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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的思辨 作者:杨东明-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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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儿子的嘴瘪着,一副要哭的样子。
于潮白颤抖地伸出手,抚着孩子的小脸儿。那脸蛋儿是凉凉的,那目光是疏远而又陌生的。于潮白这时才发现,泽雨在外貌上其实有许多地方与他并不相象。泽雨的额头是窄狭的,圆鼓鼓地向外凸出,好象坚硬的卵石。两颊的颧骨陡然地耸起来,犹如不可更移的峭壁。嘴形呢,嘴形就象梦姆湖,围圈着一种幽深的陷落
这一切,都不属于于潮白,而属于他的吉玛母亲的那个世界。
于潮白的心底忽然涌起了悲凉,他此刻终于明白,在泽雨的意识概念里是没有父亲的,因此也就不存在对于他的父子之情。父亲这个概念,只存在于有父亲的社会里。社会用既成的概念影响着决定着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人们,人们也就自然而然地承接了这些概念所包涵的约定俗成的内容。在此之前,于潮白虽然不曾见过泽雨,但是父与子的概念和父子之情的内容,于潮白早已在他生活的那个社会中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因此,在他得知泽雨是他的“儿子”之后,他才会生出父亲的那种亲子之情。
泽雨对父亲的亲情做着决绝地抗拒;而于潮白对儿子的亲情,却难以割舍!
或许,这就是悲剧不可避免的原因吧?
楠砻河的激流冲荡着,咆哮着,急不可耐地要将充气轮胎一口吞下。充气轮胎呢,一点一点地软下去,瘪下去,怯生生地躲闪着,退避着,就象一片枯叶,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勉为其难地载着于潮白和泽雨随波逐流地漂。
星空在打转儿,群山也在打转儿。那个最高最大的黑影是吉玛山么?她雍容自信,威严坚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在水里打着旋儿的男人。
泽雨的小脸蛋儿一点一点地降下去了,那是因为轮胎在煞气。
他们在下沉!
于潮白觉得他的身体也象轮胎一样,正在一点一点地、无可挽回地瘪下去。
“怕,怕——”
泽雨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在无依无靠中,孩子再次抱住了于潮白的脖子。
在儿子的抱持中,力量和勇气重新回复到了于潮白的身体里。儿子佑生已经死在了轮下,绝不能让儿子泽雨再死在水里。他要带着这个骨肉登上河岸,他们一定要登、上、河、岸
轮胎象条死鱼一样,终于从身下滑坠而去。只有于潮白的肚皮还在河面上浮着,那块倔强的肚皮就成了泽雨得以扶扒的不沉的陆地。
泽雨趴在那块浮动的陆地上,一颗小小的脑袋抬升着,探望着,犹如一只绝境中渴望求生的小兽。
那是一段失却了意识,失却了时间,也失却了方向的漂流。
水是从肚子上的伤口和口鼻里进入身体的,于潮白渐渐变成了一个装满了水的罐子,就要下沉了。
恍惚中,于潮白想起了他对儿子讲过的话:到水里去找小神龟爸爸的家,爸爸的家就在水底
这仿佛是一句谶语,此刻就要兑现了。
要沉了,要沉了,胳膊最后一次向后划水的时候,触到了礁石——这是河岸!
于潮白的脑袋咚地撞响了礁石,接踵赶来的浪头随即抽翻了他的身体。当他被回流裹携而去的那一刻,他最后地看了一眼儿子。
泽雨已经直起了身子,孩子哇哇地大哭着,站在了硬实的土地上。
十七。真实的虚妄
陆洁是被泽尔车从梦姆湖里救出来的。陆洁在月夜的狂奔中并没有到达楠砻河边,她在朦朦胧胧中跑岔了路,结果却失足滑落在梦姆湖水里。
身后有人的感觉并非虚幻,泽尔车自始至终都在跟随着陆洁、观察着陆洁。
陆洁当晚在泽尔车家中住下,泽尔车因此一直未能入睡。泽尔车实在太顷心于这个外来女子,他躺在毛毡上翻来复去地想着陆洁,想象着与之交好的情形。
当平措骑马赶来,与泽玛吉相会之时,泽尔车就听到了动静。随后,冕诺又来搅扰,泽尔车觉得有些蹊跷,于是就起身来到了院子里。
这样,泽尔车就看到陆洁从女楼上走下,进了正房。
泽尔车隐约地看到一个吉玛人打扮的男子也进入了正房,这使得泽尔车大为沮丧。那吉玛男子与陆洁坐在火塘边低声地谈着话,泽尔车便懊恼地想,这个深夜前来的男子,定然是陆洁的“依塔”了!
随后发生的事情让泽尔车大惑不解,他终于看清楚来人竟然是泽雨的舅舅——那个曾经与泽玛吉相好的汉人。而这个舅舅为什么要将泽雨带出去呢?未容他多想,陆洁竟然起身奔出了门外,于是,泽尔车也就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那真是个多事的夜晚,泽尔车在湖水中将陆洁救起来的时候,泽玛吉家里已经乱做了一团。泽雨不见了,陆洁不见了,还有泽尔车——,谁也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估不准这到底是吉还是凶?
陆洁被泽尔车救助而归,她目睹着这一家人的恐慌和无措,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于是,陆洁忍不住将真相和盘托出。
她告诉大家,于潮白是她的丈夫,是他带着泽雨走了。他带着他的儿子,要从楠砻河上漂渡,此时,应该早已到达了对岸。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这家人的反应是惊慌多于愤怒。他们匆匆地商量了一番,立刻分头出发了。
天明时分,泽玛吉从外面带回了泽雨。这孩子几乎赤身裸体,头发蓬乱,上上下下都是泥水和草叶,乍一看上去,就象一只从草丛里钻出来的水獭。水獭是顽强的,泽玛吉发现泽雨的时候,这孩子差不多已经顺着楠砻河岸走到了寨边。
此时,他阴沉沉地跟在母亲的身后,脸上居然没有一滴眼泪。
看到泽雨,陆洁的心里预兆不祥地“格登”了一声。这孩子怎么没有跟于潮白走?孩子回来了,于潮白呢?于潮白在什么地方!
泽雨对事情的表述是混乱不堪的。龟。爸爸的家。水底。轮胎。坏舅舅。
破了。
沉了
陆洁凭借那些表述做着缝合修补的手术,她将那些断骨头破皮肤碎肌肉拼兑连缀起来,于是,就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情形:于潮白出事了!
将近正午时分,有了新的消息。于潮白找到了,他们请陆洁前去察看。
泽尔车骑着马,带着陆洁走。那马沿着楠砻河岸急急地前行,山道是由人和兽踩出来的,崎岖而又蜿蜒。山石时不时地绊着马脚,两旁的树枝不住地扯着人的衣衫,它们似乎都在劝阻陆洁,不要去,不要去观看那个场面。
仿佛永无尽头的楠砻河陡然消失了,它是被一座黛色的山峰阻断的。那山峰是吉玛山的一只脚,这个拥有无上威望的母亲把她的一只脚伸了伸,楠砻河就伏伏贴贴地在她的脚前转了一个急弯,然后才折流而去。
山脚的岩石环抱着一湾静静的回流,于潮白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他当时的姿势有些难堪,脊背朝天,匍伏在女山的脚下,犹如一个不再言勇的败军之将。
陆洁赶到的时候,于潮白的遗体已经被抬到了一株麻栗树下,由冕诺和其他两个陌生的吉玛男子照看着。陆洁下了马,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冕诺赶忙迎上来,结结巴巴地安慰她,“陆,这样了,已经,别太,千万——”
泽尔车和旁边的几个吉玛男子也都担心地跟着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要她想开一些的话。
陆洁手脚发软,脑袋里乱轰轰的,犹如钻进了一窝野蜂。
“请你们离开一下好吗?”陆洁的语气象是在乞求,“我想自已,和他呆一会儿。”
冕诺和泽尔车互相看了看,然后便默默地走开。那些吉玛人聚在附近的一块岩石旁,一边抽烟,一边聊着,还时不时地向陆洁这边张望。
陆洁知道,这些人是在谈着她和他。对此,陆洁的心里一片漠然。她坐在于潮白的身边,只觉得她与他是如此之亲,如此之近,她从来也没有这么真切地感受过,这个世界实际上只有她和他,别的什么人,都与他们俩毫不相干。
开残了的山杜鹃在于潮白的身下偎着,一块褐色的毛毡蒙盖着他的身体。
恍然间,陆洁觉得这是在医院里,她面对的是盖着白单子的病人。
医生通常是不给自己的至亲做手术的,陆洁也一样。
可是,陆洁又不能不动手了,她颤抖着揭开毛毡,看到于潮白正仰脸睡着。
于潮白在床上睡着的时候,总是坚定不移地仰着脸,甚至整夜也不翻翻身,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还是那个姿势。于潮白的身体是赤裸的,想必是楠砻河的激流替他剥脱了衣服。这副样子,也符合他平时睡觉的习惯。
陆洁应该推醒他,平日里陆洁总是这样做的。然而,于潮白是再也不会醒来了,再也不会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坐起身问陆洁早餐吃什么了。陆洁泪眼模糊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职业的习惯使她的目光在那些受伤的地方一一做了观察。
那都是些表皮的擦伤或挫伤,应该并无大碍。唯有小腹处的伤口,整齐而深切,陆洁一望便知,那是利刃的痕迹。于潮白脐下的皮肤上,原本就留着一片蜡染状的东西,它们象字符又象图案,色泽是那种永远的靛青,宛如长碧的高山,长蓝的海子。殷红的刀痕就留在这片字符和图案的正中,好象花朵绽在围簇的叶片里。望上去,美丽而又神秘。
陆洁觉得,这似乎是一种喻示。然而,斯人已去,真象无从得知。留给她的,只能是一个永远的谜了。
于潮白出事之后,陆洁时觉精神恍惚。于潮白的后事,是由拉努瓦寨的达曼大巫师主持料理的。在吉玛人看来,于潮白是泽雨的舅舅,可以按照吉玛人的习俗火化。
照吉玛人的习俗,死者在火化之前必须洗浴。达曼大巫师净手焚香,摇响手中的卜浪鼓,双目微合,口里念念有词。稍顷,达曼大巫师睁开眼,操起巫棒在铜钵上“当”地一敲,连连说道,“九碗,梦姆。九碗,楠砻——”
冕诺和泽尔车听了,赶快拿起木碗提着皮水囊,分头到梦姆湖和楠砻河中取水。
他们把取来的十八碗水,倒进铁锅里,由泽玛吉用香柏枝去烧。等那些水烧热了,冕诺和泽尔车就操起白麻布,为于潮白揩身。
揩洗完毕,达曼大巫师就端着铜钵走过来,他轻轻地掰开死者的口唇,将些许碎银沫、茶叶和肉丁放进去,再用酥油涂了死者的耳孔和鼻子。随后,达曼大巫师拿了白色的麻布带,在冕诺和泽尔车的帮助下动手“捆生”。
“捆生”就是将死者的手脚和身体都捆做一团,那模样和姿势,好象母腹中的婴儿。木棺是圆形的,状如禽卵和母性的子宫,死者装入之后,宛如重向母腹投胎。
吉玛人认为,死者这样就能在另一个世界获得重生。
吉玛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陆洁插不上手,只能默默地在一旁观望。生活就是演出,演出也就是生活,眼前的演出很神圣很投入,而陆洁此时将一名观众的角色演得也还到位。
在房子里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达曼大巫师来到院子里“刷马”了。这是冕诺家的那匹黑走马,在往昔那些月色如银的夜色里,它曾一次又一次地驮着它的浪漫骑士驰往女楼的窗下,而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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