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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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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老百姓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死马也要当活马医啊!当时抢救是完全有希望的,可惜丧失了抢救时机。
就在她走后,儿子是有过呼吸的。不然这吐出的沫子从何而来?我应该坚持抢救应该守着他呀!是作母亲的罪过呀!让他独自在这里苦苦挣扎。她比白刚的痛苦更深,但是她没有像白刚那样呼号,只是痴呆呆地坐在那里,好像灵魂已经出了窍。在几个女同志帮助下,白刚一直想为儿子换上一身新衣服。可是孩子全身已经僵直,胳臂腿都不能转动,再也穿不上了。
这时白刚突然想起了医生说淹死的人不挺尸的话,显然这是一种欺骗,目的只是为领导帮腔,作为不让他们守在儿子身边的借口。他在心中暗暗诅咒,一切都变成了阶级斗争的工具,都变成了阶级斗争的牺牲品。连医生的人格也被廉价出卖,只能按领导眼色行事。他也试着搬了搬儿子的胳臂,想为儿子穿上一件新衣服,胳臂已经僵硬得搬不动了。虽然儿子已没有知觉,但他还是不忍心用力搬,恐怕伤着这稚嫩的筋骨。最后他看这一切都是徒劳,便流着热泪对吴玉萍说:“不行了,不要穿了。我们把他的新衣服盖在他的身上让他带走吧!”
儿子最后只穿着沾满泥水的背心裤衩走了,把那件终生唯一的一件白衬衣盖在了身上,把那双他所钟爱的但永远也穿不着的鞋套在了脚上,送进了火化室。
十几年啊!他伴随着父母受尽了屈辱磨难,备尝了人世间艰辛冷暖,没有享受到人生的欢乐就去了,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人生的幸福了。
十几年啊!爸爸妈妈经历了多少艰辛和困难才把他抚养成人,他成了爸爸妈妈生命的寄托,生活中的希望,终身的依靠。谁想到,这一切只是过眼云烟,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顷刻间化做了一捧灰
从火葬场回来,吴玉萍和白刚去儿子住过的宿舍里收拾遗物。只见窗台上依然摆着前两天盛咸菜的罐头瓶子,上面撒着一层白花花的盐面。儿子内心里装着的始终是爸爸妈妈的贫困艰苦,他没有听妈妈的话,为节省一分钱,仍然吃那撒了盐面的咸菜,以减轻妈妈的负担。翻开枕头套,里面的饭票还有很多。上次给他的五元零花钱,仍然整整齐齐装在一个信封里,没动分文。和他同住一屋的叔叔看到孩子还有这么多饭票,也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33(3)
他说这孩子太懂事了,每到卖炖肉的时候,他都不买,怕别人看到不好意思,都是悄悄地把饭端回屋里来,一个人就着咸菜吃。看到了钱和饭票又听到了这些情况,吴玉萍的眼泪就像开了闸门的小河,一下就刷刷地流下来了。
多么懂事的孩子啊!多么心疼妈妈的儿子啊!却再也见不到了,永远地去了。苍天!你怎么这样的无情,这样的不睁眼哪!让这么好的孩子突然地去了!留给爸爸妈妈的只能是终生的歉疚和悔恨。
孩子的死,唤醒了人们的理智,激起了人们的良知。县城里许多机关单位都在议论和不平,就连县委大院都有人评论农林局有的人没有天理良心。以前人们对吴玉萍,不管是同情的、敬重的、误解的,都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绝不过于亲近。对于白刚更是像躲避瘟神一样,离得远远的,实在躲不开时,也只是态度冷冷地打个招呼。孩子死后,人们打破了层层禁忌,不管上班下班,白天晚上,总有不少人到屋里来看望,来安慰。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远离县城几十里的邵祥,听说了这件事,也特地从公社赶来,一进屋就泪如泉涌,连连说:“怨我呀!怨我呀!我临走没找个合适的人照顾他。怎么会出这种事呢!多好的孩子啊!太懂事了,可惜呀!”吴玉萍一见邵祥,更是痛哭不已:“你要不走,也许出不了这个事啊!我儿命苦啊!妈妈不能照顾,怎么连个好心的叔叔也不能照顾啊!”
除了像走马灯似的人来人往地探视以外,姚秀环等几个女同志更是天天来陪着,说是来安慰,实际是一直陪着哭泣。没人的时候,她们还敞开心扉,吐露对领导的不满,完全不把他们俩当外人了。她们还说这事领导有责任,大的没了,还有一个更小的,再不能在家里扔着了。应该趁这个机会找找领导,解决一下你们的实际困难。在哪儿也是劳动,让老白到咱们县来不行吗?免得让一家子四分五散的。
突然有一天一个人也不来了。吴玉萍很奇怪,她马上意识到一定是有领导说了什么,一直心中不安。白刚深知吴玉萍受不得刺激,总怕她神经出什么毛病,便安慰她说:“有人来我们感谢,没人来也不恼,重要的是我们自己要坚强。至于闲言碎语,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们对得起天地良心,怕他们什么?”
“我不是怕。我是说人与人之间为什么搞得这样复杂?有些人竟是这样的残酷无情?就没有一点感情?就没有一点理解?”吴玉萍十分伤心。白刚说:“许多同志不是都来看望了吗?说明公道自在人心,许多同志是理解的呀!”
“我是说局长们,儿子死了,那么多局长却没有一个人来。今天其他同志也一个不来了,肯定是局长们说了什么,自己不来,还干涉别人,真让人难以理解呀!”吴玉萍十分悲痛。
他们两个正说着,偷偷溜进一个人来,是姚秀环。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不能常来了,今天局长开了会,批评了许多人到你们屋里来探望,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尤其是朱一夫那个没人性的东西,瞪着眼睛狠辣辣地说,别说右派死了个孩子,就是连大人一起死了又算什么?你听听这叫人话吗?还有点人味吗?”
还说不少人还到他们屋里哭鼻子抹泪儿,这是什么阶级的感情?有人半天半天地坐在那里陪着哭,你哭的什么?是为他们喊冤叫屈?还是对领导不满?有些人说不该让孩子他妈下乡,难道有孩子就不学大寨了吗?学大寨是毛主席的重大战略部署,这些人要好好考虑考虑,对毛主席是什么态度?是什么立场?再发现这种情况,你们要深挖思想,交待清楚。散会以后许多人都骂他。你们别太往心里去,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多多保重吧!说完便急急忙忙走了。
清静了没几天,姚秀环和另外几个女同志,又经常过来看望,只是不坐那么长时间了。吴玉萍担心她们受连累,对姚秀环说:“领导不叫来,你们就别老跑了,省得惹麻烦。”姚秀环说:“我不怕,早想好了,他不是说再发现就要挖思想交待清楚吗?要批判我,我倒要问问他:吴玉萍是同志还是阶级敌人?孩子是祖国的花朵还是阶级敌人?发生不幸被淹死了,不该惋惜悲痛吗?说连大人一起死了又算什么,这是什么阶级的感情?这难道是无产阶级感情?无产阶级对同志就是这种态度?老白受过处理不假,不是也摘帽了吗?不是按党的政策宣布回到人民的队伍了吗?到底是人民还是敌人?”姚秀环越说越气愤,好像面前就有朱一夫,正在和他进行辩论。
姚秀环走后,白刚很有感慨地说:“看她那么瘦小柔弱,想不到性格却这么刚强,多好的同志啊!”吴玉萍说:“不光是人好,技术上也是骨干,两口子都是技术尖子,可是好人不吃香啊!”白刚有些奇怪:“在农业技术部门,这样的人不吃香什么人吃香?”他以为只有像他们这类受过处理的才不吃香呢!
“什么人吃香?”吴玉萍说,“朱一夫那样的人吃香。会对领导溜须拍马的吃香,会看领导眼色行事的人吃香。她的遭遇也和咱差不多,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罢了。”说到这里吴玉萍又伤心地流下了眼泪。白刚更奇怪了:“她的遭遇和咱差不多,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事儿?”
吴玉萍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机关里学大寨一共只下去两个女同志,她和我。她带着一个女儿,比咱大锁大一岁。她爱人经常出差,虽说有家,可是她俩一走,也是只剩下一个孩子。她起初也是不去,说孩子没人照看,但领导硬逼着走,结果今年春天孩子被坏人糟踏了。孩子爸爸去外地出差,机关赶紧把她叫了回来,也没说为什么,只说孩子他爸经常不在,你就别去了。她还以为领导上终于良心发现了,其实哪里是良心发现?是在掩盖他们的错误造成的严重后果呀!”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33(4)
“机关里有多少女同志?只下去两个为什么单单挑上了你们俩?”白刚还是不明白。吴玉萍说:“女同志多了。我们俩不是不吃香吗?一个是摘帽右派,一个是好认直理,惹领导烦气。现在是不搞反右了,来个二次反右,准打她个右派。”
说完两个相对无言,沉默良久。白刚不明白现在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朱一夫不说了,是造反中踩着许多人的肩膀上来的。可是局长中还有几个老干部啊!白刚虽在肃反反右中都挨整,领导运动的也都是老干部,不过他觉得运动中许多人整人是不得已。现在看到这些人平时也这样,没一点人情味则非常不理解。
他们的良心哪里去了?从小念书教师们就常讲: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为什么这人皆有之的恻隐心都不见了呢?他听到过人道、人情、恻隐之心甚至包括正义感都是资产阶级的感情,他始终不相信。没有了这些,只知道残酷斗争,互相残杀,那不是成了禽兽了吗?有的禽兽为保护同类还可以奋不顾身呢!机关同志之间为什么搞得这样冷酷无情?妻子一直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其内心的痛苦和受到的伤害可想而知了。
从火葬场回来,吴玉萍痛不欲生,几天几夜没有好好睡过觉,吃什么安眠药也不管事,耳边只听得河水哗哗响。心脏衰弱得几乎摸不到脉搏,一连几天吃不进多少东西,勉强吃点就又吐出来。心里满满的,又是空空的。满的是怨愤之气;空的是挖走心肝般的失落。开始几天她哭都哭不出来,经常痴痴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发愣,盯着盯着那个地方有时就出现儿子的幻影,这时才会哭出声来,一哭开又没完,整天眼泪不断,连衣襟都是湿的。
在巨大的打击和灾难面前,白刚虽然也极为痛苦,但他总是把痛苦和悲愤埋在心底,既很少哭泣,也不愿向别人诉说。他相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己要倒下去那一切就全完了。所以他不仅精心护理着吴玉萍,忙家务照顾女儿,还总是默默地告诫自己坚强些,不能倒下去,更要经得住风雨。这种时候他要撑不下去,这个家就全完了。
他知道自己住在这个机关,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但面对别人的冷漠歧视,他没有自卑气馁,反而当作一种激励。他一生没什么愧对于人的,一定要活出个样儿来,堂堂正正作人。
吴玉萍所以在痛苦中不能自拔,除了领导的冷漠歧视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一直感到迷惑,那么听话的儿子怎么会去洗澡会淹死呢?那天在火葬场房东和群众说的一些情况她没有听到,心中有许多怀疑化解不开。儿子死了这么多天,机关里没有人告诉他们孩子到底是怎么淹死的?救上来以后是怎么处理的?直到原来房东家的大哥大嫂来看望,他们才知道了大锁死的详细情况。
孩子是被人摁到河里淹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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