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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7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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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耀卿罢相以来;虽有尚书右丞相之名;平素宴饮的排位固然都在李林甫前列;可但凡趋炎附势的官员;说话时都会把李林甫放在最前头;因此这会儿听到杜士仪仍然以自己居前;他不禁朝杜士仪看了一眼。不等李林甫开口;他就淡淡地说道:“杜君礼久在边陲;闻听做诗也是杀气凌厉。我记得你所用掌书记王少伯;亦是开元十五年进士;人称一时才俊;何妨令他先口占一首;抛砖引玉?”
今日杜士仪确实带了王昌龄来。因各大节镇多是节度判官前来;杜士仪亲至;要多带一个王昌龄;自然无人置喙。可今日能够上勤政务本楼的;固然有六品以下;可那都是拾遗补阙以及御史之类的近臣;王昌龄一个节度掌书记在朔方兴许位高权重;但在京师着实不算什么。而且;他放眼看去找不到李白以及其他熟悉的人;于脆就一个人坐在那喝闷酒;须臾已经酒意上涌。故而裴耀卿提到他名字的时候;他竟然还没反应过来。
等到背后一个小内侍低声提醒了一句;他这才恍然回神。见一双双眼睛都注视在了自己身上;换成别人恐怕得惊惶一阵子;可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见不远处的李隆基也看向了自己;他凝神细听了一阵子楼上乐曲楼下歌;突然高声吟道:“胡部笙歌西殿头;梨园弟子和凉州。新声一段高楼月;圣主千秋乐未休。”
“少伯的七绝;独步一时;我不能及也”杜士仪第一个做了评判;听到四座一片叫好声;而李隆基显然也满意非常;他方才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刚刚观下头乐舞;占得半阙诗;斗胆献给陛下;以飨此千秋佳节。”
历来应制诗都是每个文人必备的本领;即便如今李林甫和牛仙客当权;也密寻文采斐然者;每逢饮宴便先做好诗备着;身后更常常有诗赋娴熟的从者跟着。故而;除非是被人挤兑或是给个苛刻的题目;他们也少有露出窘态。如今见杜士仪竟是声称只做得出半首;牛仙客倒无所谓;李林甫见竟是成全了王昌龄;顿时心中大为恼怒。
他费尽心思请人做了一首千秋节献千秋镜辞;只希望能够盖下那些自诩文采斐然者的气焰;谁知道王昌龄随口占了一首对仗工整的七绝不算;杜士仪立刻调转话题;把这等奉圣应制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格调都给改了。半首?杜士仪号称杜三头;他竟是想得出来
李隆基却被激起了兴趣;立刻说道:“君礼且吟来”
“御气云楼敞;含风彩仗高。仙人张内乐;王母献宫桃。罗袜红蕖艳;金羁白雪毛。舞阶衔寿酒;走索背秋毫。
区区八句;道尽今天千秋节的胜景;毫不逊色于王昌龄适才七绝;听上去仿佛已经完整了;而杜士仪竟说这是未完的半首诗;一时四座窃窃私语不断。幼年便被视作为神童的裴耀卿更是纳闷地问道:“君礼这八句大见功底;若说是全诗也无可厚非;可既然说没完;还竟然续不下去了?”
续是能续下去;可且不提前面还有半首;后面更有四句;若是接上;那就不是庆贺千秋节;而是诅咒天子了。因此;杜士仪微微一笑;继而便苦笑道:“看来我是江郎才尽了;也或许是因为陛下这千秋圣寿佳节;区区一首诗道不尽这普天同庆的景象;因而故意教臣无法接上下半截。还请陛下恕罪。”
别人最怕人说自己江郎才尽;杜士仪却毫不在乎地自嘲;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捧了天子一番;这时候;有人赞叹有人不屑;可不论如何;李隆基却是极其得意。仙人张乐;王母献桃;区区几句诗;他这个天子的地位权威彰显无遗。更何况他今日心情很好;杜士仪早已明言只得半首诗;他也就不为己甚;故作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说道:“也罢;今日便放过你;诸卿若有好诗赋;不妨立时吟来”
这样一展所才的机会;文官们自是求之不得;武将们也不会甘于落后;不论是在家里已经让人做好的;还是立时三刻绞尽脑汁现场做;每个人都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可对于连汉语都说得不大流利的吐迷突三人来说;这就是无聊之极的煎熬了。
他们行前都得到了严密嘱咐;见到天子后应该如何说话;可无论骨力裴罗也好;阿史那仲律也好;全都根本没有见到过大唐天子。在他们设想中;大唐天子也就顶多和突厥可汗差不多;不过防守严密一些;排场大一些;可谁知道大唐的所谓排场根本是突厥无法比拟的。
被鸿胪寺的官员引领进入长安;然后被中书省的通事舍人安置在四方馆;前几天固然有人领他们遍览长安风光;甚至还进了东西两市;可要见天子却门都没有。到了今天这千秋节;他们终于如愿以偿进宫拜见;可结果却是根据之前鸿胪寺官员反反复复告知的礼数;随众远远叩头拜见;根本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能说出来。这会儿也是;他们已经算距离天子够近的了;但这个近只是相对而言。整整三十步的距离;竟根本无法跨越过去
吐迷突焦虑;吉尔查伊忧心;而阿史那仲律就是难以抑制的狂躁了。尤其是当杜士仪趁着群臣争相献诗;悄然走过来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抱怨道:“杜大帅;陛下什么时候能够单独接见我们”
“单独接见?”杜士仪故意挑了挑眉;随即哂然一笑道;“你大概弄错了。大唐天子;不但是我大唐文武群臣官民百姓的君上;也是四夷君长所遵奉的天可汗。日理万机;垂拱宇内;就连二位相国这样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物;也不是想见就见;一个月能够单独面见天颜的机会;只有寥寥几次;更不要说其他人了。从前吐蕃使臣也好;突厥使臣也罢;都很少有单独觐见陛下的特例。”
此话一出;他果然就只见三人同时傻眼。回纥拔悉密和葛逻禄都不比突厥吐蕃;因为要看人脸色过日子;从前那些年随大流地觐见固然有过几次;可像这次正儿八经前来朝觐贺寿;还想借机谈一谈大事之际;竟是根本没办法单独见到大唐天子;这怎能不教他们失望?
于是;他见吐迷突面色变幻;仿佛打算破釜沉舟;他便突然于咳一声道:“不过;我也知道你们跋涉数千里前来不易;已经设法前去通融。你们全都耐心一些;别闹出什么事情被驱逐出长安;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们”
三言两语把这三个使臣先是撩拨得心急火燎;然后又四两拨千斤地说出已经前去设法;最终方才是告诫;杜士仪就只见他们立刻都老实了。其中;为人最稳重的吉尔查伊甚至赶紧赔笑斟酒送上;用讨好的口气说道:“一切都拜托杜大帅了”
“不用心急;今夜这千秋节还只是刚刚开始。”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吐迷突和阿史那仲律这两个之前看不惯彼此的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自家兄长也不是没有庆贺过节日或生日;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之后;便是和下头献舞的女人们胡天胡帝狂欢;哪有如同现在这样左一个花样右一个花样?
这漫长的千秋节之夜;吐迷突三人只觉得屁股都已经给硌疼了;直到子时;方才渐渐告一段落。他们三人眼见得群臣起身再贺之后;赫然恭送李隆基回銮;一时情急不禁都站起身来。可就在这时候;他们突然只听得背后一个尖细的声音传入耳畔。
“回纥、葛逻禄、拔悉密三部使臣;兴庆殿入见。”
第九百一十章 文人皆宫怨
子夜时分;兴庆殿见番邦使臣;这是很少见的情况;内侍宫人们眼看除了那三个服色和大唐官员截然不同的使臣之外;还有朔方节度使杜士仪;无不明白这恐怕事关军国大事。果然;须臾大殿中人便被悉数屏退;能够留在天子身侧的;只有林招隐。也有人见机悄悄去内侍监知会高力士;却没有得到高力士的什么答复。这位天子面前最得信赖的权阉只是嗯了一声;就仿佛没事人似的完全不以为意。
而天子的召见大约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由林招隐亲自将三位使臣带了出来;他随后又挑了两个稳妥的内侍;让他们送三人回四方馆。而杜士仪则是单独又留了大约一刻钟;这才告退了出来。而这一次;又是林招隐亲自送了他出宫门。
因为收了杜士仪一份极其厚重的礼物;林招隐对这位出手大方的节帅无疑很满意;此刻一路送人出去时;他便笑吟吟地说道:“日后杜大帅有什么事情;尽管使人来吩咐一声;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我必定义不容辞。”
“林将军既出此言;我可就当真了。”
一来一回寒暄承情彼此承诺;须臾杜士仪就到了宫门;等到随从会合之际;他就发现王昌龄赫然也在其中;这下子不禁吃惊不小:“少伯?我不是早就说过;你尽可先回去休息;怎么还等在此处?”
“心情不好;回去也是独守空房;还不如在这儿等大帅同行。”王昌龄脸色酡红;酒意至今还没退下去;打了个酒嗝后见杜士仪翻身上马后;一甩缰绳策马来到了他的身侧;他便叹了一口气道;“达夫去了河东;浩然和季凌兄全都回了故里;摩诘人在河西凉州;就连太白也听说告病辞官去了洛阳;杜子美尚在外乡为县尉;王夏卿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就没说两句话;放眼偌大长安;我一次次拜访;旧友却一个都不在;我就好比外乡人似的”
这是在宫阙之下;杜士仪不欲王昌龄多说;立刻喝令随从上来帮忙看顾好他;匆匆带着人回家。等到了宣阳坊私宅;他见王昌龄脚下虚浮;索性让人架着他走;等到将其安顿好了在客房中;灌下了不少醒酒汤;他方才舒了一口气
幸好这个王大炮被他给拐走了;否则留在长安或是洛阳;恐怕没几日就被人贬到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去了
夜色已深;杜士仪却没有多少睡意。今天回纥等三部使臣面圣;那种如遇生父的做作样子;实在是连他这个惯会演戏的人都看得叹为观止。虽说演技稍嫌生硬夸张了一点;但李隆基满意;两边达成了相应的意向;这也就够了。也多亏他提前对天子挑明了此节;否则三人一个个陈情的时候;就凭阿史那仲律隐晦地提出他只重回纥;不重拔悉密;说不定会造成什么麻烦。现如今这报批天子的第一关过去;接下来就是执行问题;一样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能不能在李林甫的眼皮子底下牢牢把根子扎在朔方;就只在此一举了如今不比从前;他不能在一个个地方不停地挪窝建立自己的势力;即便是他曾经很想去安西四镇;现如今也只能将其托付给别人李林甫当初既然力挺了他去朔方;他不好好报答对方这一番苦心怎么行?
还能在长安停留一天;后日就要启程回去了。长安虽好;可对于他来说;从来就不是根基所在。
虽然回了长安;但杜士仪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也就不用和那些朝官一样起早贪黑地去上早朝。如今天子多在兴庆宫中主持朝会;故而大明宫中那漫长到足以⊥老臣昏厥休克的龙首道暂时没了用武之地;而且秋日的天气不冷不热;清晨也就是稍微吹点凉风;还不至于熬不住;可从前大冷天上朝的苦楚;杜士仪至今还记得。这还是他常常在外为封疆大吏;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用不着遭这份罪;那些兢兢业业始终在京官任上的人;哪个不是痛并快乐着?
这天早上巳时过后;昨天直到半夜方才睡下的杜士仪还在睡梦中时;便被一阵低唤给叫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是龙泉;杜士仪用手背遮住了外头照进来的那光线;这才懒洋洋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大帅;已经快巳正了。原本也不敢惊扰大帅安睡;是因为王侍御求见。”
还未清醒的时候听到这样一个称呼;杜士仪足足好一会儿方才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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