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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__威廉·福克纳-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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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应该把车子借给那种人,”母亲说,“你太大方了。所以,不是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求你让我用车的。 

  “我后来也觉得自己未免太大方了,”我说。“可他还是回来了,没出事儿。他说他找到他们了。” 

  “那个女的是谁?”母亲说。 

  “我待会儿告诉你,”我说。“我不想当着昆丁的面讲这种事。” 

  昆丁已经不在吃了。她过不了一会儿就喝一口水,然后坐在那儿把一块饼干掰碎,她低头望着盘子。 

  “是啊,”母亲说,“象我这样深居简出的妇道人家想也想象不出镇上会发生什么事的。” 

  “是的,”我说,“想象不出的。” 

  “我过的日子可跟这种生活完全不一样,”母亲说。“感谢上帝,我可不知道这些丑事。我连打听都不想打听。我跟一般人不一样。” 

  我再没说什么。昆丁坐在那里,还在掰饼干,一直到我吃完,这时她开口了: 

  “我可以走了吗?”她并不抬起头来看任何人。 

  “为什么?”我说。“当然,你可以走。你是在等我们吃完吗?” 

  她看着我。她已经把饼干全都捻碎了,可是她的手还在动,好象仍然在捻,她的眼睛象是给逼在一个角落里的困兽的眼睛,接着她咬起自己的嘴唇来了,仿佛这两片厚厚地涂了唇膏的嘴唇会毒害她似的。 

  “外婆,”她说,“外婆!” 

  “你是不是还想吃些什么?”我问。 

  “他干吗这样对待我,外婆?”她说。“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我要你们大家和睦相处。”母亲说。“家里就剩下这几个人了,我希望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这都得怪他,”她说,“他一定要干涉我,我受不了。如果他不喜欢我住在这儿,为什么不让我回到我” 

  “够了,”我说,“别再说了。” 

  “那他干吗不肯放过我呢?”她说。““他他真是” 

  “他等于是你的父亲,”母亲说,“你和我吃的都是他挣来的面包。他希望你听他的活,这也是对的。” 

  “那全是他的错儿,”她说,蹦了起来。“是他逼我这么干的。只要他”她盯着我们,两眼发直,身边那两只胳膊象是在抽搐。 

  “只要我怎么样?”我说。 

  “反正不管我做出什么事儿,都得怨你,”她说。“如果我坏,这是因为我没法不坏。是你逼出来的。我但愿自己死了拉倒;我真愿意咱们这家子全都死了。”接着她跑出房间。我们听见她往楼上跑去。这以后,一扇门砰的关上了。 

  “她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讲有道理的话呢,”我说。 

  “她今天没有去上学,”母亲说。 

  “您怎么知道的?”我说。“您到镇上去过啦?” 

  “我反正知道,”她说。“我希望你能对她厚道些。” 

  “要我这样做,那得每天多见到她几回才行,”我说,“您得让她每顿饭都到餐桌上来吃。这样我每顿饭就可以多给她吃几块好肉了。” 

  “有些小事情你本来是可以做的,”她说。 

  “就象当您吩咐我看着点,别让她逃学时,我充耳不闻,是吗?”我说。 

  “她今天没去上学,”他说。“我很清楚她没有去。她说她今天下午和一个小伙子一起坐车出去玩了,可你跟在她的后面。” 

  “这怎么可能呢?”我说,“整整一个下午,我的车让别人借走了。不管她今天有没有逃学,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说。“您若是非要操心不可,您就操心操心下星期一吧。” 

  “我是要你跟她和睦相处。”她说。“不过那种任性的脾气她全继承下来了。这也是她舅舅昆丁的性格。当时,我就是考虑到她没准已经继承了那种性格,才给她起了这样的名字。有时候,我觉得她是凯蒂和昆丁对我的惩罚。” 

  “老天爷啊,”我说,“您想象力真丰富。这就难怪您老是缠绵病榻了。” 

  “什么?”她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不指望您明白,”我说。“大家闺秀总是不谙世故的,她们愈不懂事愈显得自己高贵。” 

  “他们俩①都是那样的,”他说,“我想管教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和父亲联合起来对付我。他总是说不用管他们,说他们已经知道什么是纯洁与高尚,而任何人只要具有了这两种品质,也就不用给他们操心了。现在我寻思他总该满意了吧。” 

  “您还有班可以依靠呢,”我说,“别那么垂头丧气了。” 

  “他们存心把我排除在他们生活之外,。她说,“他总是跟她和昆丁亲,他们老是鬼鬼祟祟地联合起来反对我,也反对你,虽然那会儿你木小还不明白。他们总是把你和我看成外人,他们也总是对你毛莱舅舅见外。我老是对你父亲说,对他们管束得太不严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昆丁进学堂念书。到第二年,我们只好让凯蒂也去,她要跟他在一起嘛。你们男孩子干什么,她 

  ①指女儿凯蒂与儿子昆丁。也要干,不让干就不高兴。这是她的虚荣心在作怪,虚荣心,还有她那种莫名其妙的骄傲。后来她开始不大对头了,我就知道昆丁一定会有反应,也会做出同样不对头的事的。可是我哪料得到他会如此自私,竟然我做梦也设想到他” 

  “也许他知道生出来的准是个女孩①,”我说,“再多一个女的出来,那他是不能忍受的。” 

  “他原是可以管住她的。”她说。“只有他的话凯蒂还听得进去。不过,这大概也是对我的一种惩罚,我看。” 

  “是的,”我说,“死了的偏偏是他而不是我,这未免太糟糕了。要是倒过来,您日子会好过得多。” 

  “你老说这样的话,存心要刺激我,”她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是自作自受。当初,家里要卖地供昆丁上哈佛,我跟你爸爸说过,一定也得给你作出同样的安排。后来赫伯特提出要让你进银行做事,我就说,杰生现在总算有依靠了。这以后开销越来越大,我只好变卖家具和剩下的那块牧场,我就立刻给她去信,我说她应当明白她和昆丁都得到了自己的一份,甚至还占去了该归杰生的一部分。现在得由她来补偿了。我说,看在父亲的份上地也应该这样做。我当时还满以为她会做到的。可是我不过是个没用的老婆子;我从小受到的教养都是认为人为了照顾骨肉兄弟是会自奉俭朴的。这都是我的错儿。你怪罪于我是完全有理的。” 

  “您以为少了别人的提掖我就站不住脚跟了吗?”我说,“您以为我甚至于要靠一个连自己孩子的爸爸是谁都说不清楚的女人拉一把吗?” 

  ①意思是:昆丁猜想凯蒂会生一个女孩。昆丁对凯蒂怀有特殊的感情,不能容忍第三者介入。 

  “杰生!”她说。 

  “好吧,”我说,“我方才不是存心想刺激您。当然不是存心的。” 

  “我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尝遍了,我不相信谁还能给我增添什么苦恼了。” 

  “我当然不是存心的,”我说。“我不是存心的。” 

  “我希望你至少不跟我来这一套,”她说。 

  “当然不啦,”我说,“她①太象他们俩了,这是明摆着的。” 

  “我真不能容忍,”她说。 

  “那您别去想它好了。”我说。“为了她晚上出去的问题,她还跟你纠缠吗?” 

  “不。我让她明白不出去是为她自己好,她日后会感谢我的。地把课本都带上,我锁上门之后她就在里面用功。有几天晚上,一直到十一点我看见灯还亮着呢。” 

  “您怎么知道她是在用功呢?”我说。 

  “她一个人关在里面,我不知道除了用功还有什么可干的,”她说。“她是从来不看闲书的。” 

  “她是不看的,”我说,“究竟怎样您就设法知道了。您只能求老天爷保佑了,”我说,不过我把这话说出来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她扑在我肩膀上再哭上一次而已。 

  我听见她上楼去的声音。接着她喊昆丁,昆丁透过门应了声“什么事啊?”母亲说:“晚安。”接着我听见钥匙转动锁上门的声音。这以后母亲回到她房间去了。 

  我抽完雪茄上楼的时候,昆丁房里的灯光还亮着。我看见那 

  ①“她”指小昆丁。个抽去了钥匙的钥匙孔,可是我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她用功的时候可真够安静的。也许她在学校里也是这样学习的吧。我跟母亲说了声晚安就走进自己的房间,我把箱子取出来又把钱点了一遍。我听见那位“美国头号大太监”①鼾声如雷,就象一家锯木厂在通夜开工。我在某本书里读到过,有的男人,为了说话象女人那样尖声尖气,就让自己给动了手术。不过也许班根本不知道人家给他动过手术了。我看他当时想干什么连自己都不清楚呢,也不明白伯吉斯先生干吗要用栅栏桩子把他打晕。而且如果不等他麻药药劲过去就把他送到杰克逊去,我敢说他也根本察觉不出来自己换了地方。可是康普生家的人是不会考虑这样一个直截了当的办法的。比这复杂一倍的办法他们还看不上呢。总要等到他冲出了大门,在街上追赶一个小姑娘,而她的爸爸又恰好在近旁看到了这幅景象,他们才肯采取措施。哼,我早就说过了,他们迟迟不舍得用刀,用了又赶紧把刀子收起来,据我所知,至少还有两个傻子也应该动这样的手术,其中一个就近在一英里之内的地方。可是即使都这样做了,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我早说过,天生是贱坯就永远是贱坯。给我二十四小时自由行动的权力试试看,别让那些该死的纽约犹太佬来对我指手划脚。我倒不是想大捞一把,这种手段只可以用来对付那些鬼精灵的赌棍。我只求给我一个公平的机会,让我把自己的钱赚回来。等我赚回来了,那就让整条比尔街和整个疯人院都搬到我家里来好了,让其中的两位②到我的床上去睡,再让另一位③坐到我餐桌的位于上去大吃大喝好了。 

  ①指班吉。 

  ②指凯蒂与小昆丁。 

  ③指班吉。 
 
一九二八年四月八日 
 
  这一天在萧瑟与寒冷中破晓了。一堵灰黯的光线组成的移动的墙从东北方向挨近过来,它没有稀释成为潮气,却象是分解成为坐埃似的细微。有毒的颗粒,当迪尔西打开小屋的门走出来时,这些颗粒象针似的横斜地射向她的皮肉,然后又往下沉淀,不象潮气倒象是某种稀薄的。不太肯凝聚的油星。迪尔西缠了头巾。还戴了一顶硬僵僵的黑草帽,穿了一条紫酱色的丝长裙,又披上一条褐红色的丝绒肩中,这肩中还有十条肮里肮脏说不出什么种类的毛皮镶边。迪尔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对着阴雨的天空仰赵她那张被皱纹划分成无数个小块的瘪陷的脸,又伸出一只掌心柔软有如鱼肚的枯槁的手,接着她把肩中撩开,细细审视他的长裙的前襟。 

  那条长裙无精打采地从她双肩上耷拉下来,滑过她那对松垂的乳房,在她突出的腹部处绷紧。然后又松了开来,再往下又微微胀起,原来她在里面穿了好几条内裤。等春天过去,暖和的日子呈现出一派富丽堂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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