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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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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刻便向父母陈情,然后正式前来中国广州求婚。毕竟,左拉的家世,也是路易十四王朝时代受封的名门贵族。左拉走后,从里昂家中给穗发来过一封信。只说是平安抵达,但最近有些‘很麻烦的家务事’亦需要解决,希望穗耐心等待自己的消息。便从此音讯杳无整整三个月过去了。穗小姐却发现自己,已经是珠胎暗结

    “作为一个未婚的中国姑娘,更何况是独自承受着与一个异邦人‘私通’的结果,当时,穗的处境可想而知。她只有在母亲的帮助下,回到自己乡下的外祖母身边,偷偷生下了一个如同安琪儿般的可爱女孩子。

    “聪明的穗,尽管对左拉的爱情,一天也不曾发生过怀疑。来自法兰西里昂的那封信,却令她忧心忡忡、预感不祥。最令人放心不下的,是左拉本人的安危。因为两人在交往中,透过只言片语,穗也多少得知,左拉庞大的家族中,人际关系向来繁复错综,围绕着爵位和财产继承权的归属,明争暗斗从未中止”

    “下定决心的日子,也就是生离死别的时刻——一个暴雨瓢泼的夜晚,穗将一张数额不菲的银票藏在襁褓里,把女儿放在了广州沙面那家法属育婴堂的门口。穗在写给育婴堂院长的一封信里请求,让女儿生死都要戴着那把西洋小金锁;而自己,则永远佩戴着一把小金钥匙。”

    “这是穗特地请一位荷兰首饰匠人打造的一对特殊的项链坠儿——只有自己颈上的那把小金钥匙,可以打开女儿脖子上那把小金锁。其中,熔铸着一个年轻的母亲对孩子无限的爱怜和缱绻”

    小町的故事说到这里,人们看见,费阳独自一人凭窗而立,久久凝视着飒飒风雨中的院子

    “穗告别了热泪横流的母亲,只身一人登上了奔赴法兰西的一艘邮船果然是应了她不祥的预感——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当穗终于找到法兰西里昂市的左拉家时,看到的竟是一座如同魔鬼城堡一般空废的大城堡。正值盛夏,空旷无人的贵族花园里,雕塑倾倒,喷泉枯竭,一片荒凉。只有成片成片美丽的铃兰,开放着可爱的小白花,围绕在人去楼空的古堡周围左拉家族,终于在遗产与爵位继承权残酷无情的纷争中,家破人亡,毁于一旦。”

    “穗滞留在了法兰西。她开始一边勤工俭学,攻读西洋美术,一边探究左拉家族覆灭的真正原因。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不懈的探究,这个执著而聪颖的东方女孩子帮助法兰西警方,终于查清了左拉家族的‘集体自杀’之谜,被当地报刊一时竞相传播同时,她本人亦为西洋艺术世界的辉煌所倾倒,学无止境地逗留了下来。”

    “光阴如梭,穗漂泊异乡整整九年。直到父亲病故的噩耗随电报到来,穗才回到祖国故乡。她料理完家父的丧事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到沙面的法属育婴堂,寻找女儿的下落”

    故事听到这会儿,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声雨声,依然无止无休地徘徊不去

    “但是,现实并不如人意。那个就像小天使一样的爱情的结晶,在刚满五岁的时候,被人领养走了。这家育婴堂有一个铁的制度,就是一旦被领养的孩子,无论当初他们的亲属因为什么理由‘抛弃’了孩子,事后又因为什么缘故,要找回孩子,院方都不能把领养人的地址、姓名,告诉那些‘曾经不负责任’的家长。”

    “但是,作为一个破例,院长嬷嬷允许穗,带走了一个在育婴堂担任育婴工作的女子——来自广东顺德的聋哑‘自梳女’,我暂定她名叫‘青’。就是这个聋哑自梳女,亲手把穗的女儿从不满两个月,一直带到了被人领养走的那天。穗和她那无言的伴侣青,从此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寻子之旅”

    小町的故事,毫不近情理地戛然而止。秋姗发出了轻轻的抽泣无疑,这个由单身母亲养育成人的姑娘,尤其为之深受触动。

    孙隆龙竟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后来呢?未来的大作家,还学会卖关子了!”

    “我才没有卖关子呢,是是我还没有编完下面的故事嘛!”

    

    

    谁也没有料到的是,费阳突然开了口:“小町子,我帮你接着往下编——”

    “后来,一晃又是整整十三年过去,穗和青的寻找,挫折重重、毫无头绪。穗在回国后不久,又接受了母亲去世的现实。作为一个天主教信仰的家庭,穗的父亲一生只与穗的母亲是结为正式夫妻的。因而也就只有穗一个人,成为法定的遗产继承人。她和青的动荡生活,因此得到了基本的经济保障。同时,穗依靠自己留学法国而获得的学历和知识,每到一个城市,都力争得到美术教员的工作——她喜欢孩子,尤其是女孩子。”

    “有一天,穗和青一起在上海的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那是一部国产片,镜头上的一个女配角,引起了她们不约而同的注意——那张五官线条鲜明的美丽面孔。穗从她的大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左拉特有的多情的目光;而青死死盯住不放的,是那个女演员右唇下边的一颗痣——在电影院黑暗的座位上,穗和青两只发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十三度春秋,对于两个出身不同的‘自梳女’来说,同样是那么宝贵,那么无价。但她们为了一个消失在人海中的小天使,她们梦中永远的公主,锲而不舍地追寻了整整十三年啊”

    “根据电影出品公司的所在地,穗和青自然是来到了北平。天无绝人之路,穗遇到了曾在法国学习时的一位老朋友,此人正好在北平的电影公司担任首席摄影师。穗因此得以利用朋友的关系,经常出入摄影棚,去注视着女儿的一举一动”

    “穗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女儿并不具有当演员的天赋。尽管她很有野心,可惜表现得相当平庸。但在这位隐身在暗处的母亲心中,女儿总是最美、是最富有魅力的。穗犹豫不决,始终没有勇气对女儿开口道出真情的原因,就是怕让外人知道,女儿是个名副其实的私生子——女儿还有梦想中的锦绣前程,就像所有步入演艺界的女孩子一样,她同样渴望着一鸣惊人。”

    “那位担任首席摄影师的老朋友始终认为,穗总是在画那个混血女孩子的速写,无非是对‘异种族形象’的一种偏爱罢了。那个女孩子的瞳孔,是一种十分奇特的墨绿色,完全继承了她的亲生父亲‘左拉’,那个贵族世家神秘的血统遗传。她特别适合穿墨绿色系的服装;她的头发是金茶色的,天然地曲卷着大大的波浪可惜在中国导演的眼中,她的形象确实不是非常理想。但是,她那独特的妩媚,终于引起了一位大人物的注意,也最终因此而改变了她的命运”

    “穗在离女儿住所不远的胡同,也租下一个小四合院。她和青在等待着机会的成熟。她们没有一天不在做着同样一个梦——她们的小公主历经苦难,终于回到家里来了。她和两个母亲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像几乎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尾那样,‘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去年的初春时节,穗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是二月初九。春寒料峭,女儿突然在她自己的住所,割腕自杀了这个谜一样地来到人间,又谜一样地告别世界的女孩子,在她那短短的生命中,最后的时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费阳的讲述,出现了瞬间的停顿。紫姨可以感觉到,她是在用一种意志,压抑着内心极大的冲动:

    “每一天,每一天,穗都凝望着那些永远默默无语的铃兰——这是她当年从左拉家荒芜的院子里,带回中国的唯一纪念。无论走到哪里,穗和青都会认真地呵护着它们,繁衍着它们。仿佛这一株株小小的法兰西铃兰,就是一位异国的父亲,冥冥之中对女儿发出的爱的呼唤”

    客厅里的沉默,更加令人压抑。故事似乎也只能到此结束了,没有人再发出“后来呢”的追问。

    紫姨却突然说话了:“我倒是想起了一个细节——在‘穗和青’的小院子里,有一间房门紧闭的东厢房。挂着色彩柔和的乔其纱窗帘,上面还缀着价值不菲的蕾丝花边儿。我当时就在想象着,这一定是一间为小公主准备的美丽卧房”

    费阳打断了紫姨的话:“穗也注意到了客人那好奇的目光。这间‘小公主的卧房’,跟穗的卧房紧紧相邻。穗无数次的想象着,‘小公主’穿着质地柔软的细棉布睡衣,光着脚丫趿着软底绣花拖鞋。她临睡前总要跑到穗的卧房,钻进妈妈的被窝儿。母女间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闲话和笑话——爸爸、外婆、画报上巴黎的大衣和裙子、大观楼电影院正在上演的好莱坞新片穗的要求不高,是么?”

    费阳终于撕去了坚强的面纱,她开始掩面哭泣。肩膀抽搐得就像“妈妈和女儿”的故事中,那个被巨大的悲情彻底粉碎了身心的——“穗”。

    

    

    那天晚上,费阳迟迟没有离开皇粮胡同十九号院儿。她彻底告白了自己从“挺身出面”为冯雪雁的“被迫自卫”做伪证,到舞会中自导自演了那场“鬼魂放毒”的暗杀未遂事件,整个过程中自己的动机和谋划

    正如紫姨所预想,费阳是在摄影棚画速写的时候,很早就伺机接近了外号“小段子”的段越仁。关于梦荷儿的点点滴滴,也大多是通过小段子而得知的。

    刚开始,小段子单纯地认为,这位中年女画家,跟他的“荷儿姐”一样,祖籍都是广东,至多不过就是一位影迷。

    梦荷儿出事以后的第二天,费阳曾经要求小段子陪着自己赶到医院的太平间那是费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抚摸着成年女儿的面颊——

    她因为大量失血显得格外惨白,就像大理石雕塑那样冰凉沁心但是,费阳没有在女儿的脖颈上,找到那只小金锁形状的项链坠儿。

    费阳跟小段子离开医院,就马不停蹄地一起赶到梦荷儿的住处。万万没有想到,那里已经被地方法院的一纸封条,封闭了房门。

    公司方面也曾设法与梦荷儿的家庭地址联系,得到的结果却是,她的养父母——岭南一个叫江门的临海小镇上,一对清贫善良的坐堂老中医夫妇,早在三年前就先后过世了。

    费阳以北平“广东同乡会”的名义,交给小段子五百块钱,支付了医院的一应费用。还在西山买下一块小墓地。那地方很僻静,是费阳自己选中的。

    当梦荷儿总算被抬出了冷冰冰的医院太平间,距离她的死,已经半个月了。因为费阳自己甚至连个朋友或同仁的名份都没有,一切也就只能让段越仁和公司的人出面打理,为梦荷儿买棺下葬。

    依了这位带来巨款送梦荷儿上路的神秘女画家、女影迷和女同乡的要求,段越仁暂时没有为梦荷儿立碑。理由是:一旦某一天找到了梦荷儿的亲人,人家也许会带她孤独的亡灵回乡。

    当为数不多几位梦荷儿生前的熟人和同事,送葬后匆匆离去,费阳看见,只剩下段越仁一个人,坐在新土泛出腥味的小坟前,仿佛永无完结地在焚烧着一张张黄色的冥钱

    费阳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小伙子冷风中被吹乱的头发。为了感谢她这真正的然而是“失职”的母亲,他竟俯身在地叩谢不已。

    段越仁的这个举动,深深地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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