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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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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闭着眼,陶醉地哼哼,“小讨嫌,”一直懒得连话都不想听的大讨嫌忽然开口,“你总不成一辈子就要饭吧?有没有想过要做点别的什么?”

  “老子天生就是要饭的命!”被打断美梦的小讨嫌沮丧地垂下了头,“不然的话,老子的死爹死妈.又咋个会给老子起个‘袜子打烂’的鬼名字?”

  大讨嫌又问:“你想不想识字念书?”

  “不想不想!”看小讨嫌的样,就好像大讨嫌要让他去吃屎,“哪样纸糊遮烟、甜的嫌酸?老子听听都烦,不学!”

  大讨嫌一怔,立刻明白,他将“之乎者也,天地玄黄”说成了这样,叹一声:“还是你聪明,人生烦恼识字始,不学也好!那你就喜欢要饭?”

  “他妈的,老子又不是生得贱,会喜欢天天看人家的嘴脸,遭人家的狗咬?可就凭老子这个样子,除了要饭,还能整哪样?”

  “如果让你挑的话.你想干什么?”

  小讨嫌又挠了两下肚皮,偏头:“真有那种好事的话,老子嘿嘿,老子最想做的,就是城里衙门里的捕快!”说出梦想,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哦?捕快!”大讨嫌沉吟。

  小讨嫌看他好像对捕快差使并不怎么感兴趣:“当捕快好呀!天天可以去抓人,抓着了铁链子往脖子上一套,拉着就走,啧啧啧!”嘬了嘬牙花子,“想想看,有多威风?而且,捕快进茶楼酒馆,吃喝从来不给钱,街边上那些卖的东西,看上哪样拿了就走,也没人敢跟他们要钱。唉,我爹上辈子冤孽事情做多啦,没积德,生了老子做叫花子,他如果多敲两个木鱼,老子不就当捕快了?”

  大讨嫌问:“那小讨嫌,现在让你去做捕快,你去不去?”

  “不去!”

  大讨嫌一怔:“为什么?”

  “你都饿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力气拿老子开玩笑?你说让老子当捕快,老子就能当捕快?你是皇帝老倌啊,说哪样就是哪样?”

  大讨嫌苦笑:“左右你闲着也没事,明日一早,你帮我个忙吧!”

  “哪样忙?”

  “城中太守府里的一个人,欠了我一吊大钱,待会儿我写张字据,你拿去找这个人,替我把钱要回来。”大讨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只觉声促气短,两跟发黑。

  小讨嫌惊异得瞪大了眼睛:“你穷得连虱子都不来你身上下蛋,居然还会有人欠你钱?”伸手一探大讨嫌前额,“你没发烧吧?”

  “你就帮了我这个忙吧!”

  看着对方气息奄奄的样子,小讨嫌心一酸:大讨嫌快翘脚死了!他曾不止一次见过大小乞丐饿毙在街头山沟,他们死之前,也都是这副有气没力、头脑不清的样于。可那些乞丐是因要不到吃的饿死的,大讨嫌却是有东西不吃,自己要活活饿死自己。这是个什么样的怪人?唉!说不定明天他就死了.算了.自己明天就去一趟城里的“鸡脚汤”(济救堂)吧,那里面的人倒还好心,专管收埋没人管的野尸。

  打定主意,他慨然答允:“你写吧,明天天一亮,老子就进城去帮你讨钱。嗳,大讨嫌,你就吃点东西嘛,你晓不晓得,你这副样子,搞得老子都没胃口,就有哪样好东西都吃不下去。”

  游凡凤、晏荷影在臧伯蕴贴身书僮的陪伴下,日夜兼程赶到了昆明东郊的黑龙潭,气都不喘一口,就往那天臧伯蕴遇见了小乞丐的松树林奔。但来过去多远就没法再走了,上千衙役捕快把整座山都围死了,禁绝所有人等出入。才开口问一句,那胖衙役就横眉愣跟:“走走走!这里没你的事,少来添乱!”

  游凡凤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一报名号,从怀里掏出块玉牌一亮,几名衙役顿时吓走了三魂七魄,急忙点头哈腰.高一脚低一脚地把三人领到昆明太守何直望面前。待何直望大礼参拜过后,游凡凤问他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话,今天一早,济救堂派人陪着这位小爷,”何直望一指坐在旁边一块大石上,惊疑不定的小讨嫌,“来见下官,说是这位小爷手上有封写给下官的信。”

  小讨嫌似乎明白了什么:“哦.原来,欠大讨嫌一吊钱的人.就是你呀!”

  何直望不接他的话:“下官接过来一看,这哪是一封信,竟是宸王世子殿下千岁的一道手谕。世于殿下千岁要下官马上安排这位小爷做我太守府里的一名捕快,上面还有世子殿下千岁的钤印。”说着,何直望已将那道“手谕”递给了游凡凤。游、晏二人一看,确是赵长安的字,所钤的印文,正是那方小金印:宸王世子。不过印文黑色,似是用沾了水的烟灰将就的。

  何直望道:“下官一看,天哪!殿下千岁的王驾竟已到了下官的地界上,急忙就传齐了全城的人,赶来这伺候,可”

  游凡凤、晏荷影看了看这间逼仄肮脏、没有屋顶、塌了半边的士坯房,杂草丛生的泥地上,除了两堆黑乎乎、气味熏人的破棉絮外.再没有别的了。晏荷影泪不能禁:他居然睡在这种地方!

  何直望接着道:“下官现已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世子殿下千岁他老人家找到。”

  小讨嫌又插嘴了:“你们这忙进忙出的是在找虱子?这虱子还用得着找?老子身上就多得很”

  游凡凤看了看这个云天雾地的小乞丐,走过去,蹲下身,和颜悦色地道:“这位小兄弟,你今早是什么时候和大讨嫌分手的?”

  “什么时候?”小讨嫌一挠后脑勺,“天一亮,大讨嫌就催老子快点去讨钱。走时,老子还把这个鸡腿留了给他,可他又把它搁这儿了。”众人这才发现,黑棉絮上,放着一只黑褐色、异臭刺鼻的烧鸡腿。

  游凡凤又问:“他的身子好不好?”

  “好个屁!快咽气了,所以老子才会去鸡脚汤找人收尸。没想到,这个大老爷”小讨嫌望着何直望,“还真的欠了他一吊钱,老子先还以为,大讨嫌饿得快死了,在说胡话!”

  游凡凤目光闪烁:“小兄弟,这个大老爷的确是欠了大讨嫌一吊钱,还不出来,现在让你做捕快,顶那一吊钱的账。你别哭,我们一定能找到他,不会让他死了没人收尸的!”游凡凤起身,问何直望,附近有没有荒弃无人的破寺庙、道观或者类似的地方。

  何直望颇感茫然,还是一个老差役答应说,离此不远的山头上有个白莲观,因为闹鬼.早就没人了。

  游凡凤远望山头:“好,我们现在就先去那儿看看!”但众人赶到白莲观里一看,什么都没有!

  一天之内,他们在何直望的陪同下,把黑龙潭方圆二十里内所有可让人栖身的破庙、道观、山洞、废亭全找了个遍,什么都没找到。以赵长安已极度虚弱的身子,决计不可能走出去多远的,可怎么就是找不到他的半分人影呢?

  待天色将暮,游凡凤沮丧地叹了口气,让早已疲累不堪的何直望带着手下先回城歇息。何直望小心翼翼地问:“二位今晚不回城里安歇了吗?”

  游凡凤答:“不了,这附近有座破庙,今早我们去过,今晚我们就在那儿将就一宿,明天好接着找。”见二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何直望不敢多说,领着众衙役与二人分手。

  就一会儿的工夫,夜色已笼罩了山林。踏着厚厚的落叶,两人拖脚,有气没力地向那座破庙走去。“啪!咕噜噜噜”晏荷影一怔,随即意会,是树上的松果掉落,滚下了山坡。这种声音,越发增添了两人身周那令人心悸的寂静。

  穿过及膝的长草,山径尽头就是破庙大门。清冷的月光下,破庙山墙上.隐隐可见“筇竹禅寺”四个斑驳的大字。寺门两侧悬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早不知所踪,下联是: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度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跨进大门,是一个蔓草丛生的宽阔庭院,再往前就是大雄宝殿。尘封的窗棂透着股股寒风,还没跨进门槛,“叽!”自内蹿出一个黑影,从二人的足边闪过,吓得晏荷影一个激灵,定睛一看,是只老鼠。这时,“扑喇喇”一阵阴风,几只蝙蝠尖利地嘶叫着,鬼魅般从二人头顶掠过。迅即消失在沉沉的暗夜中。

  进去一看,殿正中供奉着金漆脱落的如来佛祖,殿柱、殿梁、殿角都结满了灰尘密布的蛛网,已成了一条一条的神幔,在微风中缓缓飘荡着。暗淡的光线里,只见殿内一片昏黄氤氲,也不知是烟,是云,还是雾?

  游凡凤扯下一幅布幔,勉强揩净一片地,又把两个快散了的拜垫拿到殿外磕了灰,放在地下,让晏荷影坐了,然后生火,再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两个馒头,递了一个给晏荷影。他低头咬了两口馒头,抬头,却见晏荷影呆呆出神,手中的馒头一口未动。

  “荷官,别想了,快吃吧!”

  “叔叔,”晏荷影艰中两颗清泪慢慢滴落,“一想起那两床破棉絮和那只鸡腿,我我就什么都吃不下去!”

  “唉!”游凡凤闷头啃馒头,过了一会儿,忽道,“这次要是再找不到他,荷官你也不用再这么拖下去了,索性,你就回姑苏去吧。”

  “不!”

  “三年了,也够了,说不定”他顿了顿,“他早就死了,这么下去,白耽误了你!”

  晏荷影正心痛神伤,并未发觉他这话有什么不对,只平静但坚决地道:“不,他还活着,肯定还活着!他不会死的!”

  游凡凤劝道:“可是,荷官,要找到他,也不晓得是哪年哪月的事。莫再死心眼了!”

  “叔叔!”晏荷影秋水般明净的双瞳淡定地注视着他,“我这一世,生生死死,都是他的人了!他活,我活!他死,我死!只要一天还没找到他,我就一天只当他还活着。有那么一天,若是老天可怜,让我再见到了他,他若真的是不在了,那只求叔叔你把我和他葬在一处,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游凡凤听得双眼发潮,忽将吃了几口的馒头一放:“我打点儿水去。”提了盛水的皮囊,不往外走,却向后去,转过佛龛,停住脚步,看着面前的地下,声音发颤,“愣小子,刚才她的话,你都听见了?”

  愣小子?他这是在对谁说话?晏荷影一怔,突然腾地跳起,发狂般往后赶,只一步就到了佛龛后。只见在自己眼前,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的地下,蜷缩着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面容污秽、衣衫褴楼的人!

  这人身上的衣服早脏得没了本来的颜色,衣襟、衣袖、衣摆全破得没了形状,左一条、右一缕地挂着;裸露在外的肌肤,结了厚厚的一层泥垢,十指已成了爪子。左膝下一个茶碗大的伤口,溃烂见骨,流着黄白的脓,渗着淡淡的血,虽离得那么远,也立刻就能闻见那股刺鼻的腥臭味。

  她怔在那里,心一下接一下地跳,怦怦的,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急,一直跳到了嗓子眼里,马上就要从口中跳出来,已经无法呼吸。她害怕极了,不由自主地哆嗦:自己眼前,已是阿鼻地狱!一个曾经那么神采飞扬、清华飘逸的绝世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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