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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六辑)-第2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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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朱迪丝夜间外出的时候,偶尔会在路上发现已经石化的人类骸骨,周围是朵朵沙漠玫瑰。我们会选出最漂亮的骸骨,将它们藏在宿舍——那里没有人会来。只要有一点点阳光照在上面,硅石晶体便会闪闪发光。晶体把阳光折射成对比强烈的光束,印在墙壁上,像是彩色玻璃透出的光。
朱迪丝有时和迈克尔共用那个小房间,有时和我。房间里装饰着一些形状完美无瑕的铁矿石晶体块。我们把教学磁带和所有能找到的书都放在那里。迈克尔沉迷于地球和地球上无尽的海洋。我们整夜整夜地听磁带,因为他竭力想找出逃离这个星球的办法。
朱迪丝的父亲是少数还活着的飞行员中的一个。然而,他看沙的时间越来越久,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他的房间位于聚居地的边缘。他从窗口观察着赭红色沙丘的线条变化,只有那只栓在栖木上的巨大信天翁的叫声才能使他从麻木状态中清醒过来。我们都知道,他有一天也会离开,就像别人一样加入到沙泳者的行列。
他和鸟儿间有一种奇怪的联系,这种联系是以前在海上遭难的水手才能感受到的(译注:信天翁在过去备受航海者的尊崇,他们认为,死难水手的灵魂便寄托在这种鸟的身上,并认为信天翁是“神鸟”。)。他是从地球上一个动物贩子的手里买下了小信天翁,人鸟一直形影不离。一开始,他用手喂它,就像喂一个婴儿。现在,信天翁习惯了他的存在,只在饿了的时候叫唤他。
朱迪丝的父亲通常在白天让鸟儿自由翱翔,只在晚上拴住它。但现在一连有好几天,鸟儿都很敏感,不停歇地在泛起泡沫的近海边上盘旋,像是不确定该飞往哪个方向。尽管与故乡相隔遥远,但它每年都感觉到迁徙的呼唤。这种呼唤是深深扎根于鸟儿的基因中的。它很小的时候就做过手术,但是鸟贩子和朱迪丝的父亲都不知道这一点。
有时,我和迈克尔会想,如果没人照料,这只鸟会怎么样。我们都清楚鸟的主人很快就要走了。太空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去除的痕迹。他年纪大了,学不会沙漠的种种规律,他不可能在沙漠中生存下去。
朱迪丝从来不谈论这个。她只是给我们带来一些从她父亲箱子里拿来的布满灰尘的文件。她父亲什么都有:导航图、数据清单和一些破旧的技术手册。手册里的缩略代码我们怎么也看不懂。然而,上面印的每一个句子、每一串数字,都能让我们浮想联翩。我们一行行吃力地辨认着整页的坐标,尽管,这些坐标对我们毫无用处。
一天,我们在文件中找到了一张旧的地球地图,图上绝大部分都是蓝色,透着些许紫罗兰的色调——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找不到的颜色。迈克尔一直看着这张地图。用指尖追随着陆地的曲线和绵长蜿蜒的河流。他把这幅图挂在床边的墙上。每晚他入睡后,我们都听到他喃喃地说着地球上海岸的名字。
迈克尔满十六岁时,他邀请我们参加他的航天器的命名仪式。这个消息让我们很惊讶,同时,我也感到一种难以解释的恐惧。我们知道他有一段时间和航天港那儿的机组人员混在一起,他将自己的东西搬进了原先军官食堂里的一个空房间。如果他不在海里游泳,我们知道十有八九可以在那儿找到他,可以看到他和原先机组人员中的幸存者专心交谈。在许多场合,他都跟我们说过他的目标,那就是学会使用航天飞机上所有复杂的设备,然后一有机会就飞往地球。
他把心思全花在了那架还能用的最小的巡航艇上。他清理掉从舱口渗入的沙子,重新油漆了在沙暴不断侵蚀下已经模糊的认证号,又在一个巨大侧翼上用白漆漆上了他选好的名字——醺然号。这是个美丽的名字,尽管我们都不知道“醺然”是什么意思。
朱迪丝庄重地把一桶海水浇在推进器上……我洒了一把红沙在上面。迈克尔对自己新近掌握的科学技能颇为自豪,他带着我们穿过一条条狭长空旷的通道,来到导航室。
他坐在机长的位置上,一个接一个地报着控制键的名称,简要地陈述着它们的用途。他表演着想象中起飞时的样子,两只手自信地在控制台挥来挥去。
朱迪丝的眼睛闪着光,沉醉在他的话语里。而我却努力抑制越来越强烈的不适感。我感觉到密封舱的门在我们身后关闭,发出令人不悦的嘶嘶声。离开沙子真是令人痛苦的事情,反正我对飞行不感兴趣。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所有的重要控制器,尤其是用做导航系统的装置,为安全起见都会备份。它们与一个相互交织的计算机网络相连,比人脑要迅捷有效得多。机组人员,包括飞行员,只有当系统暂时出现故障时派上用场。在其余时间里,他们无法改变飞行器的飞行指令,只能像货物一样被飞机载来载去。
我从来没弄明白过,当一个太空飞行员有什么好玩的。然而,这个名字好像带有一种神秘冒险的气氛,引得许多人心生向往。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从这次参观的一开始,朱迪丝看迈克尔的眼神就不一样。生平第一次,我感觉到被忽略了,仿佛太空特殊的吸引力在他俩之间织了一张让我无处容身的网。
当我们走出飞船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太阳已不那么亮了,金属的光泽又一次黯淡下来。朱迪丝和迈克尔向航天港的楼房走去,我却走向了沙丘。
我一直走到看不到聚居地为止。夜幕降临,沙漠里起风了,沙子汇成的溪流开始温柔地沙沙作响,将日间贮存的热量又释放出来。我最喜欢这一刻,我手下的沙子像是有了生命。我能从敏感的指尖感觉到每粒沙神秘的一生。
我来到一个巨大的盆地边缘,那里的斜坡不是很陡。我笔直地倒在沙地上,享受着沙的拥抱。流动着的滚烫沙粒逐渐埋没了我的双腿、上身和脸。有种新的感觉在我心中涌动,我情不自禁地试着游动身体,但是,粗糙的硅石弄疼了我柔软的肌肤。游了几米后,我不得不起身。
我花了几分钟掸去下腹上的沙子。我没有失望,我明白要多做几次尝试。每试一次,我的皮肤都会变得强硬一点。很快,这个星球会把我认做它的一部分,允许我在它的表面生存。那一刻,将是我用一生的漫长准备换来的。
我一路跑了回去,脚边扬起橙色的沙尘。我没有破坏沙丘美丽的形状。风在我耳旁轻拂,诱惑我迷失在这片富有矿石的沙漠中。一阵更为强劲的风吹来,扫去了我的脚印。看到海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
我激动地跑过聚居地,一直冲到了海边,又沿着海岸走了回去。浪花像往常一样无声地翻卷着。我意识到,在这个星球上,人的存在是多么脆弱和难以把握。人类的居住区只是连绵沙丘中的一个小圆点,任由反复无常的风沙摆布。我突然想到旧书上的一句话:活下来的人将被改变……海浪回卷,带走了最后的只言片语。
逐渐地,平静的水面泛着液体金属的颜色。我看着耸入橙色天空的塔尖,决定去找朱迪丝。
第二天,我们向沙漠进发。我想带她去看我前一天旅程的终点,但是夜间的暴风已经完全改变了沙漠的面貌。眼前看到的是一片新形成的沙丘,已经找不到那个由浅色沙砾构成的盆地了。我试着寻找自己原先设定的路标,却无意中发现了一堆闪光的晶体。晶体缠结在一起,犹如一座并不存在的塔式门楼。这堆晶体太重了,我们试着滚动它,它却纹丝不动,只好把它留在那里。
我们继续走了几个小时,一边走,一边弄掉沾在我们身上的多彩沙砾。这些沙子沾在我们汗津津的身上,就像祭祀用的画。我想把手里的红色沙砾从朱迪丝胸前撒落到她的肚子上,但她笑着逃开了。我一路追赶着她。
有几次,我们好像看到有一个黑影在远处的沙丘爬着。我们拼命挥手,想吸引那人的注意,但是没成功。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我们的视线,等我们又能看清楚的时候,沙漠又像原来那样,空无一人了。
我们对此失去了兴趣。朱迪丝偎依在我的臂弯里,我们一同滚下了没有尽头的斜坡……
在朱迪丝尝试过游泳之后,我们半埋在沙堆里,等待夜幕降临。她对我说起迈克尔,关切的语气让我感到痛苦。她在为他担心,我觉得他太过沉迷于独自寻找出路的梦想之中了。
我们回去的时候,星星已经开始在夜空中闪烁,仿佛一颗颗珍珠,勾勒出熟悉的星座图案。地上的影子变成了深蓝色。朱迪丝颤抖了一下。这是我们第一次在离聚居地这么远的地方观看落日。沙漠出奇地平静,我们的脚步在一片静默中回响,发出单调而轻柔的声音。远处,航天港的灯光照耀在搁浅的巡航艇四周。我们用了将近一小时才回到那里。
迈克尔在以前的婴儿室旁等我们。他简短地告诉朱迪丝,她的父亲在几小时前成了一个沙泳者——他离开了自己的房间,沿着那块狭长地带走掉了,没有人留意到他。
他本来想带上信天翁,但鸟儿逃了回来,在楼房上空盘旋。迈克尔听到鸟儿的叫声,走进那间小的寓所,发现没有人。他的第一反应是开窗,想把鸟赶进屋。在主人的失踪和迁徙的呼唤这两股力量的交替折磨下,鸟儿发狂了。迈克尔离开之前把鸟紧紧拴在了栖木上。他已经追寻不到朱迪丝父亲的踪影,风抹去了一切痕迹。
迈克尔讲述的时候,朱迪丝哭了。和以前一样,我们三人共同分担痛苦。迈克尔和我都想安慰她。朱迪丝的父亲对她很好。他是长辈中唯一让她觉得亲密的人。他死了,也就切断了她与移民团的最后联系。她抽泣了很久才平静下来,我比迈克尔先一步拥她入怀。
我痛责自己为什么没有追上那个几小时前我们在沙丘中瞥到的人影。但这可能是我无法做到的事情。在沙漠里,距离往往具有欺骗性,每走一步,沙漠的面貌就会改变。如果不仔细选好路标,是很容易迷路的。想到有一天,我会在一个沙洞里找到一个石化的头颅,上面辨认得出我熟悉的五官,我不禁颤抖起来。这么多年来,我头一次感觉被两股对抗的力量所拉扯:我对朱迪丝及她父亲的爱,和我与这个星球根深蒂固的联系。我沉默了许久。然后,我们三人向海边走去。
我们沿着沙滩边缘走着,脚下是泛着泡沫的白色浪花。朱迪丝依然沉思不语。脚边的湿沙让我感觉怪怪的,几乎无法适应。我看到迈克尔自信地走向汪洋一片的水中,心中便升起一股对沙漠的急切渴望。我费劲地想赶走在沙中游泳的记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只要训练得当,我可以在沙中游很长的距离而不会有生命危险。然而波涛的声音又将我拉回了现实。
巨大的食物转换器在地平线上现出轮廓。幸存的人已经很少了,我们只需在每天傍晚最凉快的时刻,把机器开上一两个小时就足够了。剩下的时间里,这些设备无奈地经受着波浪的袭击,任凭咸咸的海水侵蚀着它们的金属传感器。转换器怪异的锯齿状轮廓打破了沙丘的精巧排列,划分出人类居住区的界线。
我们清理了太阳能电池上的沙子,然后坐在转换器的影子里,开了个小型会议。迈克尔主动提出由他来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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