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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隆德誓言 作者:亮炯·朗萨-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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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个落难的大土司后代,阿依尕是越来越没兴趣,但不接纳他那是不可能的,可她的耐心却是有限度的,难道就这样长期供养在他们家吗? 她把这个问题看得很远,她感到这个聪明伶俐却又沉稳有度的外甥,留在身边是不是隐藏着危险? 将来他们都老了,她的两个儿子如果跟父亲一样不理政务,那么,勒迥家的权和财就会轻易地落在这个外人手里,那就是最糟糕的事了,不行,这可是个大问题,她要好好考虑考虑。
这是一个春天雨后的下午,坚赞到桑佩寺给头人舅舅取经书回来,刚走进大院,两个穿得很清爽的表弟就迎了上去,要他跟他们一块下六子儿棋,坚赞一面高兴地说他把经书交给头人以后马上就下来跟他们玩,一面很快地向楼上小跑去,不多会儿,就下楼来了。两兄弟已经在平整的白色“阿阁”土平坝院中间用黑炭画了个六子棋棋盘图,摆好白色的小石子,三个孩子盘腿坐在地上就开始愉快地下起来。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太阳时阴时晴地照在大地上。下完了几盘棋,土司的大儿子提议到碉楼顶去打麻雀,三个孩子呼啦一下就向院外冲去。这里的碉楼不是很多,一般只是富裕人家才建碉楼,他们修建这些高如云天的碉楼,一是可以作为军事防御用,二是一种宗教形式,三是用于做仓库。一些人家是相隔一年修一层,每修一层表示建了一座佛塔,迎了大藏经一卷回来。勒迥头人家的碉楼有十七层,在这片地区还有十三层、九层、七层等形式的碉楼,门在底楼处面东而开。
这些碉楼的兴建主要是在明朝,公元16世纪末,云南丽江木土司曾统治过这里,那段时间里,本地藏族文化融合了一些纳西族文化,碉楼就是受纳西族木土司影响开始兴建的,直到公元1640年,青海硕特部首领固始汗打败木土司,结束了木土司在该地区的统治,归青海管辖,而此时是归勒塘毛亚土司管,毛亚土司又隶属清廷划分的四川省打箭炉厅管辖。
三兄弟每人都怀揣了些小石子一层层爬上顶楼,一切尽收眼底,麦卡西河谷真是漂亮啊,周围群山有葱茏的树木,有河流从北向南流去,有清澈的溪流从西穿过茁壮成长的青青葱葱的青稞、小麦苗的村庄。雨后地垄边房屋旁各种果树和肥大的核桃树叶繁盛着欲滴的嫩绿,河边梅子花、桃花都粉红成了一团团,一簇簇,村庄里一笼笼高大繁茂的梨树已经打起了雪白的簇簇花蕾,过一段时间,梅子花、桃花退场,雪白的梨花就会灿烂地开满穷人富人家的枝头。孩子们上了楼才发现在这么高的顶层打麻雀是不好的主意,根本无法打到麻雀,但他们高兴地发现了麻雀窝,里面还有它们的蛋呢。两兄弟要拿回去玩,坚赞不同意,坚赞说过些时候还可以看到小麻雀从蛋里出来,兄弟俩也就没再坚持,他们听坚赞的,觉得他什么都懂。于是就玩起扔石子来,在离天这么近的碉楼顶,看谁把石子抛得更高,抛进蓝天里。衣襟里的小石子抛完了,他们就抠女儿墙上夯在泥土里嵌着的石子儿,坚赞的臂力比兄弟俩大,他们就推他当射手,要求尽量把石子抛入天空里去,抛到神住的地方去,两兄弟充当了运输供给“子弹”的能手,当他们忙得正欢时,楼梯口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想要把楼挖垮吗? 太太发火了,刚才谁扔的石头? 打着了太太! 下来! 太太等着呢! ”
原来下面早就有人在喊他们,本来碉楼就高不易听见,加上三兄弟嘻嘻哈哈忙得欢就更听不见了。管家爬上独木梯鼓起眼睛瞪着他们吼着。
一听石子打着太太了,老大降初对郎吉把舌头伸了出来表示害怕,坚赞和老二仁青也都伸出舌尖来,他们都吓着了,谁也不敢开腔,都乖乖地跟着管家下了楼。
春天里,阳光暖融融的,阿依尕舅母刚与下人一道去地里举行较为隆重的家族神树供拜。在这里,几乎每个家族都有自家世代供奉的神树,每到特殊的日子或节日人们都要颂唱着祈祷并朝拜供奉。
打扮得十分清丽优雅的舅母,穿了件宝石蓝百褶长裙,胸襟、衣背和双袖上镶嵌的是绿色和三种深浅不同的蓝色图案,靴子是红黑色牛皮做的翘鼻靴,胸前佩戴了两串火红的珊瑚珠,头上的小辫没有珠饰,耳坠上的饰环也是红珊瑚珠,手腕戴象牙圈,面庞肌肤白里透着红润,气色一向都不错的阿依尕此时正抱手于胸前,三个孩子走到她面前,她目光咄咄地把他们三人轮流看了遍说:
“你们不知道这院里有人走动吗? 打伤了人怎么办? 看吧,这块石子就差点打在我头上! ”她用脚踢了下脚边一颗白石子。
原来没打着太太,管家太夸张了,三兄弟相互看了看放心了,老二笑着对母亲说:
“阿妈,管家说打着你了,把我们吓坏了。”
“是我叫管家这么说的,不然你们能这么快下来吗? ”她又对老大说,“谁让你们上去玩的? 那里是随便上去玩的地方吗? 谁让你们去的? ”
“是我。阿妈。”
“你就是这么当主子的吗? 降初。”
“怎么啦? ”孩子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困惑地问。
“怎么啦? 我看你跟你父亲一样总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都八岁了,该知道你的身份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她指了指郎吉。
“知道呀,他是坚赞啊。”
“他是做什么的? ”
“是父亲酌本青呀,不是吗? ”
“所以你是主人,他是仆人,懂吗? ”
“阿妈,那我是什么? ”老二仁青见母亲没说到他,喊着说。
“你也是,但你长到降初那么大我就要送你到寺庙里去了。”
“不嘛,我不去,我不想去,我要跟阿哥和坚赞一块玩! ”老二很沮丧地说。
“什么?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哪里去了? 你还要跟坚赞玩,坚赞不是你的兄弟,他在我们家又不是要住一辈子,你一点也不懂事,你……”说着就伸出手来揪了下小儿子的耳朵,他委屈地哇地大哭起来。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坚赞从舅母这一向对自己时好时坏的态度里已经感到舅母对他的不友好,经常用很厌恶的目光看着他,舅舅不在时她就会莫名其妙地大声地斥责他,不是说他衣服没穿好就是说他做事动作慢了,或者说他揉撒了糌粑在地板上等等,若是舅舅在面前她就只是冷冷地盯视一眼,小小年纪就已经历了人间坎坷的郎吉对舅母态度的变化是懂得的,他更加小心翼翼了。看着表弟哭泣起来,就说:
“是我不对,太太你就罚我吧,我不该带他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玩,太太……”
“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木头做的呢,我不管是哪个带去的,我要提醒你,坚赞,你跟他们俩是不一样的,你比他们大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同情你才留下了你,你要知道你的身份,懂吗? ”
郎吉咬了下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阿依尕抬头看了看院坝右侧几个埋头做农具的科巴,又望了下那边羊圈里剪羊毛的人,就对一个下人喊再拿把刮毛刀来,然后对郎吉说:
“我看你是太清闲了,这个时候你没事的话,最好就去学学刮羊毛,你会吗? ”她口气温和了些说。
“我去试试吧,太太! ”刮羊毛本不是他分内的事,但郎吉知道是舅母他们供养着他,他没有理由不做任何他们安排的事,这些是他应该的。他欣然答应着转身就向羊圈走去,降初也想跟去,刚起步,就被母亲骂了句:
“敢去! 想挨揍吗? ”
两个孩子不高兴地撅着嘴看着郎吉走开去,悻悻然跟着母亲上楼去了。
走进羊圈,郎吉接过下人递给他的割羊毛刀,走到站在羊群中的一个老农奴身边。这是勒迥头人家世代为奴的人,脸膛晒得很黑,满脸皱纹虬结如树根,年龄虽老但他割刮牛羊毛的手艺是这里最好的,动作娴熟干练,郎吉站在他旁边认真看着。老人有意放慢了动作,好让郎吉看清楚,过了会儿,他就停下来微微笑了笑让开位置,鼓励郎吉自己动手。在耶柯牛场时郎吉每年都能看到大人们割牛羊毛,从没想到自己也能上阵,他学着老奴的样子,一下接一下地割起来,开始时他割得很不平顺,跟老奴割的比起来真是差远了,当太阳快落山时,满头大汗的郎吉看看自己终于割得比较平顺整齐了,不禁为自己暗暗高兴,那个一直没有言语的老人满意地咧开嘴笑了,还向郎吉伸出大拇指,夸他聪明。
黄昏已经悄然降临,郎吉的肚子饿得咕噜响起来,老奴终于说话了,他抓过郎吉手里的刀,叫他快去吃晚饭。郎吉一面摇着酸痛的手背一面向楼上走去。
郎吉被允许和头人一家共同进餐,但有时头人不在,也是领取分发的食物单独就餐。今天太太和两个儿子已吃过,头人这几天在念哑巴经,成天都在楼上经堂里礼佛念经。女仆正在收拾几桌上的茶碗,郎吉先去厨房把手洗干净了才领取了一碗糌粑按惯例向厅堂走去,正好碰上阿依尕舅妈,郎吉高兴地说:
“舅妈阿依尕,我学会了割羊毛,手都酸痛了……”
舅妈却冷冷地说:“会了就对啦,手痛不痛不用跟我说。”
“舅妈,我不是故意说我手痛……”
“你别老喊舅妈舅妈的,别人听见不好。”
“这里没有人我才……”
“我看你真是比猴子精灵,吃饭比干活要积极得多呀! ”舅妈似笑非笑地说。
郎吉低下头看着手里端着的木碗说:“吃过饭我再去剪……”
“怎么了? 还说不得你吗? 可以呀,只要你愿意,你就去吧,一直干到明天早上都可以,我不知倒了什么霉,遇到你们这样的霉鬼,你舅舅只知道念经念经,什么都是我撑着。”
“舅妈,你不要担心,我什么都能学会,长大我可以帮你呀! ”郎吉看到舅母皱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就劝慰着说。
“你还长大可以帮我,现在就要把我气死了,你们这家倒霉鬼! ”
“舅妈阿依尕,我怎么了? ”天真的郎吉不解地问,虽然他多次见过阿依尕跟舅舅发脾气,跟下人发怒,都是很厉害的,她发起火来时能感到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神态狂暴得如同疯子,那时候她会用最恶毒的语言来辱骂你,可以是非颠倒地耍无赖,仿佛非要置你于死地而后快似的,让人吃惊又从心底感到寒怵,在这个时候如果你不顺着她把白的说成是黑的,她会疯了一样地跟你狂叫起来,你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郎吉每次看见舅舅与舅母争吵,几乎都是以舅母的疯狂哭叫而结束,事后对舅舅她又很疼爱,柔情万觥的撒娇、关爱不止。下人们都知道太太的脾气,对她比对头人还畏惧,当然,只要有阿依尕在场,想偷懒的科巴、娃子都会卖力地干活。
郎吉的话真的是彻底惹恼了阿依尕,更让阿依尕狂怒起来:“给我闭上嘴,叫你不要喊我舅妈,你没耳朵吗? 我真是遇着倒霉鬼了,你们家倒了霉就来找我们了,我每天都在为这个家操心,你们倒清闲享福,凭什么我要接纳你这个没爸没妈的人,我跟你没什么亲戚关系,看到你我就恶心! ”
“舅……我……我只有你们是亲人了,我们才……”郎吉眼里已经噙满了泪,阿依尕舅妈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她的话句句都像毒刺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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