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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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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笑嘻嘻的一番调侃,真把晏荷影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张粉脸,立刻成了无盐鬼母。她不由得狠戗对方:“我明白了。”

  “姑娘明白什么了?”尹延年奇道。

  “明白为什么我这里一提赵长安,尹公子那里就酸味冲天。”她嘿嘿冷笑,“你在嫉妒他!唉,其实嘛这也难怪呀!”她好整以暇地一捋耳后秀发,“想赵长安是何等人物?天潢贵胄、年少英武、武功盖世、文才一流。像这等天下无双的人才,又岂是尹公子及我这等面貌平平、读书平平、身世平平、才具平平、家资平平、阅历平平、样样都平平的凡尘俗人能比得上的?”

  她这夹枪带棒的一番“平平”,似说中了尹延年的痛处,他脸色立即便有些不好看了。偏她还要借题发挥:“他不仅武功冠绝天下,人才举世无双,琴棋书画也是一流,而尤擅作诗,七律五言,无不称圣。”说到这儿,她整个人又痴了,眼光迷离,遥注远方,缓缓吟道,“金樽美酒斗十千,欣逢故友长生殿。今日暂别君莫叹,万里天涯比邻间。唉!天下虽大,人才再多,可除了他,谁还能有这样的才情?如此的文思?”

  尹延年霍地起身,掉头就走。晏荷影喝住他:“咦,你怎么啦?”

  尹延年头也不回地道:“奴才去王宫膳厨瞧瞧,为宸亲王世子妃准备的晚膳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奴才好伺候尊贵的世子妃用膳。”

  “你你”晏荷影瞪着舱门,噎得猛翻白眼。

  这艘渔船虽寒酸简陋,但船娘的厨艺却大是不俗,三菜一汤,外加两碗热气扑鼻的香粳米饭,令早已前心贴后背的晏荷影大快朵颐,险些连舌头也吃下肚去,立时一扫连日来那肝肠寸断的凄惶之感。

  收拾干净桌子,尹延年见她面色红润,气定神闲,显是心境极佳之时,遂趁机提出,待明日二人到金陵,简神医为她治好脚伤之后,他就要与她“就此别过”。

  晏荷影一愕,只道他是在说笑,但抬眼一看,便大急道:“不行!万万不行!你要丢下我一个人,这怎么能行?”

  尹延年平静以应:“当然,在下不会把明姑娘抛下不管,到时在下会替姑娘捎信回临安家中,请姑娘的家人来接姑娘回去。”

  晏荷影一听,更加急火攻心,连连摇头道:“不可以,千万不可以!”尹延年皱眉了:“为什么不可以?”

  晏荷影怎好说那些家在临安、名叫明月之类的话都是胡诌?惶急中吐了真言:“因为我在去东京、或是回家之前,还要去一趟富春江竹隐寺,送件物事给那里的一个和尚。”

  尹延年听得实在是头大,说什么也不想跟这个既要上东京会皇亲国戚,又要下江南访大德高僧的大小姐继续纠缠下去了。但见她此刻气急败坏,一副楚楚可怜的娇柔模样,心下颇为不忍,遂改口道:“好了,好了,反正时候还多,行程一事,索性明天一早再说吧。”心中却想:“这位明大小姐年纪不大,性子却是不小,自己惹不起,躲却总还是躲得起的,等明日简神医为她治好毒伤后,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对她道一声‘再会’。”

  而晏荷影的心中也是转得飞快:不对,他说什么“明天一早再说”,若明天一早他又提什么“你我就此别过”的话,那可如何得了?她正心中用功,尹延年淡淡地说了几句早些安歇的客气话,然后拱手出舱,带上门自去了。

  她意乱如麻,哪能睡得着?一时呆望窗外的潺潺流水,一时又看着跳动的烛火发愣,翻来覆去,眼前都是那张令人一想起来就浑身十万个毛孔一齐冒火的麻子脸。她自出生以来,几曾受过今天这样的取笑调侃?若依了她往日的大小姐脾气,真想一跺脚,跟他说声“再会”。但一想到自己这几天来的经历,再一想到来日,那漫长而充满各种未知之数的凶险旅程,她又觉得那张麻子脸倒也不十分可厌了。且他一笑起来的那副样子,也还是蛮讨人喜欢的。可他既已流露了要“再会”的意图,那要如何才能令他改变主意呢?

  她双手支颐,攒眉苦思,忽然,一个绝好的主意闪现在脑中,再细一想,不禁大为得意。一桩心事方才撂下,但却越发的睡不着了。因为另一个人的影子又浮上了心头——赵长安!丰神俊逸、风度翩翩、轻袍缓带、金冠玉履的东京美少年,却令这姑苏少女的一片芳心,万寸柔情,往哪里去安排?

  次晨,船娘来助她漱洗,见她面黄眼肿,像被霜打蔫了的秋叶,遂低问:“昨天,你和哥哥拌嘴了?”晏荷影疑问其故。

  船娘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其实呀,你的这个哥哥,对你是极好的。就莫提他带你来那天忙的那样儿了,只说在这船.三个晚上,他都是睡在船尾的船板上,也不怕夜里的霜大会冻着”

  晏荷影一怔:“大婶,这尹他,不是跟大婶您们一起睡?”

  “嗨,我家这小渔船,总共只两个舱,前舱我跟我家老头子住了,后舱又被公子你睡了去,哪还有你哥的睡处?”说到这,船娘深深地盯了她一眼,道,“公子,我也是过来人了,一个做女人家的,要能有个这么待你好的人,那也是上辈子不晓得敲穿了多少个木鱼才修来的福气!公子既是和哥哥一道出来了,就再有个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却也还须互相体谅才是。”晏荷影听得一头雾水,船娘也不再多说,收拾了木盆、梳子出舱去了。

  又过片刻,她猛然醒悟:“啊哟!大婶,她是个女子,却把我跟他当成一对私奔的小情人了。”臊得满脸发烧,继而哭笑不得地自语道,“大婶真真是”但真是什么,她心里也不明白。又想,没想到尹延年说话虽不中听,人倒还是好的。唉,他居然在船板上睡了三夜,自己跟他萍水相逢,他却如此待自己,也算难能可贵的了,而自己却老是对他凶巴巴的,的确也嫌太过分了些

  正胡思乱想,有人轻叩舱门,抬头见尹延年口角含笑,立在门外。不知怎的,她立刻满脸通红,双手慌得竟不知该如何放才好。尹延年见她神态奇异,低了头只捻弄衣角,哪猜得到少女那微妙多变的心思?只告诉她因船行顺水,再过一刻就要到金陵了,请她收拾一下,预备登岸。说完,他正要转身,却听她轻唤:“尹公子,等一等。我有点儿事情,想跟公子商议商议,就耽搁一小会儿的工夫。”

  尹延年倒还是第一次听她这样温言细语地跟自己讲话,当即请她无需客气,有话只管吩咐。她嫣然一笑道:“公子莫要站着,快请进来,仔细风吹着了。我怎敢吩咐公子?这事一句两句话说不完。”

  这样一番客套,真让尹延年受宠若惊了,他忙道:“无妨,无妨。是什么事?明姑娘不妨说出来听听,但凡在下能做得到的,自会尽力替明姑娘去办。”

  “这事公子你肯定是能做的,就看公子愿不愿意了。我昨夜想了一宿,总觉得等我的脚治好了之后,还是要麻烦公子再送我一程。”见他要开口,她忙迎头拦住,“我也晓得这样做太烦劳公子了,而且一路上的花费也不会少。我虽然没有行走江湖的阅历,可行走江湖的规矩,多少也还是知道些的。但凡镖局派趟子手护送人货,都须付镖银做为酬劳。我现在就想请公子做我的保镖,护送我先走一趟富春江,然后再去东京。走这一趟镖,我付公子白银五十两,如何?”

  尹延年听得两眼发直,如中魔咒,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晏荷影曾听管理银楼账务的三哥说过,自家府中买一个上等丫环,需白银十两,而这通常是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三哥还说过,要攒下这笔银两,这户人家便须在一年之内不吃不喝。现自己一开口便是五十两银子,不可谓不大方。而尹延年只是花十多天的时间,送自己去两处地方,便有一户中等人家五年不吃不喝才攒得下的进账。除非他脑子坏了,否则的话,天底下谁能拒绝这么丰厚的一笔意外之财呢?

  尹延年直到这时,才总算是明白了她方才的话。一时间,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奇异,五官都各行其是,成了心面不一的最好注释。晏荷影一看那种表情,心想:“莫非价开得太高了,他不好意思应承?唉,一个人要是穷惯了,若突然有一天,有这么大的一笔横财放在面前,请他笑纳,难免也会欢喜得说不出话来的。”当下开口道,“只是我走得匆忙,身上没带银两,这五十两银子,要等到东京后,我再派人送信给我爹,让他老人家付给你。”

  尹延年定了定神,粲然而笑,一口答应了她的请托。一时两人俱喜笑颜开,同时为了路途中不引人疑心,二人约定以兄弟相称。而晏荷影欢喜之余,还有十分的得意:未料自己的计策如此高明!既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保镖,也令尹延年发了一笔横财。这样一举两得的妙计,天底下除了又聪明、又豪爽、又灵**晏府大小姐,还有谁人想得出?她越想越是忍不住地佩服自己。

  早饭鱼丝面才落肚,船已到码头,付过船资,依依惜别了友善热心的船家大婶一家,二人离舟登岸。尹延年召了辆车,两人上车,直驱金陵。

  正值初春,轻风拂面,扑鼻而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那是路途两侧,千万树开得正好的桃花。而粉白的花林外,是远处那一抹淡淡的青山。

  清风徐徐吹来,二人举目眺望,见路两旁浅青色的枝叶中跳动着朝阳的姿影,明澈的江水里倒映着桃花的绯红。碧竹森森,流水淙淙。面对如此景致,便是再愁天惨地的人,也豁然开朗了。

  离城还有里许之遥,二人便望见了巍峨壮观的金陵城楼,在参差的古木中金碧交映,被清晨的阳光一照,熠熠生光,显得气势非凡。

  第三章  海上风波起

  “真不愧为六朝古都!的确有龙蟠虎踞的气象,只可惜,那些千古帝王,如今又安在哉?”晏荷影由衷地感叹。

  尹延年附和道:“明弟说得是,金陵自南朝五代以降,有多少帝王将相、英雄豪杰曾在此饮马长江、掷鞭断流?但最后,他们又得到了些什么呢?只苦了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惆怅无因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尹延年低吟杜牧的七律,语声沉喟,饱蕴了太多的沧桑和感慨。

  晏荷影俏脸变得低沉,缓缓地道:“这些圣君贤相为了他们所谓的千秋霸业,东砍西杀,杀得血流成河,什么一世、二世、万万世?到头来,又有几个朝代拖过了五百年?什么仁政、明君,又有几个皇帝真的救百姓于水火?只徒然留下了无数白骨和无数孤儿寡妇的眼泪。”

  尹延年不由得侧脸,深深地瞥了她一眼,寻思:没想到一个养在深闺、长在绣楼之中的千金小姐,也会有如此见识。

  二人进城,寻客店开了两间房,尹延年便打听简神医去了。晏荷影倚坐在一张竹塌上,窗外就是风情万种的十里秦淮。河岸边,千万树桃花灿若云霞,高楼下、柳烟中、画舫内,触目皆是游春的妖童媛女。那些少女,人人纤腰束素,迁延顾步,拈花浅笑,回首敛裾。而那些少年,亦俱是轻裘缓带、衣鲜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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