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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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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悬门——
二十年前她出关,已经吩咐留在尧国的属下,提前对悬门做了手脚。
那时倒还不至于为今日筹谋,只是她自己担心不能安然出关,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而已。
不想二十年后,居然还是用上了这个后手。
尧国的士兵扳不开悬门,只好再次登上城楼,对远处的成王妃大叫:“殿下,你还是束手就擒吧!你便关起尧国城门又有何用?难道你要将你自己,困死在这两国之间吗?”
成王妃微微一笑。
身后的护卫铺下锦毡,她在锦毡上好整以暇地坐下来,微笑道,“困死?
哦不。我只是要让华昌知道,步夷安想做什么,从来不是他能阻挡。”
“殿下休得口出狂言。”城楼上走来按剑金甲的男子,“不进尧国,算你识相,尧国大军不会出关来追杀殿下,殿下还是回去吧。”
“魏亦涛。”成王妃瞥他一眼,眼神如视蝼蚁,“二十年前你只是个殿前侍卫,一个金瓜都拿不稳,想不到如今也披甲着缨,当上三品武将,真是可喜可贺。”
她说着可喜可贺,语气却淡淡讽刺,那魏将军晃了晃身子,一张清癯的脸涨得通红。
金瓜……沉埋在记忆里的过去。
魏亦涛眼神有点迷茫,恍惚看见多年前那个还有点稚气的侍卫,第一次上殿便失手掉落金瓜,砸到皇帝脚趾,被五花大绑按在阶下等候处死,一怀绝望里,突然有淡淡香气袭来,红衣金冠的少女,快步从他身边过,停了停。
“这个人犯了什么罪?要捆在这里?”
听完太监们的解释,她一笑。
“我大尧御前侍卫的命,不是这么轻贱来的,解绑。”
声音清脆,砸碎噩运。
……
“公主。”魏亦涛躬身,沉声道,“末将此来,带来王爷命令,只要公主愿意城门投诚,自缚双手,并代尧王递交降书,他定可保公主一生荣华。”顿了顿,他又道,“您如今自锁城门,身处尧国与大燕国境之间,其实也是绝路,公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最后一句劝说,在此刻,已经隐隐有些不妥,成王妃原本在冷笑,听得他语气诚恳,笑意渐敛,默然半晌,淡淡道:“告诉华昌,只要他愿意悬崖勒马,就此收手,在我尧国都城之下及时退兵,我也可以保他不至于家破人亡,留得全尸。”
魏亦涛苦笑一下——尧国的人都了解这位铁血公主,他当然也明白,劝说不会有任何作用,但他也没把成王妃的话放在心上,如今成王妃身处两国之间,身前身后都是大军,身边只有百余护卫,无论如何也是绝路,她便是才能通天,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当初华昌王再三叮嘱,如果不能杀了步夷安,也绝不能让她进入国境,她对尧国的影响力无可估量,因为尧国朝廷并不是没有可用的力量,只是一直缺乏主心骨和抗争的勇气,一旦步夷安到来,这位永远高悬在尧国朝廷百姓头上的精神领袖,哪怕一个从人也没有,也会立即令天下归心。
这将是可怕的结果。
所幸现在,他们出不来,她也永远进不去。
劝说无效,他退了下去,早已准备好的床弩抬了上来,他手掌往下按了按,示意不必使用。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她死在他手里。
对面成王妃也已经不说话,隐约挥了挥手,一百多护卫各自散开,取出武器,开始伐木。
两边城上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是要生火取暖吗?可是那也不必砍这么多树啊。
在两边弓箭都射不到的地域,成王妃的护卫们,将伐下的大腿粗的树木牢牢插在地上,有人在削木钉,取出绳子,将树木连接,有人跳了上去,不断去接下方抛来的树木,一层层地架上去,看那样子,是要造座简易的树木高塔,底下四方形,越往上越尖。
魏亦涛纳闷地看着那树塔的位置和高度,他们是要居高临下杀人?可是建这么高,这塔会很危险,顶多只能容纳一两人,又有什么用?
然而他脸色立即变了。
因为他发现了身后的骚动。
大雪天气,天色明亮,城中很多百姓都已经起床,住得靠近城门的百姓,已经看见城门后那一段路翻起的石板,好奇地围拢来,虽然被士兵拦住不许近前,但都在指指点点。
被拦的百姓中,其实也有成王妃留在尧国的旧日部属,他们听说王妃即将回归的消息,赶往石界关城,但城中戒备森严,整个突兰城的军队都已经赶到了石界关,所有人都无法接近,石板翻起杀手乍现,这些人要冲上去接应成王妃,但成王妃放出的烟花,命令他们“不得妄动,顺势而为。”
此时这些人混在人群里,突然大声惊呼,指着城外道:“你们看!”
百姓抬头,便看见远远的城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高塔,有人正衣袂飘飘,飞身上塔,手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离得远,看不清那人容貌,只看见白色长衣黑色大氅,在四面茫茫的雪地里一片鲜明。
那人姿态轻盈,像一截鸿羽掠上高塔,在塔尖上那只能容纳一人,已经铺了金丝垫子的位置上安然坐下,将一截长形物体端放膝上,手指一拂,起铮然之声。
琴声清越,滚滚传开,那人于高塔云雾之间仰首,姿态如神。
几个巨大的孔明灯悠悠飘了起来,灯上有鲜红的字,有人喃喃地读:“步……”
“夷……”
“安……”
“步夷安……”人们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嘴里咀嚼几遍,蓦然眼睛一亮,惊呼,“步夷安!”
“镇国公主!”
“公主回来了!”
“天啊!”
百姓刹那间沸腾起来。
当年永定王之乱,变乱平息后因为皇太子惊吓重病,公主曾摄政一段时间,正是在摄政那段时间内,她减税减征,廓清吏治,得罪了朝廷利益集团,却得了民心,然而摄政不过短短时日,她便还政于尧王,之后远嫁大燕。但对于尧国百姓,有比较才有深刻印象,公主执政时期的宽政,和后来即位的尧王的无能,成为鲜明对比,令老人们常常念叨,只恨尧国王位,为什么就不能女子继承。
而这些年来,留在尧国境内的天语族人的苦修者,行遍天下,融入民间,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步夷安当初仁政的执行。在尧国,各处都有标记着“夷”字的红色布招牌,是没有店面的流动善堂,任何受苦受难的人,都可以在这个布招牌下留下自己的苦难诉说和要求,然后获得一定的帮助。
如此,怎能忘记?
“射下孔明灯!射下孔明灯!”魏亦涛看见那三盏灯悠悠飘了过来,红色的步夷安三个字清晰可见,脸色大变,连连暴吼。
士兵们连忙操弓拉弩,箭雨齐发,然而孔明灯飞得太高,哪里射得着,今日的风向,正好也是顺风,眼看那灯便越过城墙,飘向了石界关城,隐隐约约,整个城都被惊动,无数人从家门中奔出,往城门方向汇集,仰头看那三盏灯。
“立即驱散城下百姓!驱散!”魏亦涛连连下令,士兵们挺枪逼上人山人海的百姓,“散开!立即回自己屋里去!否则格杀勿论!”
“军爷,你这是什么道理!”人群里有人喊,“我们一没造反,二没冲撞官府,三没杀人放火,我们就在街上站着,也碍着你们?”
“就是,我们都退出里许了,难道抬头看看天空都不能?”
“失民心者失天下!看看你们自己!边军都是世袭的,当年你们的老爹,也是镇国公主麾下!”
“做人有点良心!”
士兵们怔在那里,端着长枪不敢再前进一步,尧国北境民风彪悍,一旦引起民变,谁也承担不起责任。
魏亦涛脸色连变,最终却什么都没敢再说,眼看着那灯悠悠飘近城中,每移动一丈,都有隐约的惊呼之声传来,那点幽幽的红色,像一个人深红宽幅的锦绣衣袖,傲然拂过,便将巨大的黑影,笼罩了整个石界关。
此时高塔之上,成王妃唇角笑意冷冷,眼看着孔明灯飘过石界城关,往远处去了,蓦然抬指,勾弦。
用上内力的琴音,铮然如爆破,自高塔之上箭般射开,满城凛然,抬首聆听。
琴音起!
开初轻缓灵动,伴四面风卷雪花飞舞,如少女豆蔻年纪,荡漾秋千,洒落笑声如银铃,一只千啭黄鹂,因风飞过蔷薇。
百姓神色迷醉,想起传说里,镇国公主那受尽宠爱的无忧童年,想起自己平凡,却也饱受父母亲长关爱的幼年。
琴声悠缓,似有令人迷醉的魔力,连城头守军,都不自知地放下了手中枪,双手垫着下巴,撑着枪杆痴痴回想。
满城上下,神色如一的只有成王妃一人,唇角那抹冷冷的笑意始终没有散去,蓦然划指连拨!
琴音乍急,溅星火起雷霆,驭飞剑裂穹苍,舞风雷之杵,搅四海大风,电起、光生、涛涨、云乱……铁军压国境,万马卷烟尘,巍巍高城浩浩云天,金甲贯日血练长虹,晴空血如雨,平地起波澜……
百姓们身体微微颤抖,刹那间永定之乱重来眼前,宫墙下的血肉,甬道中的尸山,传说中那少女公主,披发脱甲,高踞宫门之上,一柄剑,一盏琴,琴声止而人命绝!
更多的人想起自己人生里那些变故与波折,想起永定之乱后逐渐衰微的国力,一去不复返的好日子,想起逼债的地主,敲诈的里正,衙役们征粮时铁青的脸,官兵们过境时踢破的家门,想起那些倾倒的破屋,米缸里浅浅的一层米,忍痛卖了自家的女儿,转过身一路凄越的哭喊……
泪光渐渐蒙上人们的眼睛,城头上有的士兵,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
琴音忽然又一转。
自慷慨凶暴,转为低沉凄伤,如静夜流水呜咽沉沉,沧海月落,水汽纵横,一叶孤舟,对影一人,枝头上的树叶转瞬由绿转黄,枯脆地一折,在风中化为齑粉,落在远去的人肩头,城关很远,从此永在身后。
无数人的眼泪滔滔落下,那些还活着的老人们,想起当年公主功高被诬,不得不急流勇退,只带了一队随从,去国离家,和亲他国。当年她抱琴而去的背影,落了送行的万千百姓沉重而凄然的目光。
中年人却只想起水患后卷倒的土屋,无处栖身的苍凉,饿着肚子等候官府开仓放粮,等来的却是催逼纳粮和征丁的命令,爹娘染了瘟疫暴死逃荒途中,尸骨被野狗叼了去果腹,最幼的婴儿在怀中断气,死时轻得如一截枯枝。
眼泪已经不再落,深红的眼圈,渐渐射出愤怒的目光。
城头上的士兵慢慢放开了武器,想起吃空饷的将领,喝兵血的上官,想起从军十年从来没有发齐过饷银,没穿过厚实的棉袄,想起至今无法回归家乡,不知道等自己回到遭了旱灾的家乡,村头的榕树下,还会不会看见爹娘。
一曲跌宕,满城伤。
成王妃仰起下颌,她唇角冷冷笑意已去,换了此刻灼灼悲愤和沉沉凄伤。
“拓拔。”她指下未歇,对站在下一层横栏上的护卫队长道,“等下你帮我做两件事。”
她的语声低了下去,拓拔听到一半,却骇然抬头,大呼:“公主,万万不可!”
“拓拔。”成王妃始终仰着头,面对云天之上,仿佛不想将眼泪落下,又仿佛只是想从虚幻的云影里,找见漂移的灵魂。
“我从来都没打算进尧国。”她微笑道,“华昌不可能会让我进去,当然,我可以不顾一切,用所有人的尸体,垫在我脚下,踏血步入京城。可如果真那样,等我到了京城,我已经无力和华昌相抗。”
“我们可以……”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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