐办……我的话你听清了吗?”病人问。施穆克痛苦难忍,心跳得可怕,脑袋一歪,搭拉在扶手椅的靠背上,像是昏了过去。“是的,我听清了!可你好像离我两百步那么远……我觉得我跟你一块陷进了坟墓!……”德国人痛苦不堪,说道。他走到邦斯跟前,拿起他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双手捧着,就这样在心底作了虔诚的祈祷。“你在用德语嘟哝着什么呢?……”“我求上帝把我们俩一起召到他那儿去!……”祈祷之后,他简单地回答了一句。邦斯艰难地探出身子,因为他肝脏疼痛难忍。他好不容易挨近了施穆克,亲了亲他的额头,把自己的灵魂化作了祝福,献给这个像上帝脚下的羔羊一样的人。“喂,听我说,我的好施穆克,快死的人的话,是必须服从的……”“我在听着呢!”“你的房间和我房间是通的,你床后那个凹进去的地方有一扇小门,正对着我的一个珍品橱。”“是的,可那儿全堆满了画。”“你马上把那扇门腾出来,声音不要太响!……”“好……”“你先把两头的过道腾出来,你和我房间的都要腾开;然后再把你的房门虚掩着,等茜博太太来换你给我守夜时(她今天很可能提前一个小时来),你像平时一样去睡觉,要显得非常疲劳。尽可能装出睡很很熟的样子……可一等她在扶手椅上坐下来,你就从你的门进去,守在那里,把那扇小玻璃门的细布帘子稍稍撩开一点,好好看着那边的动静……你明白了吗?”“我明白了。你觉得那个坏女人会把遗嘱烧掉吗……”“我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可我相信你从此再也不会把她看作天使。现在,给我来点音乐,你随便来几支曲子,让我高兴高兴……这样你就可以集中注意力,不被那些伤心的念头缠住,你就用你的诗来给我充实这悲怆的一夜吧……”施穆克坐到钢琴前。在这个天地里,没过几分钟,痛苦的颤栗和刺激所唤起的音乐灵感,便如往常一样把善良的德国人带向了另一个世界。他寻找到了一些崇高主题,任意渲染,忽而表现出肖邦的那种拉斐尔式的悲怆和完美,忽而充满李斯特的那股但丁式的激情和气势,这是最接近于帕格尼尼的两种音乐表演。音乐演奏到如此完美的境界,那演奏家自然便可与诗人平起平坐,演奏家之于作曲家,就像演员之于剧作家,是一个神圣的传达者,传达的是神圣的内容。可是,在这天夜里,施穆克让邦斯提前听到了天国的音乐,这音乐是如此美妙,连圣塞西尔听了都会放下手中的乐器,他集贝多芬和帕格尼尼于一身,既是创造者,又是表演者!不尽的乐声和夜莺的歌唱,像夜莺头顶的天空一样崇高,似啼啭声回荡的森林一般绚烂多彩,他在超越自我,把老音乐家引入了拉斐尔笔下的那种令人陶醉的境界,在博洛涅美术馆中,可以一睹这一风采。突然,一阵可怖的铃声打断了这一充满诗情画意的演奏。二楼房客的女佣人奉主子之命,前来请求施穆克不要吵了。夏波洛先生、夏波洛太太和夏波洛小姐给吵醒了,再也睡不着,说戏院的音乐白天有的是时间练习,还说在玛莱区的公寓里,不应该半夜里弹钢琴……此时,已经是凌晨三时左右。邦斯仿佛听到了弗莱齐埃和茜博太太谈话似的,不出他的所料,果然在三点钟,茜博太太出现了。病人朝施穆克投去会心的一瞥,意思是说:“瞧,我猜得不是很准吗?”接着,他躺好,像是睡得很熟的样子。对施穆克的天真无邪,茜博太太是坚信不疑的——儿童的各种狡猾诡计正是凭着天真这一伟大的手段才得以奏效——所以,看到他向她走来,一副悲喜交集的样子跟她说话时,她绝对不可能起疑心,怀疑他在撒谎:“今天夜里,他的情况糟糕透了!像见鬼似的,尽折腾!我没办法,只得给他弹奏音乐,想让他安静下来,可二楼的房客上了楼,让我别吵了!……真是讨厌,这可关系我朋友的生命。我弹了一夜琴,累死了,今天早晨都要倒下了。”“我可怜的茜博情况也很不妙,要是再像昨天那样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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