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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利斯朵夫-第1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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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名比不成名显得更空虚。这一点你是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克利斯朵夫说。“啊!天!我小时候理想的光荣绝对不是这样的。那
时我对它多么热望!它在我眼里显得多光明!我远远的膜拜它,把它当作神圣的东西;
哪知道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可是没关系!你出了名也有一种奇妙的后果,就是
能给人好处。”
    “什么好处?胜利固然胜利了。可是有什么用?一切还是照旧。戏院,音乐会,还
不是跟从前一样?不过是一个新的潮流代替了旧的潮流。他们不了解你,或者是走马看
花的瞅你一下;而他们已经心不在焉,想旁的事了便是你自己,你是不是了解别个
艺术家?至少你没有被别个艺术家了解。你最爱的人也和你离得多远!你忘了你和托尔
斯泰那回事吗?”
    克利斯朵夫曾经写信给托尔斯泰;他对他的著作十分佩服,想把他一个通俗的短篇
谱成音乐,请求他的许可,同时把自己的歌集寄给他。托尔斯泰没有答覆,正如舒伯特
与柏辽兹把杰作寄给歌德的结果一样。他教人把克利斯朵夫的音乐奏了一遍,完全不懂,
非常气恼。他认为贝多芬是颓废的,莎士比亚是江湖派。反之,他倒醉心于虚伪矫饰的
小作家,认为《一个侍女的忏悔录》极有基督教精神。
    “大人物是用不到我们的,”克利斯朵夫说。“我们应该想到别人。”
    “别人?谁?布尔乔亚的群众,那些行尸走肉似的影子吗?为这些人写作,表演吗?
为他们而虚度一生,那才惨呢!”
    “对!我对他们的看法也和你一样,可并不丧气。他们不见得坏到哪里去!”
    “你真是个乐天的德国人!”
    “他们也是象我一样的人,为什么不能了解我呢?而他们不了解我的时候,难
道我就为之发愁吗?在这些成千累万的人中间,总有一二个赞成我的这就得啦,只
要一扇天窗就能呼吸到外边的空气你得想到那些天真的看客,那些少年,那些淳朴
的老人,为你悲壮的美把他们从平庸的日子里超度出来的人。你得回想一下你自己小时
候的情形!把人家从前给你的好处和快乐转给别人,——哪怕只给一个人也是好的。”
    “你以为真的有人会领情吗?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些爱我们的人,其中最优秀的
分子是怎样爱我们的?怎样看我们的?连会不会看都成问题。他们用着使我们屈辱的方
式赞美我们;他们看到无论哪个江湖派的戏子,还不是感到同样的兴趣!他们把我们归
在我们瞧不起的傻子队里。凡是走红的人,在他们眼里都是平等的。”
    “可是,的确是最伟大的才能传到后世,成为最伟大的人。”
    “那只是距离的作用。你离得越远,山显得越高。山的高度固然是看清楚了,可是
你和它离得更远了而且谁能说这些的确是最伟大的呢?凡是默默无闻的古人,你认
得吗?”
    “管他!”克利斯朵夫说。“即使连一个人也感觉不到我是怎么样的人,我可还是
我。我有我的音乐,我爱它,我相信它;它比一切都更真。”
    “在你的艺术里你是自由的,你可以为所欲为。可是我,又怎么办呢?我不得不扮
演人家要我扮演的东西,一演再演,演到你心头作恶。美国有些演员把《里奇》或《罗
伯特?玛凯尔》上演到一万次,一辈子倒有二十五年搬弄着一个无聊①的角色。我们在
法国虽还没到这个做牛马的地步,可是也走上这条路了。可怜的戏剧!群众所能容忍的
天才只是极小量的,修正剪裁过的,洒着时行的香水的一个'时髦的天才'!不教你
作呕吗?浪费的精力不知有多少!你瞧人家怎么对付摩南的?他一辈子有什么东西
可演?只有两三个人物是值得久存的:一个奥狄普,一个卜里安克德。其余尽是无聊的
东西!可是你想想罢,他可能创造出多伟大多了不起的角色!在法国以外,情形也
不见得更好。人家把杜斯②怎样安排的?她的生命是为了什么消耗的?为了多少无聊的
角儿!”
    …
    ①《里奇》为一喜歌剧,故事见华盛顿?欧文短篇名著《里奇大梦》。《罗伯特?
玛凯尔》为十九世纪风行一时的喜剧,剧中人罗伯特?玛凯尔为荒淫无耻的小人典型。
    ②杜斯(1859…1924)为意大利有名的女演员。
    “你真正的任务,是强迫社会接受强有力的艺术品。”
    “白费心血,而且不值得。只要这些强有力的作品一上舞台,就会失去诗意,变成
谎言。群众的气息把它摧残了。窒息臭秽的城里的群众,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野外,什
么叫做大自然,什么叫做健全的诗意;它需要一种象我们的脸一样褪色的诗。——啊!
而且而且即使会成功的话,也不能充实生命,不能充实我的生命”
    “你还想着他。”
    “想谁?”
    “那个坏蛋喽。”
    “是的。”
    “如果你跟那家伙在一起,如果他爱你,你也得承认你决不会快乐,你还是会自寻
烦恼的。”
    “不错唉!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过去的生活需要我奋斗的地方太多了,我受
的磨折太厉害了,再也恢复不了平静的心境,我心里老是烦恼,骚动”
    “那是你没受过磨折以前早有的。”
    “也许是吧不错,我小时候就有烦恼。”
    “那末你究竟要些什么呢?”
    “我怎么说得清?我要的不是我的力量所能做到的。”
    “我知道这种境界,”克利斯朵夫说。“我少年时代也是这样的。”
    “可是你已经成人了。我却永远是少年,根本是个不完全的人。”
    “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的。所谓幸福,是在于认清一个人的限度而安于这个限度。”
    “那对我是不可能了。我已经越出界限。生活逼着我,糟蹋我,把我变成残废了。
可是我觉得自己很可能成为一个正常的,又健康又美丽的女子,不至于象那些糊里糊涂
的人一样。”
    “你还是能够啊。我看你现在多好!”
    “告诉我,你把我看做怎么样的人?”
    他假定她是在自然与和谐的情形之下发展起来的,非常快乐,爱着人家,也受到人
家的爱。她听着心里很舒服,可是过后又说:“现在不可能了。”
    “那末你应当象老亨德尔双目失明的时候那样对自己说,
    他又在琴上弹给她听。她把他拥抱了,拥抱她亲爱的疯癫的乐天主义者。他给她安
慰;她可给他苦恼,至少是怕要使他苦恼。她常常象发病一样的受到绝望的侵袭,又没
法瞒着他;爱情使她变得软弱了。夜里,两人躺在床上,她悄悄的熬着痛苦的时候,他
猜到了,要求这个似近而实远的朋友把压着她的重担分一些给他;于是她忍不住了,扑
在他怀里,一边哭着一边说出心里的话;克利斯朵夫整夜的安慰她,很有耐性,一点都
不生气。可是日子一久,这种无穷尽的烦恼势必要打击他。法朗梭阿士唯恐他传染到自
己的骚乱。她太爱他了,决不能让他为了自己受苦。有人请她到美国去登台;她答应了,
借此强迫自己动身。她和他分手,使他心里非常屈辱。而她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可叹
两个人竟不能使彼此幸福!
    “可怜的朋友,”她又悲哀又温柔的笑着说。“咱们真不高明!将来我们永远没有
这样美妙的机会,永远找不到这样的友谊的了。可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咱们太蠢
了!”
    他们互相望着,垂头丧气,难过到极点,为了免得哭而笑着,拥抱着,分别了,眼
中含着泪。他们从来没象分别的时候那么相爱。
    她动身以后,他又回到他的老伙伴——艺术中去噢!群星密布,天上是一片和
气!
    隔不多时,克利斯朵夫接到雅葛丽纳的一封信。她写信给他,这还不过是第三次;
信中的语气和她以往的大不相同。她表示因为不再见到他而非常遗憾,很亲热的要他去,
倘若他不愿意使两位爱他的朋友伤心的话。克利斯朵夫快活极了,但并不奇怪。他早就
料到,雅葛丽纳对待他的不公平的态度不会永远继续下去的。他喜欢念着老祖父的一句
取笑的话:
    “女人早晚必有些心地善良的时间,只要你耐性等待。”
    因此他就回到奥里维那边去,他们见到他表示非常快慰。雅葛丽纳特别殷勤,把她
素来刻薄的口吻也藏起去了,绝口不说足以伤害克利斯朵夫的话,她关切他的工作,很
有见识的谈到一些严肃的问题。克利斯朵夫以为她改变了。其实她的改变仅仅是为讨他
喜欢。雅葛丽纳听人提起克利斯朵失和时髦女戏子的恋爱,——那是已经传遍巴黎的新
闻,——不禁对克利斯朵夫有了好奇心,另眼相看了。她这一回久别重逢之下,觉得他
果然比从前可爱得多,连他的缺点也不无魅力。她发现克利斯朵夫有天才,应当教他爱
上自己才好。
    青年夫妇的生活情况并没好转,甚至更坏。雅葛丽纳烦闷得要死女人是多么孤
独啊!除了孩子以外,什么都牵不住她;而孩子也不足以永远牵住她:因为倘若她不但
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十足地道的女性,有着丰富的灵魂而对生活苛求的话,她就天生的
需要做许多事情,而那是没有人家帮忙,不能单独完成的!男人可没有这样孤独,
哪怕在最孤独的时候也不到女人那个地步。他心里的自言自语就足够点缀他的沙漠;而
倘若他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孤独的话,他就更加能适应,因为他更不注意孤独,而老是自
言自语了。他想不到自己若无起事的在沙漠中自个儿说话,使身边的女人觉得她的静默
更惨酷,她的沙漠更可怕,因为对于她,一切的语言都已经死了,爱情也不能使它再生
了。他没注意到这一点;他不象女人一样把整个生活孤注一掷的放在爱情上面,他还关
切着旁的事但谁去关切女人们的生活和无穷的欲望呢?这些亿兆的生灵,怀着一股
热烈的力量,自从有人类起,四千年来老是毫无结果的燃烧着,把自己奉献给两个偶像:
爱情与母性,——而母性这个崇高的起局,对千千万万的女人还靳而不与,对另一部分
的女子不过是充实了她们几年的生命
    雅葛丽纳在失望中煎熬。她有时感到的恐怖,好比有把刀直刺她的心窝。她想:
    “我为什么活着呢?我为什么要生在世界上呢?”
    这样她就悲痛到极点。
    “天哪!我要死了!天哪!我要死了!”
    这个念头常常在夜里跟她缠绕不休。她梦见自己说着:“今年是一八八九年。”
    “不,”有人回答她,“是一九○九年。”
    她想到实际的年龄比自己想象的大了二十岁,非常难过。
    “生命快完了,我还没有生活过!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我把自己的生命怎么搞
的?”
    她梦见自己变了四个小姑娘,住在同一间房里,分床睡着。四个都是同样的身材,
同样的脸,一个八岁,一个十五岁,一个二十岁,一个三十岁。三个都染了时疫死了。
第四个在镜子里照着,突然害怕起来;她看到自己的鼻子瘦下去了,脸拉长了她也
要死了,——一切都完了
    “我把自己的生命怎么搞的?”
    她流着泪醒来;噩梦并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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