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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埋庵夜談-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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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盏漆灯还亮着。漆灯只需要极少的空气,乡间曾有人盗墓,掘出一座汉墓后,里面居然还有盏漆灯在亮着。
当饥饿告诉我时间时,我已无法再举起那小半截破瓶子了。
此时,我有点后悔把鸩酒倒了。
借着昏暗如鬼火的灯光,我回到灵柩边,想坐下来,但是饥饿已经让我头昏眼花,一下坐了个空,倒在地上。
地上,冰冷而潮湿,除了泥土,什么也没有。没有草根,没有苔藓。
我的手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不软也不硬。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的衣角,但马上知道,那是刚才被我打死的老鼠。
恶心。一开始我这样想,但马上我想到,这可是食物。
我欣喜地想着,抓着了那只死老鼠。
我拉住两鼠的两只后爪,用力撕开。老鼠还没死透,当我扯下一只后腿时它还动了动,里面还有未凝结的血滴出来。我伸出舌头接住滴下的血,然后,把撕开的半只老鼠放到嘴边,机械地咀嚼着,鼠毛刺在我的舌头上,好象在刷牙,而老鼠那有点尖利的小爪子也在我齿间开始粉碎。平心而论,鼠肉只带有腥味,并不是太难吃,而且血液淌下我喉头里,带给我一种暖洋洋的饱食的感觉,甚至有几分鲜甜。
我拼命咀嚼着。老鼠的尾巴在我嘴里时而盘屈成一团,时而又甩出唇外,我象吸面条一样又吸回去,细细地咀嚼。终于,我把这死鼠的内脏、皮毛混在一起同样咀嚼得粉碎,吞入腹中。
这老鼠虽然不大,但我想吃下去后大概也足可以让我再坚持五、六个小时。
吃完了老鼠,我觉得身上的力量又回来了一些。站起身,在地上摸到了那半只瓶子,重又开始挖掘。
碎土里的冰屑融化后,重又冻得硬硬的一整块,用破瓶子很难挖。我的手机械地动作,泥土向后甩去,不知干了多久,只觉得我的头上汗水直淌,背上的衣服已经湿得搭在身上,墓穴里空气越来越污浊,让我喘息也开始有点困难。
这时,我又感到了饥饿。
洞壁挖进了大约有一尺多。然而我记得,进来时我大约走了几百步,两百多步吧。每一步大约有一尺多点,而我这一天只挖一尺多,那只怕要挖两百多天才能挖通。这让我感到绝望,一个人再怎么坚持,也无法在这个密闭的山洞里呆上两百多天的。即使水和空气都不成问题,但食物怎么办?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抓不到老鼠了。
想到这些,我丧气地坐了下来。
饥饿开始象一只毛茸茸的小兽,在我的胃里啮咬。一股股酸溜溜的水泛上来,让我满嘴都发苦。我明白,如果再不能吃一点食物下去,那我一定会马上倒毙。
很奇怪。当我想要殉情时,觉得生命不过是可有可无,一点也不值得珍视。但事到临头,我又觉得生命那么可爱,值得用一切去换。
在饥饿中,我想到了平常吃的面条、稀饭。此时如果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不,即使是一碗猪吃的泔水,我也会甘之如饴的。
在黑暗中,我伸出手去,然而只摸到了潮湿冰冷的土壁。
突然,我发现贴着我的掌心,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软而长,好象一根粗粗的线。
那是蚯蚓!
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什么,那条蚯蚓已经蠕动在我的嘴里了。我用舌头拨弄着它,用舌尖细细地舔掉它身上的泥巴,品尝着那细而圆的身体上那种腥味。我让它穿行在我的齿间,从舌面再到舌底,再用舌头把它顶出来,一半挂在唇外,似乎不这样不足以表达我的狂喜。
当我把这蚯蚓吮吸得好象瘦了一圈,才开始细细地咀嚼。
蚯蚓不象鼠肉。鼠肉的皮毛太粗糙,而且血腥气也太重,蚯蚓只有一点淡淡的血腥,不浓,就象化在水中的一滴墨,云层后的一点星光,不经意的当口才能发现。但也就是那一点血腥气告诉我,我吃下去的是可以消化的食物,不是木头和泥土。
只是,一条蚯蚓太小了,小得都感觉不出有什么来。可是我再摸着洞壁,什么也没有摸到。本来,冬天就没什么虫蚁会出来,这蚯蚓怕是埋在土里被我挖出来的吧。我还不死心,抓过墙洞中的漆灯,借着那一点微光细细在洞壁摸索了一遍,却什么也找不到。如果我能找到什么,虫卵、蝎子、蛤蟆、腐烂的蛇,不管什么,我都会一下放进嘴里,嚼成粉碎的。但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找不到。
         ※       ※       ※
饥饿是什么?是有毒的钩子,只是轻轻地钩住你的皮肉,一拉一扯,不让你痛得一下失去知觉,只是让你摆脱不了那种感觉。
不知睡了多久,我梦到了我正参加一个丰盛的宴会,吃着那些肥厚多汁的肉块,炒得鲜美脆嫩的蔬菜,喝着十年陈的花雕,围着火炉,让周身都暖洋洋的。我抓住了一根日本风味的天妇罗,狠狠地咬了下去。
象一条闪电打入我脊柱,一股钻心的疼痛使得我一下醒过来。眼前除了那一点漆灯,就只有一具朱红的灵柩了。但我的嘴里却留着点什么,暖洋洋的。我吐了出来,放在手上。
在灯光下,我看到了半截手指。
很奇怪,看到这手指,我首先想到的是这能不能吃,而不是害怕。我把它含在嘴里,而右手上,伤口还在滴滴答答地滴下血来。我把伤口放在嘴里,用力吸了一下,只觉得钻心地疼痛。但那疼痛比饥饿好受一点,却也只是一点而已。我的血象是酒一样涌入嘴里,我大口大口地吞入。
我的血的滋味比老鼠的好多了,这时流出的血与手指弄破时流出的血也不可同日而语。血在我的喉咙口,毛茸茸的,有点辣,也有点厚,简直象是一块块的而不是液体,几乎可以咀嚼而不是喝下去的。
吸了几口后,伤口已不再流血,我开始咀嚼嘴里的手指。
手指不是很粗,肉不多,事实上也只有一层皮。我先象吃排骨一样把皮从骨头上用牙齿剥落下来。因为很新鲜,这层皮很难剥下来。我含着手指,用力地吸着。在指骨中,还有一点点骨髓,但并不怎么吃得出来。当皮剥下后,又有一点肉嵌在骨头缝里。我用牙咬着那点肉,一点点地含着,象含着一块糖。指甲太硬了,也嚼不碎,我只好吐出来。
把皮肉吃完了,再嚼着骨头。骨头里还有点骨髓,不多了。我用力把指骨嚼得粉碎,全都吞了下去。
小手指太小了,吃下去并没让我感到吃过什么。也许,我该再吃一个?我伸出左手。是左手的小指么?但我已没有勇气再咬下去。如果不是在梦中,我想我也不会有勇气咬掉右手的小指的吧。
在灯光下,灵柩已红得刺眼。很奇怪,那么暗淡的灯光,灵柩上的红漆居然会这么鲜艳。那里,她身上的肉一定是非常美味的吧?
我惊愕地发现自己有了这么个邪恶的念头。我的口水已经从嘴角流下来,仿佛已经嗅到了她肌肤的芬芳。如果咬下去,她的肉一定会象蒸得非常好的发糕一样松软,从里面流出浆汁来的吧。
我把漆灯拿到灵柩边。
我用力推开灵柩的盖。虽然这盖并不是太重,但我还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推开。
尽管已经下了那个决心,但我实在难以放弃再看她一眼的愿望,即使她的脸已只是象噩梦中才有的妖魔的形状,但毕竟曾是我的生命,曾是我的一切。
漆灯的光阴暗得象凝结的冰。在光下,我看见她的脸——如果那还算脸的话。
她的脸已经开始腐烂,尽管在外表仍不太看得出来。她脸上的皮肤光滑得象刚剥壳的鸡蛋,已经被下面的脓液顶起来,透过变薄而紧绷的皮肤,我看到她的皮肤下那些脓液象是流动,幻出异光,使得她有点庄严。由于上颚也腐烂了,她的牙呲出来,使得本已没有唇的嘴更为可怕。我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脸,她脸上的皮肤先是被我戳了个洞,然后,象熟透了的葡萄一样,猛地裂开,脓液仿佛果汁溅到我脸上来,有几滴溅到我嘴里,并不难吃,倒有点蜂蜜的厚重和腐乳的怪诞。也许是因为在洞里并不算太冷吧,她的腐烂也是从里开始的。洞里面也没有苍蝇,所以她的身上没有蛆,但她的身体已经浸泡在一种液体中了。这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尸液,混和着棺木的味道,醇厚得象酒,在灵柩中积了一层。也许,我已在这洞穴里呆了十几天了吧?
我伸手到尸液中,那些液体象小小的刀子,刺痛了我右手小指的伤口,却让我更有了几分勇气。掬了一口喝下。
有点暖洋洋的味道,有点酸,也稍带着一点辣,直涌入喉。那是她身上的液体,从她皮肤下渗出的,没有多少日子前还曾流动在她粉白的皮肤下,好象流动在初生的芽鞘里的植物汁液。那是她的身体吧。
我伸手在尸液中,摸着她的手臂。她的手臂上,那些筋已许已腐坏了,因此我拿起她的手臂时,半截手臂就好象煮熟了一样脱骨而出。我把她的手臂举到嘴边,这半截手臂有点臭味,一阵阵的,不象尸液那么容易接受。
然而我要活下去。
我闭上眼,咬了一口。其实不闭眼,那只有一点绿豆大的漆灯光也没法让我看清什么。只是闭上眼,我可以想象我在吃一只烧得不太可口的肘子。那块肉在我的咀嚼下渐渐成为肉泥,奇怪的是,此时我倒并不觉得太过难吃。她的肉在我的身体内燃烧,让我感到一阵阵温暖,感到饱食的满足。
第一口下肚,以后就不再犹豫了。我开始象个老饕一样恬不知耻地啃吃着她手臂上的肉。我用嘴唇夹住臂上的皮肤,一扬脸,就把那张皮都撕下来。由于手臂已处于半腐败状态,撕下皮来很是轻易。而皮肤一撕掉,里面的肉便渗出黄液来,我伸出舌头舔着那些肉丝,把上面淌下的液体都吸入嘴里。事实上她身上的肉并没有什么难吃的,一点腐烂只让肉质咬嚼起来有种蘑菇一样的味道。
我把一条手臂都吃完了,把臂骨也吮吸得干干净净。许久没有的饱食感觉让我精力充沛,我端着漆灯,站了起来。此时,我才发现失去了一条手臂,她的样子一下变得象个陌生人。也许,她连人也不是了,在她肘上,被我撕裂的地方,还有几条腐肉浸在尸液中,象是荇草。
我开始拼命地挖掘。她大约有九十斤重,但此时一定没有那么重了,除去渗出的尸液,她的肉大约总有四十多斤吧。我每天吃半斤,也许可以坚持到挖通这洞穴。
然而我想我一定是堕入魔道,我在挖掘着泥土时,想到的不再是如何逃出去,而时时想着该去吃她身上的哪一块肉了。
挖了大约有五尺多深时,我觉得饥饿又开始袭来。
到了灵柩边,那盖子上次我没合上。此时我才发现我是失算了,开着盖,里面的尸液蒸发得很快。
我先掬了口所剩无几的尸液喝下去,撕开她已被尸液泡得霉烂的衣服,用手插进她的肚子里。她的肚子已经腐烂得象一堆烧得烂烂的肉皮,插进去时也有种伸进面粉的感觉。我两手用力,把肚子分成两半,她的内脏登时流出来,带着黑黑的泡沫和腥臭,活象一堆蛇,还在滑动。她的内脏也多半变成了黑色,但这多半已是我的感觉,即使很新鲜,在漆灯光下也是黑黑的。我伸手在这堆内脏里拨动两下。肝、脾、心都还没有腐坏。我抓住了一根肠子,提了起来,滑溜溜的肠子有点粪便的臭味,但也不难闻。我把肠子捋到了肝处,掐断了,放到嘴边。
皮肉虽然腐坏了,但肠子还没有腐烂。我咬住肠头,感到一种韧性,象是十分筋逗的面条,尽管她的肠子比面条粗多了。我一边吸,一边咀嚼。肠子里面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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