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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那几年:一幕未散场的潜伏传奇-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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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的。我瞅他说话清清白白,无大碍,心方才归位;又问他大雪天上山做什么营生,他一时语塞,哑口无言。我恍然,皱着两眉道:“原来昨夜尾随我身后的竟是你啊!”他像是头上有个雷公打下来一般,再三辩解道:“我不是尾随你,而是尾随那个尾随你的歹人。”都是绕脖子话,越说越说不明白,掰扯一个够,才勉强听出个大概:张目昨夜二更天起夜,注意到有个黑影翻出墙头去,形迹可疑,便跟了上去。一直追到程官营才知道,那人原来是个盯梢的,而被盯梢的人就是我。他没敢跟得太紧,只是远远瞭着,我返回途中,尾随我的人突然没了影子;他慌忙四处寻找,不意被人暗算,推下山去,结果,就摔成现在这副模样。都说情缘是空的,张目却实实在在地为我所累,以致多了这么些个枝节;我鼻子一酸,眼眶子里簌簌地垂下泪来。伤心多时,方才还阳。站了半晌,他也不惦记着给我让座,便自家搬条板凳坐下,也劝他躺倒。我问他:“张兄,可曾瞅见尾随我的那人的形容相貌。”张目道:“离着远,没瞅清。”再问他:“那人年岁多少?”张目还是回答:“没看清。”没待我埋怨,他先自羞惭起来。见他气浊志昏的架势,我又心疼了,不再逼问。头一回就近端详他,竟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免令人生怜。我安慰他说:“既然如此,多加小心就是了,且待来日再作计较。”张目听了,连声叹气,一个劲儿说自己笨,不成器。

从张目房内出来,我吩咐厨下煮些热汤给他送去;怕老妇人疏忽,又告知她搁什么料,放多少水。老妇人跟我贫嘴:“小姐怎这般精心?”我骂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角子。”道上,遇见李耳,他问我知不知道张目受伤的事,我言道:“知道了,但不知伤人的人究竟是谁。”李耳不语。我问他:“会不会是朝廷的人所为?”李耳道:“非也。”我又问:“莫非是反朝廷的人 ?'…'”李耳仍然答:“非也。”我说:“那么就是驿馆中人了?”李耳却言道:“说不好。”说了等于没说,我懒得再与他废话,费唾沫。李耳说了一句“待我去张目那里瞧瞧,回头再跟你说话”,就径直离去。我瞅着他那对蒲扇形状的耳朵,觉得他挺邪门,耳朵能忽闪……



李耳说:

我还没进张目的院子,就见林驿丞负着行囊,走上前来,对着我说:“仁兄,跟我同行一趟如何?”我问他:“不知驿丞要赶往何处?”林驿丞牵上我的手,微微含笑道:“道上不妨与你细说。”我们骑马出了驿馆,恰逢一队跑跷的经过,锣鼓喧天,人如潮涌,将我们堵在当街。通州一直是个繁华之地,所以才有了“一京二卫三通州”的说法。

出了东门,我问:“路程远是不远?”林驿丞说:“老佛爷做寿,长春进了十二尊金罗汉,我们得十里出迎。”我大惊道:“有这等事吗?早知如此,我该换一件体面衣裳才是。”林驿丞说:“不碍不碍。”我却忐忑,头年一总管慢待了王爷,就断手折足而死。自那天起,马厩里所有的马一到夜半就一齐嘶鸣,吓得整个通州城都睡不好觉;末了,还是烧了香设了祭,才消停。我们纵马疾驰一段,道上并未见长春来的一兵一卒。林驿丞不免心下惊惶起来,唯恐错过,我还得反过来劝慰他:“驿丞休要着急,会迎到的。”林驿丞只顾手搭凉棚东张西望,因此没有什么话说。不一会儿,远处一行人马迤逦而来,林驿丞方才欢喜起来,欢呼着“来了来了”,翻身下马,一径跑过去。见他殷勤的架势,我很是不快。

双方寒暄不题。

林驿丞拉我在前面带路。

我早就知道林驿丞十分狡猾,常常在王公贵胄跟前阿谀奉承。我虽然心里厌他,因他是个驿丞,我只得忍着气,无法奈何他。见我阴沉着脸,林驿丞道:“你也露个笑模样出来。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咱得罪不起。”我口内支吾着,却仍是撅着个唇,努着个嘴,凸着个眼,蹙着个眉。林驿丞只好说:“算了算了,你支棱着耳朵,听听有什么动静吧,不勉强你了。”我心说:要是叫强人将金罗汉抢去才好呢,解我心头之恨。

刚进通州境内,隐约听见前边人声嘈杂,脚步凌乱,我对林驿丞说了,他一下子辫梢子都吓出汗来,紧着问:“我怎么听不到?”他招呼队伍停下,先与我一同去打探,却是一户人家聘闺女,林驿丞笑道:“原来虚惊一场。”到了驿馆,王品早杀猪宰羊,大摆筵席,我躲到一边暗生闷气:给老妖婆做寿,指不定又要糟蹋多少民脂民膏了。史上,若论淫,男淫不过唐明皇,女淫不过武则天;若论贪,历朝历代,谁都贪不过当今的这位老佛爷!宫里歌台亭榭,醉月评花;宫外乞儿遍地,舍粥都舍不过来,早上出门总能遇见饿殍在卧。生为大清国人,羞煞我也。想过干脆绝食殉节,一了百了,幸而遇到贵人点悟,顿觉白地光明。贵人原本是文人,属于轻狂潇洒一路,常被光绪皇上请去谋事,心稍感动。一天,他问我:“你三年放洋,所为何来?”我言道:“兴国安邦。”贵人说:“说的是,现在机会来了。”于是,如此这般,我不禁闻之色动,诚心悦服,这才答应他来到潞河驿委屈一时,卧薪尝胆,暗图大事。

款待长春府的这一席酒,由晌午喝至晚上,又由晚上喝至凌晨。太阳当头时,献礼队伍急着入宫;林驿丞苦留不住,只得带着众人一齐相送,直至八里桥口,道过珍重而别。众人都乏得要命,各自回去歇了。我溜达漫步于街头,拐进小烧酒胡同,看见一个破衣烂衫的汉子蹲在道口,脸很熟。细一打量,却是几年前在东洋留学的伙伴,曾一起就读于早稻田,彻夜谈维新谈改良。我匆匆过去,唤他的名字:“帘台兄。”他见是我,立时起了半边红晕,挣扎起来,推我一个趔趄,飞也似的跑掉了。我怔了良久,想当年他也是风姿奕奕,神采飞扬,与当下判若两人,目下凄惶到如此地步,不知是何原因。

回驿馆,我展开锦笺,提起笔来,详详细细地记下这一日迎来送往的名册,后半夜才挨枕头。正梦见我揪着慈禧老妖婆的耳朵历数她一款款罪状的当儿,忽然一阵梆子响,报知又有贵客到。我定一定心神,懒洋洋地起来,随着众人,端恭立正,迎接即将登船远行的钦差大人;钦差大人也确实威风,敲着金鼓铙钹,吹着笙箫管笛。钦差大人传了老佛爷的旨意,大致是说她本不想过寿,只要国泰民安,她就安心了;怎奈臣工万人上表,她又怕拂了臣子的一片好意。此次钦差南下,就是要开门纳谏,问计于民……尽是扯淡的言辞,不过就是为她四下聚敛银子做些遮掩。林驿丞带领大伙儿匍匐在地,接连叩头,我稍有迟疑,王品赶紧拉我的袍袖,我也只好随之跪拜。钦差上了船,乐声奏得更加喧嚣了。趁乱着,我挤出人群来,林驿丞一干人忙着跟钦差说拜年话,哪里能够顾及到我来?我瞅周围清静,并无人跟梢,就紧走几步,闪身进了香铺。香铺掌柜蒲先生冲我弯腰曲背作了个半截子揖,还招呼小二赶紧奉茶。

蒲先生问我:“还是要一把安息香?”我说:“还是要一把安息香。”他递给我香,我递给他钱,附带着一个信封,他含笑接了。这时候,拥进一群粉面油头,叽叽嘎嘎,闹成一片,我嫌吵得慌,拿着香就要赶紧告辞。“这两天又看戏了没?干脆你也上台票它一出,着上行头,做个扮相,多有乐子。”蒲先生说。

我说了一句“怕是没有那个工夫”就出得铺子来,至驿馆门前,王品早已等在那里,拉我一道去听戏。王品这厮与我大不同,不好财,不贪色,只是下气力读书,竟夜苦读是常有的事。他另有一大喜好,便是听戏,听起来好不兴头,让我也总陪他受罪。

实话说,戏台上如何有激扬青云之志,怎么有阳春白雪之风,我也提不起兴致来——天天泡戏楼,无非是敷衍。王品告诉我:“今儿的戏码不赖,《西厢记》。”时辰到了,迟迟就是不开戏,要等府县大人们,待那些个着红袍吉服的人俱已到齐,相见礼毕,才挑帘唱戏。弦一起,王品的嘴就不闲着:“这对张生跟崔莺莺的角儿,台上扮两口子,台下其实却是爷俩儿。瞧,这是怎么话说的。”我也跟着逢场作戏:“这倒有点意思。”耳朵则支棱着听前排几个达官在说什么,注意力压根儿就没在台上。

前排一个说:“都传演崔莺莺这妞是个大美人,今日得见,果然是黛含春山,神带秋水呀。”另一个说:“是不是现在就巴不得把她扔到你的牙床上,垂下罗帐啊?不过,我听说……”一个说:“你又听说到什么了?”另一个说:“我听说老兄家里养了三个娇颜如玉的相公,忙都忙不过来。”一个说:“听他们瞎掰。”这位说话的是县衙主簿,据说惧内得厉害,家中雇的老妈子都由他的内人遴选,个个都在五十岁往上,不是麻,就是秃,腻味得他不得不朝着家中小厮下手。王品说起他,总是骂他是汉子里的败类,我心想:何止是汉子里头的,简直就是大清国里的败类,眼睛不放在国计民生上,净在女人家的奶头跟屁股上打转转;若我有一天能面君,一定在光绪皇上跟前狠狠地奏他们一本,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王品突然搡我一把:“不细细听戏,你又伸着耳朵听谁的悄悄话了?”我慌忙含糊答应道:“哪里有。”王品说:“生就你这么一对耳朵真是造孽,累也得累死你。”他所言极是,我这双耳朵常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甚至还总能听到我不该听的,为此,同年故旧,冷淡了不少。他们都拿我当怪物一般看待,敬而远之。频频弄出变端来,我心里也老大的不悦,可是,我也很是无奈,总不能拿棉花团将它堵上,装个聋子吧。

我耳朵天生就好使,自小就能于繁杂声响中分辨出虫鸣鸟叫。自然,这么一来,烦恼也少不了,别人都已安睡,我却仍能清晰地听到半里地以外的猜拳行令的燥人动静,直到五更他们散了,我才得以入眠。我生在商贾人家,赶上年节,常能接到诸多的帖子;我爹便备了礼带我一道到人家府上拜访。饮酒时,人家交头接耳的话,我都听得清清爽爽。告辞出来,上了轿,我告诉爹:“他们憋着合起伙来骗你呢。”我爹不信,呵斥我:“小小年纪口无遮拦,岂有此理。”结果,果然着了人家的道,自此,我爹才信了我。我再听见什么,都一一跟他通气,他就多加了些小心,受骗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我爹夸我有异能,将来必成大事。

“少爷,少爷,都二更天了,老爷还不见回来。”家人将我从热被窝里拎出来。我叫了三五个壮丁,执着火把灯笼,遍世界找,都没找着;天亮后,才在六七里地以外的一个荒僻林子里,发现我爹吊在树杈上,早没了声气。四处打探,探知是我爹的一个同行下的黑手。我变卖了一半家产,雇人将杀父仇人也吊到当初吊我爹的那棵树杈上,也算是替我爹清算了这笔血债,接着我又料理了另一半家产,坐船去了东洋,一去就是三年。我爹生前曾给我订下一门亲事,那女子生得倒是花一般娇,粉一般嫩,只是正值乱世,心思不整,立宪不成,就忙于娶妻生子,算得哪门子男子汉大丈夫!王品曾几次三番地问我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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