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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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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值得代谁去受过呢?”
小伙子的眼睛红了。他突然站起身来,对着严大浦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
“严探长,怨不得连狱卒子都说,您是个厚道的性情中人。今日相会,果然是名副其实。谢谢您好酒好菜的款待,小段子该说的,今儿都对您说了。这会儿也该回自个儿的号子里去啦——”
是啊,小段子真是说出了严大浦预想中更多的事实真相,唯独除了他跟费阳的关系,滴水未漏。
紫姨叫人去送信,请费阳先生到家里来吃一顿便饭——法国晚餐。信中特别告知费阳:自己的厨娘,过去在一位法兰西驻华公使家的厨房里做过,特地想让曾在法国留学的费先生,“屈尊前来指教”。
这是极少有的情况——把一个外人,请到十九号院里来用饭。
费阳依时从容而来,捧着两盆花期正茂的可爱的铃兰花。迎接她的,是整个紫町牌友俱乐部的成员。其中唯一让她不免露出一丝惊讶的,就是便装在座的警署探长严大浦。
让所有十九号院儿的老常客们出乎意料的是,紫姨主动请这位萍水相逢的费阳女先生,参观了所有的房间
走进大客厅时,首先映入费阳眼帘的,就是那幅紫姨在副市长家舞会上花了三百块“竞拍”到手的女童肖像画。这当然是女主人为了表示出对客人的敬意,特意挂在钢琴上方的墙上,一个相当醒目的位置上。
费阳并不知道,坐在客厅里那些“紫町牌友俱乐部”的老牌友,心里有多么地“妒嫉〃自己——
紫姨说:“费阳先生,我想请您这位美术家为我房间的布置,提点儿建议”
她让秋姗推着自己的轮椅,亲自领着费阳,从大客厅开始参观家居的每个细节——
十九号院儿的主体建筑,天花板很高,估计超过了一丈一。大厅后面的两侧,共有四间门扇相对的房间:主人卧室、书房、牌室和洗浴间,分别被套建在这“大屋顶”下的东西两侧。因为墙体结构的厚重,室内冬暖夏凉。从楠木壁板镶到齐胸高的正厅,拐进宽不足三尺的走廊,左侧有房门相对的两间:
窗户朝着院子向南的一间,用作主人的卧室。一排西式的刻花面玻璃窗户,能够透进明朗的日照。直接绷在窗扇上的,是仅宽一尺半的绿色府绸,打着细密的皱褶,显得十分女性化。从天花板降到地板的丝绒窗帘,是猫眼绿色的,白天总是被很优雅地挂成“人”字型。
房间里的家具摆设,也是中西合璧式的:舒适而又实用的席梦思床上,罩着落地的大花手工织锦床罩。临窗是雕花玲珑而繁琐的红木梳妆台,正中一面宽镜,左右两面窄镜,宽镜前是放满化妆品和梳子之类的悬空台面,左右两侧的窄镜下面,是细长的抽屉柜子
紫姨显然颇以这架梳妆台自豪。她对费阳说,它的打造工艺堪称“智慧的结晶”——那两个柜子上面的小抽屉,简直就像一个有形的谜语——拉开来,一目了然的容积空间,其实仅仅是实际内存量的三分之二不足。只有女主人自己知道,隐藏着的几个小暗屉,形状各异,可以用什么方式揭示出来。
挂放衣服的是靠北墙整块厚樟木板镶里的日式壁柜,深而宽大,从天花板一直装修到地板,空间大小错落有致。里面几乎装满了一个富有女性的整个人生——
作为年龄相仿的中年女性,费阳当然可以通过这些服装感受到,一个女性岁月的记录:从青春时代花色艳丽的衣裙,步入中年质地讲究的行头,春、夏、秋、冬,棉麻、丝绸、呢绒、皮草,新的、旧的、中式的、洋式的
可以在那里找到紫姨情感的旅途、审美的变迁、生命的辉煌与沧桑,可以看到女主人极为自爱也特别爱美的天性。
窗户朝着后院向北的一间,是主人的书房。四面沿墙的樱桃木书架,也是从天花板装修到地板,排列着成套或单本的图书。书脊有烫金文字的外文精装书和中国古老的线装本,费阳挺惊讶,紫姨还有收藏大量的连环画儿有着数不清的册数。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明式风格的宽大书案,上面有一盏彩绿色玻璃罩子的西洋古典台灯、一部黄铜镀金的电话机,水晶墨水瓶、象牙裁纸刀、金属或木质的大小镜框,还有五支永远被削得很尖很尖的铅笔,并排放在一叠永远雪白的洋信笺右边书斋里看不到朝北的后窗,无论白天晚上,都要打开枝型吊灯,让橙黄色的光芒充满这仅仅属于主人的咫尺方圆。
同样是从大厅进门后向右,拐进一模一样的狭窄走廊,靠北是一间大大的洗浴卫生间。铺满雪白的防水“塔伊鲁(TILE)”,里面安装着带兽头盆脚的西洋白磁大浴缸,带着镜子的大理石洗脸池和西洋坐式的冲水马桶。还有供人休息、抽烟的小藤躺椅和茶几
向北开着一排窗户,虽然光线并不充足,打开来可以看到一丈开外的后院墙。那里也不失为是一番风景:墙下的竹篱笆,夏天就会开放小碗一般大的蓝色牵牛花,含着清晨的露珠儿;墙头墙壁上,“爬墙虎”叶子,浓绿得令人心生怀疑
紫姨见费阳将目光停留在窗外的后墙壁上,会心地微笑了
她告诉费阳,北京秋冬的季节,那又是一番萧瑟的美——枯藤残叶仍然攀附在灰墙上,仿佛充满了无声的叹息和严峻的思绪。为此,在室外寒冷的日子里,自己经常喜欢一个人坐在卫生间的那张小藤躺椅上,面朝着被阳光忽略的北窗,久久注视着后墙,如同是在欣赏一幅“法国印象派”风格的朦胧画卷
朝着北边,就是那条叫“灯芯”的小窄胡同。一扇小后门儿上,常年挂着一把古旧的铜锁。
卫生间的斜对门,就是那间小牌室,窗户也是冲花园朝南的。房间里,团团围着一张中式雕花矮腿圆桌的,是一圈深色的真皮沙发。其中一只单人的,上面搁着个大大的圆形靠枕,厚棉布枕套上有着英国十字刺绣的玫瑰花,五彩斑斓,招人喜欢。显然,它标志着这是女主人固定的座位。
西侧墙角处置放着一套原色的核桃木酒吧,那是一位高明的苏州籍木匠,特地寻来一张老百姓家上百年的大床,按照紫姨自己画的设计图,用老料打造出这套风格拙朴的小吧台。只上光油不涂漆,木质本身的纹路色泽十分耐看。还特地配着两张高脚杯形状的圆椅子,养女小町给它们起名叫“吊脚凳儿”。
东侧墙角则摆着一座工艺精美的西洋落地座钟,黄铜色的钟摆旁边垂着链锤儿。钟声会在每一个正点的时候,自动发出清脆、深远的鸣响
这间牌室的窗户,悬挂着厚重的金红色丝绒窗帘。需要打开它的时候,拉动窗户旁边环形的绳子,帘子就会巧妙地以波浪的形式向上收起,露出靠外边一层半透明的麻纱帘子。这就是一间外国人常说的所谓“美室”。
费阳显然不是一个乐于轻易表示恭维的人。但是看过这间小牌室,她微笑了
“紫姨,请您让那个五岁的小丫头,住在这间屋里来吧。其实呢,挂在您的卫5生间里也很不错您的主客厅对于她来说,空间太大了些。我觉得,与她那过于平凡、纯朴的形象,也不太和谐。是不是?”
这是她对紫姨提出的唯一的改良意见。
在紫姨的院子里,费阳说:“紫姨,我很喜欢您摆在客厅里的那几件磁州民窑的器物,更加羡慕您的那口小井。”
紫姨再一次感受到了,费阳与其他人所不尽相同的审美标准。
“费先生,我真高兴您能够这样在意我这口不起眼的小井。其实,对于我来说,它是这座院子里最珍贵的东西。每年炎夏,我用泵上来的水浸泡瓜果;隆冬时节,我的女儿早上还能用它的水洗脸刷牙它是我父亲在我出生那年打的一口深水井。因为水是微甜的,父亲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蜜儿井’。等会儿我就用这蜜儿井的水,给您泡茶、冲咖啡刚才我的那些朋友,还有我的两个老家人,他们没有一个人认真对待过我的这口小井。我真希望,身边永远有您这样一位成熟、冗智的同龄伙伴。”
秋姗不禁暗暗感到有些惭愧。如果不是费阳今天来到这里,自己还理解不到我们的紫姨,同样深藏着童年的难忘的记忆,如同这口大家已经司空见惯却从未在意的小井——名字叫“蜜儿”,泵上来的水,是“微甜”的
十九号院儿与主体建筑相对的,是门洞两侧并排的几间南屋。东西两侧的围墙外面,可以看见围墙外的屋檐。西厢房早在紫姨从外地回来入住之前,就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卖给了人家,成为门牌号“二十”的小院子;东厢房则是租给了孙隆龙母子的小偏院儿十八号
十九号院与大门洞并排的那几间平房里,两位老家人各占着与门洞并排靠西的两间。养女儿小町占着靠东的两间,充做她的闺房和书房。
小町也请紫姨进去,参观了一番她的独占天地。里面的家具摆设,一色的西洋新款式,床腿低矮的单人席梦思床,一张写字台、一只大衣柜配套的张小化妆台,乍看倒也有个闺房的样子。可就是不能打开柜门儿和抽屉——太乱。
小町跟费阳坦白说,平时乱到一定程度时,何四妈就跑来进行一番“扫荡”性的大扫除。
一排朝着院子而开的传统木格子窗户,镶着明亮的玻璃,挂着彩色格子的土织布窗帘儿。另一间被扇小门打通的房子,里面被一分为二。大些的那一半做了小书房,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书籍报刊、从民间收集来的布老虎、泥娃娃、竹编小篓、草编篮儿
隔出一个三分之一的小间,做了这个小记者冲洗照片的暗房。
费阳说:“小町子,你的房间让我想起了自己在法国的求学时代。一个攻读西洋美术的中国女留学生那是最令我留恋的好年华。那天,你们在我的小院儿里,我没有请你们参观一下我的卧室和书房。其实和你一样,我也收藏了不少类似的民间玩具。以后,我会送给你一些广东民间女子们,为‘七七乞巧’制做的手工艺品。也是别有特色的呦”
等到宾主都来到紫姨的小餐厅,只见橡木长餐桌上,早早摆齐了紫姨最珍爱的英国瓷器、全套银质刀叉和雪白的亚麻绣花餐巾。两个大白铜烛台,同时点燃了十只粗大的白蜡,把小餐厅照耀得一片明亮、一团柔和。
宾主之间说上几句关于养花育草的闲话,讨论了一番房间的建筑设计和室内装潢。何四妈用托盘端来了正好七只水晶玻璃高脚杯。然后,当众把一瓶红葡萄酒的木塞子拔出,依次倒进了酒杯。
烛光下,那杯中深红色的液体,泛出了红宝石的色泽。
桌上的每一双眼睛,都盯着费阳从举起酒杯开始的一举一动——只见她高举酒杯,仔细地欣赏了一会儿酒的成色;然后,把酒杯的边缘凑近鼻子,闻一下酒的香味;之后用手掌温热酒杯,震荡旋转一会儿后,再闻一次;最后才将酒含入口中
她含着那口酒,却不立刻吞咽下去,吸一口气,好像在用酒“漱口”,却又并不吐掉,而是慢慢地把那第一口酒,咽了下去。
尊贵的女客人对美酒纯正的品质,表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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