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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梦-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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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春不为所动,眼角一挑,从容道:
“你说呢?除了神婆,在下还会是什么?还能是什么?”
“可是,你这人说话行事,未免太过深沉了。”
“姑娘谬赞!”离春见她猜测不出,不禁微笑,“我本不愿与人解释,但看你这样担心,还是坦诚了吧。扇柄装的这些东西,都是我这行必须的。驱鬼时画些符咒,自然需要笔墨。可那些贫苦又不文的主顾,家里未必备有这些东西,只好自己带在身边了。那节空管原也是装符纸的,只是想着来这里用不着,就由它空着了。”
“那这短剑又如何解释?”红羽咬住不放。
离春态度更是镇定:
“有些冤情重大的厉鬼,煞气极重,用普通符咒是镇不住了。姑娘可知,要打压它们的气焰,该当如何?”等到摇头,才不紧不慢道出答案,“要用血咒!血从何来?就从我身上来,割破手指,以血为墨。若用了切过其他东西的刀,血便污了,法力也连带受损。必须专门打一把,来派这个用场。”
“那也不必锋利得切金断玉吧?”红羽心有余悸地触摸着桌上刀伤:这木材何等坚硬啊!
“所以,割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免得连手指一起削掉了。”
离春幽然逸出一笑,好像说这话是在为红羽取乐。但听者看着她的笑颜,只觉阴沉,心底发寒,丝毫不想发笑,战战兢兢敷衍道:
“离娘子这样说,倒也有理。方法如此奇特,也难怪人说您通鬼神之道,法力高深。我家夫人的事,全仰仗您了。”
“我既已受人之托,就不会轻忽以待。莫说亦然了,单是你家老爷,也可让我不辞劳苦。对了,我将夫人的绣样拿走,不会连累姑娘被怪罪吧?”
“又不是有借无还的,大约不会。不过,我家老爷确有吩咐,这卧房要勤加拂拭,一切物事维持夫人生前模样,不得变动。”红羽低下头,以掩饰嘴角轻蔑的笑纹,“只可惜,我是谨守规矩了,有人却不然。”
“你说的,可是赵管事?”
“你怎知道?”
“今日早些时候,我在他手中,看到了夫人抄写的诗稿。”
红羽脸色更是不悦:
“我正打扫房间时,他忽然闯入,急匆匆说什么,老爷要看夫人的手稿,要我拿出来。我就找来送到他手里。可方才老爷见了我,并未提到此事。依我看……”
离春倾进身子,低沉道:
“依姑娘看,又如何?”
此问一出,红羽蓦然惊觉自己在说什么,立刻眨着眼望向一边,掩饰道:
“我觉得其实老爷并未开口要求。管事爷自作主张,想以此安慰主人,倒也是一片忠心。”
离春知她所言不实,也不追究,只顺势说着:
“我与你所见略同。要说这封家主子慈和,底下的人也可靠,凑成如此一门倒真难得。姑娘在这里虽是为仆,却也可以获益良多,不算辱没了呀。”
观红羽脸色,似极是喜爱这话,并附和道:
“得遇这样的主人,实在是福气了。”
“老爷和夫人,哪个待你们更好些呢?”离春语气亲切平淡,似在闲话家常。
“自然是夫人了。”红羽脸上一热,“您想,老爷毕竟是男子,就算菩萨心肠,也不会如女子般细腻体贴。只怕天下男人皆是如此,他们不是冷淡,只是很多事情想不到罢了。就说我那兄弟,有时在家中口不择言,把爹爹气得胡子直颤,他也还是梗着脖子,不觉懊悔。但爹要真是病了,他一路跑去请大夫,跟前跟后地忙碌。那份孝心,绝不下于我,可在爹眼里,我是孝女,他却是逆子。或许不该把他与老爷相比,不过真是这么个理。”
离春击掌赞道:
“昨日看姑娘,只是聪明;而这番话一说,已是灵慧了。”
“您真是过奖呢。我哪里当得起这两个字?若您有缘见过夫人,那才是真正兰心惠质,博学多才的奇女子呢。”
“容貌美丽、性子谦和、才气过人,这样听来,你家夫人倒真是完人了。”离春暗暗笑道,“我倒觉得因她急你家之难,于你有恩,你便怎样看她都毫无缺陷。”
“离娘子,你这可说错了。我所言绝无夸大,不过,她对我的恩情,真是如海深了。”
“你这话到令我联想起一事。昨日听见封老爷对大理寺差官言道,红翎若对夫人不利,是‘恩将仇报’。莫非她也如你一般,因家境窘困而被封家收留?”
“若是那样,我也不会恨之入骨了。”红羽咬牙切齿,“与她相比,我受到的照拂简直可称小恩小惠。夫人救她于危难之间,这等粉身难报的深情,被她轻易践踏,才更叫人齿冷。”
“我倒想知道,她曾陷于怎样的危难呢?”
“这说来话长。红翎本不是长安人,原先住在平卢。她母亲早逝,家中只有父亲和兄长,一家人以耕田为生。这丫头颇有几分姿色,荆钗布裙也难掩丽质,走在街上竟被一富家子弟看中,上前就要调戏。她奋力脱身,跑回家中,将此事告诉了胞兄。为人兄长的,自然火冒三丈。正巧那纨绔追上来,撞上一顿暴打,弄得浑身是伤。其实,看似凄惨,也只是擦破些皮,并未伤筋动骨。可这人霸道惯了,哪里忍得了如此受挫?回去装得万分严重,让他爹心疼得不得了,非要为他出这口气。这大户人家,也真是厉害,竟与当地节度使府有些交情,那块地域之内,还不是任其所为?官家随便寻个由头,把她父兄拉去折磨一番,扔回家中时已不成人形。老父年迈,没几日就咽了气;兄长倒是身子强壮,却也双腿断折,终生不能行走,无法再为小妹撑腰。这时,那大富之家派人,要将她抓去,幸亏一名邻人在街上看到大批凶神恶煞的家丁,急奔回来向她报信,这才侥幸逃离魔掌。红翎有家不能归,实在不堪欺压,只身上京来告状,想讨回公道。”忽见离春面露讥讽,“怎么?难道你竟不赞同她据理力争?”
“像‘有理走遍天下’这种话,从来只能嘴上说说。占住了一个‘理’字,便不知审时度势,才真是盲目。那家的后台——平卢节度使安大人,是什么人?今上宠臣,贵妃娘娘义子,兼管三大重镇,手握数十万精兵。试问,大唐官员,又有哪个动得他分毫?”
“离娘子高见!”红羽神色有些畏缩,似乎觉得这道理十分可怕,面不改色说出这道理的人更是可怕,“可红翎一个村姑,哪里理会得到这层?还是痴心妄想,只盼有一日拨云见青天。恶人一家探得她的去向,也怕万一上动天听,惹出麻烦,便一路追踪而至。红翎东躲西藏,最后还是被抓住。那少爷提出补偿,竟是纳她为妾,后见她抵死不从,恼羞成怒,便将她推入火坑。”
“由此被你家夫人救了?”
红羽点头:
“要说也是孽缘。夫人平日深居简出,数月前忽然想出门一游。我本欲陪伴,却被命令留在家中。夫人随意闲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满楼红袖的地界。见一家门前,一年轻女子正与鸨母拉扯,披头散发的,模样实在可怜。夫人看不过,上前打听了情由,油然生出同情,提出为她赎身。老鸨虽被授意,不得让她干净地离开,但毕竟是见钱眼开,最终成交。”
“于是,夫人带她回家?”
“是。但老爷觉得不必增加仆役,夫人就撕了她的卖身契,让她自由去了。可她在门外长跪不起,一定要终身为奴以报答恩人。夫人心肠软,最见不得这个,就费些口舌劝服老爷,把她留下当了丫鬟。她的本名很是粗俗,夫人叫不惯,就将她改名为‘红翎’了。”
“原来如此。”离春眼神飘忽,“可在我听来,这姑娘甚是单纯,不像蛇蝎心肠之人。你怀疑她偷珍珠、害夫人,若弄错了,不是玷污人家的声名?”
红羽沉吟许久,才嗫嚅道:
“我那样说她,也不是全无根据的。还有一事,现在想来,总怕是疑人偷斧,不敢相信真的看到,是以没对你说起。”
“到底什么事情?”
“就是夫人发现珍珠失窃那日。红翎跑到院中翻找,我虽不满她大肆张扬,但人家忙得兴致勃勃,我也不好闲坐,就在一边跟着搜寻。左看右看,目光飘动间,偶然瞟到红翎侧脸,一时真把我吓住了!”
“她表情有什么不对?”
“那样子,好像非常高兴。”
“面露笑容?”
“不,也不是在笑,实在难以形容,总之十分诡异。这样说吧,脸皮似乎向外发光!”
“这可真让人心里发毛了。”
“夫人正是着急的时候,她却那副样子,我还要以为她清白如水吗?暂不提先前搭救之恩,就说她来到府中之后,夫人待她那样和善……”
“这么一会儿工夫,这句话你说了好几次,”离春轻声试探,“难道在你看来,夫人对红翎特别偏心?”
“离娘子误会了。夫人对下人们一视同仁。”
“那,她待莫成如何?”声音更轻,几不可闻。
“他?”红羽颇费踌躇,似乎不解离春怎么会特意问到,“夫人对他,”说着忽然一楞,频频眨眼道,“你别说,细想起来还真是有些不同。夫人待我们虽然亲善,倒也不致模糊了主仆身份;对他的态度,却非同一般,但不像友人……是了,是了,像故人!”
“故人?”离春眯起眼睛,“这位‘故人’,对夫人也很是忠实呢。昨日还和我提到什么‘鬼上身’。”
红羽失了冷静,拍案而起,怒道:
“这莫成当真不知轻重!这也是可以胡乱说的吗?!”
离春神色冷厉:
“姑娘倒怪起他了!昨日你说会全力助我,我也强调要‘钜细无遗’!怎么这样大的事,你却隐瞒不说?”
红羽顿时语塞,急喘几口气,躬身赔礼,额头几乎贴到桌面:
“这确是我的过错。但离娘子你也知晓,我敬夫人如神明,绝不愿说些辱及她的话,而那次的事情,实在丢脸。”
“你指的是,‘鬼上身’?可据我所知,最初如此断定的人,却也是姑娘你。”
红羽急迫道:
“那是、那是因为夫人一向温柔娴静,哪里有过这般狂暴的时候?真是想不出其他解释了。”略略停顿,身子悄然矮下来,坐回椅上,“何况,那日风波平息之后,我也觉得事出蹊跷,就在心底暗暗思索,脚下信步走着,不自觉来到了夫人狂性大发的院中,因一直低着头,赫然发现地上竟有异物。蹲下仔细观看,似是糕点的酥皮。我心下不解:这地面,莫成才刚打扫过,他做事向来勤恳认真,怎么把这东西剩下了?后来推想,定是这里本已清洁干净,之后酥皮才掉落的。可这又是谁掉的呢?往深处一推测,不禁毛骨悚然:这样的糕点,莫成经常拿来供奉井中女鬼啊!而夫人刚刚那般模样……”
“你便认为,女鬼享用了上供的糕点,魂魄上便沾了碎屑。它附在夫人身上,这些残渣自然掉落下来,是这样吗?”
“我正是这样想。方才从厨房端午饭给老爷,途中经过柴房,莫成正在井边拜祭。我一见又是那糕点,一阵心悸,险些将托盘都扔了呢。”
那时她惊惶失措,竟是为了这个?
离春暗暗忖度,红羽却在这时反口道:
“但,这些应该是我多想了吧?也许不是鬼怪作祟呢。老爷不是说了,夫人以前患过疯癫狂乱症,那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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