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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瞑目 -海岩 著-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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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她在一家超级市场买了几斤鸡爪子,父亲爱吃这个,做得也拿手。
可还没进家门,她的BP机便响个不停,BP机一响她就有点条件反射,每个汗毛孔都紧张起来。她猜不出又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和父亲共进晚餐的计划刹那间又变得遥远了。
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电话号码。她回家先跑到父亲房间的门厅里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她的心情立即松弛下来。呼叫她的人原来是燕大法律系的那个大学生肖童。
肖童在电话里的声音如同他的相貌一样,充满青春的朝气,这使庆春隐隐被某种已经遗忘的东西所感染。肖童问她下午是否有空,她故作老成地反问有什么事吗?肖童说没什么大事有点小事能不能见个面?她问到底什么事大概是哪方面的事?肖童说这是公用电话不便久占最好见面再谈。见他这样神神秘秘,庆春心里发笑,她本想让他到家里来找她,犹豫了一下,转念约了另一个地方。
放下电话,又把买来的鸡爪子放进冰箱。她看一眼父亲的卧室。卧室的门是虚掩的,里边没有声响。她叫了一声:“爸爸!‘”依然无人应声。她推门进去,见父亲睡在床上,鼻息很重,她又叫了一声:“爸爸。”父亲才哑哑地应道:“回来啦。”
父亲的床头柜上,零乱地摆着药瓶和水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又看到了父亲苍白的脸色和像是几日未刮的胡子,她问:“爸爸,您生病啦?”
父亲侧动了一下身体,把脸对着她,说:“‘啊,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感冒了。”
庆春坐到父亲床边,用手去摸他的额头。“发烧啊!”她说:“怎么搞的,什么时候病的,去看了吗?”
“好几天了,可能快好了。”
庆春着急了,因为父亲的额头依然滚烫。她手忙脚乱地把父亲扶起来,嘴里一劲儿地埋怨着。
“您干吗不去看病呀,您起不来可以呼我呀,这都几天了,非耽误了不可。”
父亲说:“你这几天不是忙吗。我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后来一想,算了。”
庆春说:“您每天不是都给我留条子吗,为什么不说呀。”
父亲说:“我自己有药。你妈不在以后,我生病还不就是这样一顶就过来了。
你整天在外面跑,出差,还能指着你?“
庆春帮父亲穿鞋:“您这不是骂我不管您吗。您又不说,您说了我可以请假。”
父亲说:“你现在要奔事业,我老耽误你干吗。你妈一死我就想好了,我自己能克服的,不拖累别人,你给我穿鞋子吗,我不去医院,我有药”
庆春气呼呼地说:“我怎么就成‘别人’了。”她硬给父亲穿上鞋,打电话叫了出租车。在等出租车的时候,没忘了在肖童的BP机上呼了一句话:“我陪父亲去平安医院,见面取消,抱歉。”
半小时后,出租车来了。父亲还不想去医院,她强迫地扶着他下了楼。父亲毕竟已经六十岁了,万一拖出更大的病来如何了得,她想。
平安医院是离她家最近的一个医院,也是父亲单位的合同医院。从她家到平安医院一共五分钟的车程,出租车费加上来她家的空驶费也不过区区二十八元。但麻烦的是,她给了司机一张一百元的票子,那司机死活找不开。她把自己全身翻遍了,全部零钱也凑不足二十块。司机说你让这老同志在车里等着,你去换。她说这附近也没商店也没饭馆到哪儿去换?司机说,你可以到医院里的收费处去换。庆春说,收费处总是排大队,给不给换钱还不知道。两人正在交涉,突然有一只手从敞开的车窗外把三十元钱钞票递进来,说:“这是三十元,不用找了。”
庆春抬头一看,原来是肖童,不由惊讶地叫道:“你怎么在这儿?”
肖童得意地一笑:“我无处不在。”
他们一起扶着庆春的父亲走上医院的台阶。在整个儿看病的过程中,庆春一直陪着父亲,而挂号、取单、划价、交费、领药等等一系列跑腿排队的差事,全是劳驾肖童。父亲得了肺炎,幸亏来了医院,打了青霉素,否则弄不好就会转成了别的。
庆春心里有些后怕,所以,尽管父亲非常不愿意,她还是坚持让父亲留下来住院。
医生说:住也行,不住也行,不住就把针拿回去按时打。
庆春说:不能不住,万一病情变化,在医院里每天有医生查房可以马上采取措施。再说回家打针也不方便。
于是医院给安排了病床,并且马上给吊了瓶子。庆春要回家替父亲去取东西,肖童自告奋勇留下来陪着父亲。庆春有些过意不去,让他回去。肖童执意不走。他说你在医院里陪了我那么多天,总得给我个机会报答一下吧。庆春只好不再客气,她说:“那好,马上该吃晚饭了,你回头问问老头儿想吃什么,你帮他订上。另外你盯着这个点滴的瓶子,要是打完了赶快找医生来换。”
庆春嘱咐完便匆匆走了。她没坐出租车,而是乘公共汽车回的家。这时正是上下班交通的高峰时间,她在路上耽搁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了家。父亲自己的东西都是自己放的,放在什么地方庆春并不清楚。她翻了半天才把父亲住院要用的牙膏牙刷、内衣内裤、半导体收音机和老花镜等等一应物品打点齐全。刚要走的时候门铃响了,李春强突然不速而来。
他拎来了一个饭盒,饭盒里放着他妈妈做的大蒜烧黄鱼。他听庆春讲了父亲生病的情况,说那正好把鱼送给你爸爸尝尝。
两人没有多谈就出了门一齐往医院来,庆春拎着给父亲带的东西,李春强拎着那饭盒烧鱼。两人赶到医院,庆春的父亲已经打完了吊针,正在喝粥。李春强不失时机地送上大蒜烧黄鱼,口齿不甚利落地说了些慰问的话。父亲看了鱼,夸奖了几句便让他们带回去自己吃。李春强坚持留下来并说这鱼不用热,冷着吃也别有滋味。
父亲说,我一不舒服,胃口就不好,不喜欢味厚油腻,我就想喝几天粥,清清肠子。
站在一旁伺候的肖童插嘴说:“伯伯现在就喜欢喝粥,已经喝了两碗了。医院的饭我知道,菜做得一点味儿没有,就是粥熬得好。”
李春强上下打量肖童,庆春一时不知该怎么介绍:“这是肖童,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小弟弟。”
肖童显示出年轻学生那份特有的大方和交流的主动,向李春强伸出右手:“你好!”李春强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点了一下头。庆春对肖童说:“这是我同事。”
天色已晚,医生过来轰人了:“不是陪住的都走吧,快点快点,明天再来。”他们不得不离开病房。走到街上,庆春饥肠辘辘,建议就近找个饭馆随便吃点什么,两个男的一齐说好。
他们转了半条街,才找到一个说不清是个体还是国营的餐厅,进去坐下。推让了一番,才由庆春点了菜。没有要酒。在等菜的时候,肖童从背包里取出早已为庆春买好的那个水晶玻璃的相框,打开来给庆春看。问她喜欢吗?庆春说太好看了,既高雅又纯净。说得肖童脸上春天般的灿烂一片。他说,我一猜你就喜欢,这就是送给你的。庆春说真的吗,那太不好意思了,不过你眼光不俗挺会买东西的。
菜上了,庆春去了洗手间。两个男的便搁着筷子等她。李春强把那相框拿在手中把玩,随口问道:“这是在哪儿买的,多少钱?”
肖童说:“你看不出来吧,告诉你这是水晶的,两千八百块钱呢,不过你千万别告诉她,要不她该骂我了。”
李春强抬眼看着肖童,满脸疑惑地问:“你是她什么人呀,干吗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肖童并不掩饰自己的兴高采烈,“没什么,朋友嘛,我觉得她好,所以就送她,花多少钱心里愿意就行。”
也许是二千八百块钱这个数字使李春强格外不舒服,这居然和他送给庆春的结婚礼物同等价值。他皱着眉头问:“你不是学生吗?哪来这么多钱,是不是跟你爸爸妈妈要的?”
肖童一愣,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李春强又说:“小伙子,以后要送人这么贵的东西,应该自己挣钱买,别伸手向家里要。这个习惯不好。”
肖童似乎对李春强的这番教训很反感,收起笑容,顶嘴说:“我还没有工作,我父母供养我是应该的。我把他们给我吃喝的钱省下来,给我自己喜欢的人买件东西,既合法又合理,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李春强有点板脸了:“你喜欢她?你多大了?”
肖童也有点顶牛的口气:“我二十多了!怎么了?”
欧庆春在这关键的时候回来了,笑着问肖童:“干吗呀,报户口哪。”
两个男的都住了口,一齐拿起筷子,但互相在感觉上已经有了点对立,谁和谁都不说话,要说话也都随着庆春的话题。
庆春说:“你们知道我爸爸为什么最不爱住医院吗?他每天必须看电视。医院里看不了电视。”
肖童马上深有同感地附和:“没错,我住了这一段医院,一出来就是喜欢看电视,连广告都看不腻。你平常看电视吗,你都爱看什么节目?”他问庆春。
庆春还未答,李春强便鄙夷地回了肖童一句:“干我们这行的,一天忙到晚,我们不能和你们这些有闲阶层比,可以天天没事守着电视。”
庆春看一眼李春强,一时不懂他的话里为何带刺儿。肖童不知是没听明白还是没心没肺,继续发表议论:“现在的电视节目看得多了也就不爱看了。历史剧全是戏说,现代剧全是瞎写,无论是写男盗女娼还是写无私奉献,都是生活中找不着的,离现实太远。”
李春强正色道:“男盗女娼是瞎写,无私奉献怎么也是瞎写?
生活中不容易看到的才更要写,才更要提倡。现在的文艺作品,写献身精神的,写高尚品质的就是太少了。“
肖童像是不屑与辩地笑一笑,脸冲着庆春说:“写的少是因为现实中太难找,人人都是雷锋你信吗?”话音一转,他的嘴又甜起来:“不过庆春我最佩服你了。
你陪了我这么多天,你图什么呀,就算是为了你以前的那个人吧,那也让我挺感动的。所以我一直觉得你特伟大。“
庆春笑了,她是笑肖童的幼稚和天真。“肖童,你身边的老师和那么多同学,就没有高尚的人吗?肯定有,你不注意罢了。
年轻人热血沸腾,最容易为什么东西而献身。“
肖童笑道:“你说的是‘追星族’吧。”
李春强皱着眉头对庆春说:“你别跟他讨论这个,他听不懂。
咱们上大学的时候也不像他们这样玩世不恭,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肖童一脸不服的样子,眼睛依然不看李春强,只看着庆春,说:“可世界总得向前走!”不知何故,庆春竟觉得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无甚道理地互相顶牛,倒也十分有趣。她微笑着,用一种母性的宽宏和达观的口吻,说:“一代不如一代其实就是一代看不惯一代,自古已然。处里那些老同志还觉得咱们不如他们呢,可你李春强现在还不是当了一队之长,也管上大要案了。你别看肖童现在这么没正形,也许说不定今后什么时候,就成了一个壮烈献身的英雄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不服不行。长江后浪推前浪,也是一条自然规律。咱们现在干得再好,未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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