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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利斯朵夫-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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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怒气冲冲的到社里来闹过几场。他们用尽手段劝克利斯朵夫在某些地方笔下留情:
克利斯朵夫完全不理。他们生气了,克利斯朵夫也生气了;但他的态度还是照旧。华特
霍斯看着这些朋友着急觉得好玩,绝对不动心,并且故意袒护克利斯朵夫使他们更迫。
他也许比他们更能赏识克利斯朵夫的勇敢的蛮劲,佩服他不留退路也不为将来着想,只
低着头逢人便撞。至于曼海姆,对这番大锣大鼓的吵架看得高兴极了,自以为把一个疯
子带到这群循规蹈矩的人里去的确是开了个大大的玩笑;眼看克利斯朵夫跟人家一拳来
一脚去,他笑弯了腰。虽然他受着妹子的影响,开始相信克利斯朵夫真有点疯头疯脑,
他倒反更喜欢他;他需要在他喜欢的人身上找出些可笑的地方。所以他和华特霍斯两人
在别的朋友前面替克利斯朵夫撑腰。
    他头脑很实际,虽然竭力自以为不实际;因此他认为替朋友着想,最好把他的利害
关系和当地最前进的音乐团体的利害关系打成一片。
    象大多数的德国城市一样,这里也有一个瓦格纳友谊会,代表反抗保守派的新思想。
如今各处对瓦格纳的声望已经公认了,作品也排入了德国所有歌剧院的节目,替瓦格纳
辩护当然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可是瓦格纳的胜利是硬争取得来的,而非由于人家的心悦
诚服;骨子里大众仍旧很固执的抱着保守心理,尤其象这儿一样的小城市,跟时代的潮
流完全隔绝,只知道仗着古老的名片自命不凡。德国人天生的对新思想新潮流有种疑虑,
凡是真实的强烈的东西,没有经过几代的人咀嚼的,他们都懒得去体会:这种情形在这
里比别的地方更厉害。固然瓦格纳的作品已没有人敢非难,但一切受瓦格纳思想感应的
新作品,大家都不大乐意接受:这就充分证明了上面所说的民族性。所以倘若一切的瓦
格纳友谊会能够热心保护艺术界新兴的杰出的力量,那末它们很可以做些有益的事。有
时它们的确尽过这种责任,布鲁克纳与胡戈?沃尔夫就受到某些瓦格纳会的支持。但大
宗师的自私自利往往使①门徒也跟着自私自利;拜罗伊特既然成了崇拜独一无二的上帝
之所,拜罗伊特所有的小支部也成为信徒们永远礼拜同②一个上帝的小教堂。充其量,
他们只在正殿旁边的小祭坛上供奉几个忠实信徒的神位,而还得这些信徒对那位独一无
二的,多才多艺的神明,音乐、诗歌、戏剧、玄学各方面的祖师,表示五体投地的崇拜,
对他神圣的主义能够一字一句的遵守勿渝才行。③    
  ①布鲁克纳(1824—1896)与胡戈?沃尔夫(1860—1903)生前受勃拉姆斯党徒排挤。
    ②德国巴伐利亚邦拜罗伊特城的瓦格纳剧院,为瓦格纳亲自设计监造,绝对不演他人作品。
    ③此处所称大宗师,独一无二的上帝,神明,祖师,均指瓦格纳。
 
    本地的瓦格纳友谊会就是这种情形。——可是它还装点门面,想结纳一批可为己用
的有才气的青年,已经在暗中对克利斯朵夫留意了很久。它不着痕迹的向他表示好感,
他根本不觉得;因为他不需要跟人家联络,他不懂为什么他的同胞一定要组织团体挨在
一块儿,仿佛单枪骑马就什么事都做不了:唱歌,散步,喝酒,都是不行的。他讨厌所
有的社团。但比较起来,他对瓦格纳友谊会还容易接受,它至少办些美妙的音乐会;而
瓦格纳派的艺术主张,他虽然不全部赞同,究竟比别的音乐团体跟他接近得多。单看它
对付勃拉姆斯和勃拉姆斯党跟他一样激烈,似乎他和这个党派之间的确还能找到一些共
同的立场。因此他就听人拉拢了。居间的是曼海姆,他是没有一个人不认识的。虽非音
乐家,他也是瓦格纳会的会员。——会中的领袖们早就留意克利斯朵夫在杂志上掀起的
论战。他打发敌人的某些作风被认为很有力量,大可加以利用。固然克利斯朵夫对他们
神圣的偶像也很不恭敬的刺过几下,但他们宁可装做不看见;——而且这几下最初的,
并不如何猛烈的攻击,对于他们急于要趁克利斯朵夫未作更进一步的攻击之前就去加以
笼络,也许不为无因,虽然他们并不承认。他们很殷勤的征求他同意,可不可以拿出他
几支歌参加瓦格纳会主办的音乐会。克利斯朵夫听了很得意,便答应了。他上他们会里
去,又禁不住曼海姆的怂恿,马上入了会。
    当时领导这个瓦格纳友谊会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公认为权威的作家,一个是权威的
乐队指挥。两人都是对瓦格纳信仰极坚的。前者名叫姚西阿?葛林,写过一部《瓦格纳
辞典》,可以使人随时随地了解大师的思想,可知者无所不知,可解者无所不解,真是
他一生的杰作。他在饭桌上能够整章整卷的背出来,不下于法国内地的中产阶级熟读
《毕赛尔诗歌》。他也在《拜罗伊特公报》上发表讨论瓦格纳与亚利安①精神的文字。
当然,他认为瓦格纳是纯种亚利安典型,德国民族在亚利安种内是抵抗拉丁的塞米气息
的中流砥柱,尤其能抵抗法国的塞米气息的坏影响。他宣告高卢族淫靡的风②气已经给
打倒了,但他仍旧天天不断的拚命攻击,仿佛那个永久的敌人始终还有威胁的力量。他
对法国只承认有一个大人物,高皮诺伯爵。葛林是个矮小的老人,很有礼貌,象处③女
一样动不动会脸红的。——会中另一个台柱名叫哀利克?洛贝,四十岁以前是一家化学
厂的经理;然后丢掉了一切去做乐队指挥。他的能够达到目的,一半是靠他的意志,一
半是靠他的有钱。他是拜罗伊特的狂热的信徒:据说他曾经穿了朝山的布鞋从慕尼黑步
行到拜罗伊特。奇怪的是,这位博览群书,周游大地,做过各种不同的行业而处处显出
性格坚强的人,在音乐方面竟会变成一头巴奴越的绵羊。他所有的④那些特出的性格,
一到这儿只使他表现得比别人更蠢。因为在音乐方面太无把握,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所以他指挥瓦格纳作品的时候,完全依照在拜罗伊特注册过的艺术家和指挥的演奏法。
他要把演出的场面与五颜六色的服装,照式照样的摹仿,迎合瓦格纳小朝廷里的幼稚而
低级的口味。他很象那种风魔弥盖朗琪罗的人,临画的时候把原作的霉点都要摹写下来,
因为霉点沾在神圣的作品上,所以也是神圣的了。    
  ①《毕赛尔诗歌》为伏尔泰所作讽刺圣女贞德的长诗,纯粹是反宗教的,曾风行一时。
    ②亚利安族被认为纯血种的白种民族,源出中亚细亚,经由印度而移殖欧洲,征服
土著,并与土著混合。至纯种亚利安族究由现代何种民族代表,言人人殊,或谓日耳曼
族,或谓拉丁族。塞米气息系指塞米族的性格。塞米族指今之阿拉伯人,叙利亚人,犹
太人。
    ③高皮诺伯爵(1816—1882)为法国外交家兼文学家,著有《种族不平等论》一书,
认为亚利安族为最优秀的人种;而最纯粹的亚利安种在今日为日耳曼人(但并非德国人,
因德国人已与高卢族及斯拉夫族混血),即住居英、比及法国北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
的淡色头发,脑壳长度大于宽度四分之一的人。此项学说被德国学者利用,并转指德国
人为纯种亚利安人,作为大日耳曼主义之根据。尼采与瓦格纳等的主张,皆与高皮诺的
学说有关。
    ④典出法国拉伯雷名著《巨人传》:巴奴越受羊贩邓特诺诟辱,乃购其一羊驱之入
海,群羊见之均凭而效尤,纷纷投海,卒至羊贩邓特诺于抢救时亦溺死海中。今以巴奴
越绵羊喻盲从之群众。
 
    克利斯朵夫对这两个人物原来不会怎么钦佩的。但他们是交际场中的人物,和蔼可
亲,相当博学;而洛贝只要谈到音乐以外的问题也不无趣味。再加他是个糊涂虫,而克
利斯朵夫就不讨厌糊涂虫:觉得他们不象明白人那么庸俗可厌。他还不知天下最可厌的
莫过于说废话的人,也不知在大家误称为〃怪物〃的人身上,所谓特色比其余的人更少。
因为这些“怪物〃其实在只是疯子,他们的思想已经退化到跟钟表的动作相仿。
    葛林和洛贝为了笼络克利斯朵夫,对他非常敬重。葛林写了篇文章把他恭维了一阵;
洛贝指挥他作品的时候完全听从他的吩咐。克利斯朵夫看了大为感动。不幸这些殷勤的
效果给那般献殷勤的人的不聪明完全糟蹋了。他不可能因为人家佩服他而对他们发生幻
象。他很苛求;别人佩服他的地方倘使跟他的真面目相反,他就不容许;凡是把他认识
错了而做他朋友的,他差不多会认为仇敌。所以他极不满意葛林拿他当做瓦格纳的信徒,
在他的《歌》和瓦格纳的《四部曲》中找共同点,——实际是除了一部分音阶相同以外
根本渺不相关。而听到自己的作品给排在一个瓦格纳学者的无聊的仿制品旁边,——两
头又放着永远少不了的瓦格纳的两件大作,他也并不愉快。
    不用多少时候他就觉得在这个小党派里头透不过气来。这又是一个学院,跟那些老
的学院一样窄,而且因为它在艺术上是个新生儿,所以气量更小。克利斯朵夫对于艺术
形式或思想形式的绝对价值,开始怀疑了。至此为止,他以为伟大的思想到一处就有一
处光明,而今他发觉思想尽管变迁,人还是一样:而且归根结蒂,主要还在于人:有怎
么样的人,就有怎么样的思想。假如他们生来是庸俗的,奴性的,那末便是天才也会经
由他们的灵魂而变得庸俗,奴性;而英雄扭断铁索时的解放的呼声,也等于替以后的几
代签下了卖身契。——克利斯朵夫忍不住把这种意思说出来。他痛诋艺术上的拜物教,
说什么偶像,什么古典的大师,都用不着;只有瞧不起瓦格纳,敢把他踩在脚下,扬着
脸前进,永远看着前面不看后面的人,敢让应该死的死而跟人生保持密切关系的人,才
配叫做瓦格纳思想的承继者。葛林的胡说乱道惹恼了克利斯朵夫。他挑出瓦格纳作品里
的错误或可笑的地方。瓦格纳的信徒们免不了说这是他妒忌他们的上帝,而且是荒唐可
笑的妒忌。至于克利斯朵夫,他相信那些在瓦格纳死后拚命崇拜瓦格纳的人,一定就是
在他生前想把他扼杀的人:这可冤枉他们了。象葛林与洛贝一流的人,也有受着灵光照
耀的时间;二十年前他们也站在前锋,然后象多数的人一样留在那儿不动了。人的力量
太薄弱了,上山只爬了第一段就不济事而停住了,唯有极少数的人才有充分的气力继续
趱奔。
    克利斯朵夫的态度使那些新朋友很快的跟他疏远了。他们的好感是桩交易:要他们
站在他一起,必须他站在他们一起;而克利斯朵夫显而易见连一点成见都不肯抛弃:他
不愿意加入他们的一党。人家就对他冷淡了。他所不愿意送给大小神明的谀辞,人家也
不愿意送给他了。他的作品不象从前那样受到欢迎;有人还抗议他的名字在节目单上出
现得太多。大家在背后嘲笑他,批评的话也多起来了,葛林和洛贝的不加阻止,似乎表
示赞成他们的意见。可是会里的人还不想跟克利斯朵夫决裂:第一因为莱茵河畔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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