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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7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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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谷口,便见对面山道一盏风灯悠悠飘来。风灯飘近牛车,便领着一队黑衣人又飘进了山谷。黑衣人群在月光下忙碌穿梭大约顿饭时光,牛车队隆隆东去,泊在谷口码头的白帆轻舟也飞一般飘出了幽幽谷口,飘进了滔滔渭水。
次日清晨,尚商坊还带着昨日的喜庆醉意沉睡在朦胧霜雾之中,便被黑压压的人群牛车围了个水泄不通!依着秦国法度,尚商坊市门专由咸阳内史派出的一个百人甲士队护持市易;百人队驻扎于市门外两座大帐昼夜当值,除非尚商坊内发生盗劫或争执事端,甲士不得进入坊内大市;每日清晨卯时开市,卯时之前,买主不得进入石坊之内。今日卯时未到,便有各色人等牵马赶车络绎不绝地兴冲冲赶来,在秋霜晨雾中竟是漫无边际。石坊口甲士反复呼喊今日歇市,汪洋人群大起喧嚣,呼喊着“治灾不开市,触犯秦法!”“六国奸商不开市!报官市马队冲开!”便鼓噪起来,声浪竟是越来越大。
终于,一个早起的山东商人发现了不妙,立即飞跑着沿街大喊起来:“不好了!秦人围市了!店铺开门!醒市了——!”一阵大嚷,尚商坊骤然惊醒,立即手忙脚乱起来。随着喊声,石坊口甲士百夫长也飞步赶到尚商坊市令台前要找总事们说话,见各商社总事纷纷跑向楚国商社,便也飞步赶了过来。
却说昨日大吞南市,尚商坊人心大快,便依着山东六国的商道传统,夜来聚酒庆贺直到四更。六国商家一致认为,经此一口大吞,自家钱财虽填进大半,然将南市粮货一举清空便是大胜!粮货尽屯尚商坊,秦人灾后越冬便要指望尚商坊,其时涨价几何皆由我说!南市棚商要反吞翻市,至少须得百万巨金!不说此等小商财力原本薄弱,便是加上秦国府库,仓促间也难以一此凑得如此巨额金钱,更不说冬期将至商贾冻账,能拿得出巨额金钱的六国大商皆在此地,小小南市却是到哪里凑钱?如此揣摩之下,六国大商们众口一词:纵有吞货之潮,也在明年夏熟之后!今冬明春,秦人只能任我天价宰割!说到涨价几何却是众口纷纭,最后还是猗顿公子的“台阶涨法”得众人一口声赞同。这台阶涨法便是每日限货,每日一涨,低价少出货,春荒饥谨涨到十数倍价时最大出货。末了猗顿公子呵呵笑道:“我等要做仁义商贾!晓得无?明朝起先歇市一日,若有零星市人小宗零买,只平价即可。后日开市限货提价一成,一日一成,十日一倍,明春饥荒时便涨到十余二十倍!晓得无?”
“晓得!”众人竟是一口声喊了一句楚国话。
“公子神妙!老夫给老秦人来个慢火炖虎狼,中不中?”
“彩——!”众人一声喝彩又跟声喊出魏国话,“中!慢火炖虎狼!”
四更散饮,大商们人人扯着沉重的鼾声进了梦乡,骤闻秦人围市,竟懵懂着没了主见。前后忙乱的执事们见到主家张口便只两问:“开不开门?货价几何?”商贾们一时没了主张,又怕自家开市自家定价闪了同道,便纷纷奔到楚国商社。猗顿公子刚刚被侍女从梦中唤醒,披散着长发裹着皮裘兀自愣怔,见商贾们纷纷涌来门厅,思忖片刻咬牙跺脚道:“秦人正在灾中,不开市便要惹得秦国官府出来。六倍价开市!拼了!”
“不中不中!秦法粮价不得高过平价一倍!六倍犯法也!”
“如何不中!昨夜还说明春涨到二百成!”
“天爷爷!那是台阶涨加春荒!今日何说?秦法无情也!”
“诸位少安毋躁。”猗顿公子冷冷道,“今日说辞,便是与小国商贾轮番商战,与秦国无涉,不受秦法约束!诸位畏惧秦国,我猗顿氏不怕!”回身断然挥手,“执事听令:知会坊口甲士队开市!楚国商社打出望旗,六倍价!”说罢一裹皮裘便噔噔去了。
“六倍便六倍!中!谁怕秦国虎狼了!”魏商陡然回转,嚷嚷着大步去了。
“同道护持!便是六倍何妨!俺不怕!谁怕了?”
“不怕!”众人一口声呼应了齐国商人的问话,便匆匆回到了各自商社。
霜雾方散,日上三竿,官市丞带着马队隆隆赶来时尚商坊已经开市了。眼见人马牛车潮水般涌进了近二十丈宽的石坊口,官市丞又带着马队隆隆卷了回去。尚商坊内却顿时鼎沸起来,纵六横三的九条大街分隔出的十个坊区,人群川流人头攒动,与苏秦描述当年临淄大市的“车毂击 ,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各色秦人今日竟是闻所未闻的阔绰,将店口价牌瞄得一眼咕哝一句黑得狠,便指点喊出粗粮一石青盐十斤铁犁头三个等等名目,而后摇着钱袋抖出金钱竟是眼也不眨!商贾们原想限货,卖到午后便关门,可昨日吞回的粮货匆忙间都堆在店铺尚未库藏,汹汹人海岂容你中途收市?无奈只有硬撑,眼看着黄灿灿沉甸甸的各式金钱流水般进柜,心头却直疼得大汗淋漓! 黄昏收市,尚商坊又吐得空空如也,秋风鼓着落叶飘过长街,乱市后的寂静竟如幽谷一般。六国商贾们大为沮丧,顾不得聚集商讨,纷纷先缩进店堂盘账。一番忙碌结算,一吞三吐,大多商家竟都是亏了三四成本钱,谁家生意越大,谁便亏得越多!
“鸟!老夫不服!终不成蛇吞象了!”终于有人吼喝起来。
当商贾们又渐渐聚拢到楚国商社门前时,却见尚商坊独一无二的显赫铁门已经关闭,猗顿氏商社的铜字也从门额消失了!商贾们立时便觉得一股寒气渗透了脊梁——猗顿氏亏倒灶了!惊讶之余,神色各异的商贾们进了庭院绕过影壁,却见正房前一排高车,仆役们正进进出出忙碌着装车,猗顿公子铁青着脸站在廊下,满庭院沉闷得没有一个人出声。商贾们这番算是真正看明白猗顿氏倒灶了要关张出秦了,一时大泄了底气不禁便瘫软在院中。
“中!赫赫猗顿氏原本也是泥熊一个,不经亏也!”
“魏兄好风凉。”猗顿公子提着一支金镶玉的马鞭沉着脸走下台阶冷冷一笑,“就实说,我猗顿氏这次商战亏了入秦六成本金,与猗顿氏总社本金只是三成而已,撑持得住!念得诸位曾经拥戴我为盟主,猗顿便实言相告。此乃家父密书,请魏兄念给诸位。”说罢从皮袋中抽出一支铜管抬手便抛了过来。
“中!”魏商抄住铜管抽出一张羊皮纸便高声念诵起来,“斥候执事业已探明:密领咸阳官市者,吕不韦也!此人多经商战风浪,未尝一次败北,若非方起之时数年全力援齐抗燕,早成天下第一巨商!此人执秦市欲彰显功劳,必致六国商贾于死地,儿当关张离秦移商大梁,以避其锋芒……这,公子何不早说!”
“诸位不来,猗顿还当真不想说。”
“老夫不信邪!一个吕不韦便能整死尚商坊?”燕商愤愤然站了起来。
“俺倒是听说过吕不韦。”齐国商社总事苦笑一声,“也是神,此人专能绝处逢生!当年田单将军眼看便要困死孤城,派鲁仲连寻着了这吕不韦,嗨!从此一海船一海船的粮货兵器便是源源不断!否则啊,那即墨能在乐毅大军下撑得六年?此等人领市,我等没辙!”
“鸟!这老杀才如此能耐,奔秦国做个小官市?不信!”
“人各有志。”猗顿公子冷着脸道,“无论吕不韦图谋何在,只这商战与我等相关,无关其余,晓得无?实在说,猗顿倒是钦佩这个吕不韦!君子复仇,十年不晚。诸位若有心志,十年后再进咸阳与吕不韦一见高下!谁受不得这场屈辱,谁便留下,猗顿恕不奉陪。”
商贾们谁也不做声了。但为大商,都是世代累积的资财,谁敢眼睁睁将祖宗基业拼个精光?连猗顿氏这等天下巨商都要避开吕不韦锋芒,谁还当真有心撑持下去?一时人人沮丧,竟是满庭院默然。
“禀报公子!”一个执事气喘吁吁跑来,“有,有人求见!”
“求见?”猗顿公子皱起了眉头,“秦国官市吏?”
“不象。一,一个白头老人,不说名讳来路,只说要见公子!”
“也好。请他进来。”
片刻之间,一个须发雪白的老人从容进了庭院,对着众人便是周遭一拱:“在下吕氏商社总事老西门。见过公子,见过诸位总事。”不卑不亢不笑不怒却又是一团和气满面春风,一看便是老辣商士。
“吕氏商社便是吕不韦了。”猗顿公子顿时脸色铁青,“他还要如何?”
“公子明察!”老西门一拱手,“老朽奉命前来,是要知会诸位:吕公欲待与诸位聚饮言和,退回诸位本金,并奉送利金一成,了结这场突兀商战。”
“不中!输便输!吕不韦要羞辱我等么?”魏商总事愤然喊了起来。
“此公差矣!”老西门坦诚拱手道,“吕公所念:秦人突遭天灾,官府突逢国丧,朝野措手不及,迟于治灾以致生发乱象。吕公念及商道大义,恐秦人因商家囤积粮货而难以度灾秋种,故而督导南市与尚商坊周旋。如今秦人度灾有望,这场突兀商战亦该平息。吕公念及六国商贾入秦百年,周流财货有大功,请准秦王退还诸位亏损本金并送利一成,所求处便在诸位莫得离秦,如常留秦经商可也!吕公有言:商道无国,惟与百姓生计相连,若囿于邦国成见,便失了商家本色也!吕公愿以东道之身大宴诸位,以了此次恩怨,实无他意,愿诸公明察。”
一席话了,庭院中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说话!若说开始六国商贾还有愤愤然戒备之心,此刻倒当真难辩真假了。这位白头老者说得入情入理,神态口吻丝毫没有战胜者颐指气使的骄横,显然不会是吕不韦乘胜羞辱尚商坊了;然则战胜者退还本金又奉利一成,这等事匪夷所思,谁又敢贸然相信?一时人皆狐疑,目光便齐刷刷瞄向了猗顿公子。
“老总事好说辞!吕不韦好器量!”猗顿公子拊掌大笑,“我猗顿氏认了!利金不要,本金收了,留在咸阳继续商道。诸位认不认?自家说!”
“俺看使得!”齐商总事高声道,“我等要离开秦国,原本便是怕吕公将俺等做仇敌待之!如今吕公折节屈就,要结交俺等,俺等岂能不识人敬!”
“中!只是咸阳尚商坊要大宴吕公才是!”
“不消说得!人各有份,一起做东!”
“如此谢过诸位!”西门老总事团团一拱手,“老朽便去回复吕公,明日便定聚宴日期。老朽告辞!”说罢从容而去。六国商贾们又是感慨又是迷惘,你看我我看你竟如噩梦醒来一般。黄昏时还在痛失河山,两个时辰月亮升起却又是失而复得,若非天意,岂有如此人生变幻?
夜半时分,吕不韦得到西门老总事回报,不禁长吁一声心中大石顿时落地!无论商战何等获胜,若百年尚商坊的六国商贾愤然离秦,咸阳的庶民生计便会大为艰涩。毕竟,秦人不善商事,粗放的南市远远不足以周流咸阳大都与数百万关中老秦人,一旦尚商坊散,今冬明春的度灾立时便是急难!其时无论做何说辞,朝野国人都会不期然将罪责归在吕不韦身上;纵然新秦王护持得一时无事,吕不韦在秦国朝野刚刚生成的些许声望却一定是荡然无存,谈何后业?这种结局及应对,是吕不韦领着牛车队去沣京谷的路上想透的。那个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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