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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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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往返莫斯科与彼得堡,都是坐的夜间行驶的火车。软卧车厢是两个人的包间,还是比较舒服的。我们就没话找话地“研究”起来,如果恰恰是一男一女会不会感到尴尬。我记得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被日丹诺夫痛批了一通的电影《 列车东去 》中似乎就有同坐火车发生爱情的情节。中国的软包设计则是四人一“房”,除了节约资源以外,不知是否有避免尴尬的动机。回程时恰恰是崔建飞先生与一位女士搭伴,于是大家大笑。后来到了莫斯科,陪同兼导游阿克桑娜博士说起她一次陪台湾一些客人坐火车旅行,台湾一对伉俪宁愿分开入“卧”,太太愿与阿博士一道,先生则自告奋勇去与一位车票号应与阿博士相处的男士为伴。阿博士对中华绅士的保护非常感激,同时告诉我们,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乘火车法,没有任何其他感觉。阿博士与精通华语的彼得堡的导游玛丽亚娜还讲到一些她陪华人旅行的经验。东北人喜欢找CASINO( 赌博 ),新加坡人喜欢找咖啡馆,台湾同胞到了什么地方很注意先寻找卫生间——也许是他们饮茶太多的缘故吧。是我敏感吗?从她们的介绍中听出了一点微词,有些华人游客不怎么有耐心参观文化遗迹。
玛丽亚娜学了一些中国的——我以为是糟粕——俚语时尚语,如把撒尿说成“唱歌”,把“找小姐”说得带有某种不良意味之类,使我为同胞游客的教养与水平而歉然。
姑妄听之
科学院远东所长季塔连柯院士原在苏共中央机关供职,他的学术与社会地位都很高。他对于中俄边界的完全划定十分兴奋,而且他含蓄地表示,俄政府是事先咨询了他的研究所的意见的。可以估摸,季院士对于边界事宜的圆满结果是做出了自己的贡献的。他还多次提到中国的投资者到俄国来的太少了这样一个——用他的话来说——与两国友好关系不相称的问题。
他对于当年的中苏关系有一个说法,是我闻所未闻的。他说毛主席从中国的国家与人民的利益出发,早就想与美国建立一点关系,这在延安时期已经有所尝试。但美方未有正面的回应。后来被迫,只能讲一边倒了。但一边倒后,毛主席等对苏联又实在不满意。建国后中国的党内斗争有一个不好讲的背景,就是要战胜那些真正一边倒的亲苏分子……即使如此,有三个非常显赫的政治家( 其中一个是非中共人士 )从来没有讲过苏联不好,苏联方面对此看得是很清楚的。
我听着他的对于我来说相当别致的此种说法,想起了改革开放以后,中苏关系略略缓和时原先的苏联援华组长阿尔希波夫访华的一个场面,中国一位领导人与他见面,两人热烈拥抱,老泪纵横。电视台播出了这一镜头。就算院士讲的我们认为是无稽之谈也罢,中苏关系……如李清照的词: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 或别的什么字 )了得!
我想,中国党内的知识分子成分恐怕受苏联影响比较深,农民成分则更多地是由于打土豪、分田地的现实考虑投入革命,他们考虑问题当然更实际得多。而改变了一边倒的政策,这毕竟是毛主席的一个贡献。
季院士还给我讲到斯大林喜欢音乐,喜欢古典文学,每天自己弹着钢琴唱歌,这也是我未曾与闻的。
往事依依
回到北京,我给老G的妻子X老师打电话。X老师来到我家,我把女诗人那里的老G的青年时代的英俊照片给了X,X告诉了我更多的细节。
老G那时在莫斯科留学,院夕到了,只有少数幸运儿有机会到克里姆林宫参加苏共中央组织的迎新年晚会,老G与那位拉脱维亚裔的女诗人——当时是女学生有幸被选。他们在克宫翩翩起舞,互为舞伴,成为当天晚会上最引人注目的一对。那天晚上,拉脱维亚的女生身穿
一身白色衣裙,漂亮极了。
然而,他们的感情没有前途,等到老G留学的后期,中苏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痕。
现在,拉脱维亚已经与俄罗斯分道扬镳,中俄关系倒是愈来愈好,而老G,女诗人,天人相隔,何堪回首?
访苏心潮(1)
我两次访问过美国,访问过联邦德国和墨西哥。我曾经写下了一些出访见闻,写下了对于中国人来说完全是别样的、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目瞪口呆或者哭笑不得的那些感受。
这些感受的基本特点( 特别是关于美国的 ),可以用一个通俗的字眼来表示:“开眼。”你不去西方,你看得到那上百层的摩天大楼吗?你看得到密如蛛网的高速公路上的汽车
流吗?你看得到那灯红酒绿、奢侈丰盛的花花世界吗?
而到苏联的访问完全不同。我无法用一种好奇的、幽默的、热烈而又清醒的旅人的旁观态度来环顾周围的一切。
幽默是一种成人的智慧。我是在四十五岁以后才考虑并实现访问美国的。访问美国对于一个作家的心灵来说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它好也罢,赖也罢,你有时候嗤之以鼻、有时候五体投地也罢,它是它,你是你。
只要你有足够的幽默感,你就会有足够的胃液去消化你的访美经验,既能消化,也能吸收。
但是苏联不行。我向往苏联,远远在具备足够的幽默感之前。
在苏联,我觉得光靠幽默是不够的。虽然我曾经自我欣赏、自我标榜过我的幽默。
访苏二十二天,我感到的是幽默的困惑。
我大概从十五岁起就梦想过去苏联,如果不是更早的话。
那时候苏联不仅是一个美丽的梦,而且是我为之不惜牺牲生命去追求的一个理想。
没有哪个国家像苏联那样,我没有亲眼见过它,但我已经那么熟悉、那么了解、那么惦念过它的城市、乡村、湖泊,它的人物、旗帜、标语口号,它的小说、诗、戏剧、电影、绘画、歌曲和舞蹈。
到了莫斯科,一切都给我以似曾相识、似曾相逢的感觉:莫斯科河畔钓鱼的老人,列宁墓前的铜像般一动不动地肃立着的两个哨兵的蓝眼睛,克里姆林宫钟楼上报时的钟声,用花岗岩铺地的红场与红场上的野鸽子,列宁山上的气魄雄伟却又显得有点傻气的莫斯科大学主楼,地下铁路革命广场上成群的铜像,包括街道的名称——普希金大街( 静悄悄的 )、高尔基大街( 两边都是商店 )、赫尔岑大街( 通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 )、别林斯基大街( 大概面貌与革命前没有区别 )……这种似曾相识感甚至是令人战栗的。
我真的来到了列宁和斯大林、普希金和高尔基的故乡,我听到许多歌儿歌唱过、我自己也动情地唱过许多歌唱它的歌儿的莫斯科了吗?
当然是初次邂逅。怎么又像是旧地重游?
我倒没有幽默它一下,干脆用好莱坞电影的那个中文名字,叫做“鸳梦重温”。梦早已被当时是冰冷的现实、现在也还没有完全变成历史的铁一样的严峻所打破。
游历苏联是一次灵魂的冒险。因为再没有第二个外国像这个国家那样在我少年时代引起过那么多爱、迷恋、向往,后来提起它来又那么使我迷惑、痛苦乃至恐怖。
好也罢,坏也罢,它和我们的关系是太深、太息息相关了。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感到一种少有的关切,都纳闷,都急于多得到一点有关它的信息。
游历苏联是一次充盈的内心体验,不仅仅是、远不只是一次“开眼”的旅游。
它的一切美丽都使我忧伤而又欣慰,它的一切不美丽都使我欣慰而又忧伤。
这是一次重温旧梦的旅行。当我看到克里姆林宫的红墙,当我听到那报时的钟声,当我听到在苏联已经唱了二十多年的《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的时候,我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候。
这又是一次告别旧梦旅行。我不是鲁迅的秋夜的细小的粉红花梦中的瘦诗人,我并无兴味把眼泪擦在粉红花的最末的花瓣上。
重温旧梦带来忧伤的甜蜜和甜蜜的忧伤。告别旧梦带来希望的坚强和坚强的希望。
这是我们的近邻。
从北京首都机场起飞,一个多小时以后便离开了我国进入蒙古人民共和国领土,再大约一个小时,便来到了贝加尔湖上空。
地理书上讲过,贝加尔湖是最深的湖。
更重要的是,一九四九年,我和我的同伴都爱唱一支歌:
贝加尔湖是我们的母亲,
她温暖着受难者的心。
为争取自由而受苦难,
我流浪在贝加尔湖滨。
中国的革命浪潮,苏联所影响的世界的革命浪潮,使贝加尔湖变成了一个亲切的湖。当我们少年时选择了革命的道路的时候,我们都有为革命而到类似贝加尔湖地方去受难的准备。
天气晴朗,但是我没能看见贝加尔湖,只是在事后才听人们说起,贝加尔湖已经过去了。
原来这么快就进入了苏联上空,就掠过了贝加尔湖。原来是这么近!
访苏心潮(2)
我俯瞰苏联的广袤的国土:灰褐色的土色,绿色的植被,稀稀落落偶尔一见的小房子。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城市。
这就是苏联?
莫斯科国际机场庄严典雅。候机大厅的天花板上装饰着紫色的铜环,这确是一个盛产有
色金属的国家。但天花板因此而显得低矮了,也影响了光照。
入境手续办理得缓慢而且仔细。边境警察的面孔没有表情,他仔细地审视着你的面孔,对照着你的护照上的照片,并把你的护照上的有关部分复印下来。一位等待入境的人被要求摘下眼镜,以便更好地观察他的脸部( 我的眼镜一直安然地戴在我的脸上,虽然我的护照照片上的眼镜的镜框是另一种式样 )。
海关要求一位等待入境者打开他的装有印刷品的纸箱子,纸箱子用短刀划开了,拿出一包又一包的印刷品,接受海关的检验。
包括持有苏联本国护照的苏联公民,也同样地履行着一切接受检验的手续。这是严肃的。
只有一点,莫斯科国际机场与西方国家的国际机场没有什么两样。我是说机场候机大厅的广播,先“嗡”那么一响,好像是敲响了一个音叉,然后是细声细气的温柔的女声广播,广播里可以听到“气声”。
其他一切都不同,尤其是气氛。
西方国家的机场商业气氛很浓。橱窗和橱窗里的灯光,装潢精美、反射着各色霓虹灯光的商品,各色各式但常常免不了有女人的大腿、腰身、金发的广告牌、酒吧、快餐部、咖啡馆、色情画报……从你登上它的土地的第一秒钟便向你招手、向你媚笑:购买吧,花钱吧,消费吧——好像它们一齐拥上来这样说。
当然,例如在联邦德国的法兰克福航空港,也不乏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们腰里别着盒子枪、手里拿着报话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但他们的脸上似乎仍然隐含着一种嘲弄的笑容,他们的身后与四周是威士忌酒与长筒丝袜。
这就是苏联,这就是莫斯科。
红场、列宁墓、克里姆林宫尖顶上的巨大的红星、晋谒列宁墓的人的长龙、列宁雕像、庄严巨大的政治标语、宣传画、捷尔任斯基广场上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大楼、东正教堂的鎏金圆顶、莫斯科广播电台的前奏与广播员的雄辩声调、进行曲风格的领唱与合唱、来自各国的留学生……庄严持重、自信自豪、自成体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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