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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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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秦点头,若有所思:“所以……其实当时先皇是在——写字?”
“对,而且,很有可能,写的是非常重要的谕旨。”
周子秦瞪大眼睛,问:“那么谕旨的内容是……三团墨迹?”
“我敢肯定,谕旨的内容必定是隐藏在被涂鸦的那三团墨迹之下。”黄梓瑕神情凝重道,“可为什么会被人涂改,又为什么会被作为画而赐给受诏进宫诊病的张老伯,我就不知道了。”
周子秦兴奋地一拍她的背,说:“不用想了!等我们拿到那张画,我用菠薐菜调配的那种药水一刷,后来涂上的那层墨会先消退,我们就可以瞬间看见后面呈现出来的字迹……”
“然后,整张纸上所有的墨迹全部褪色,消失无踪?”黄梓瑕问。
周子秦迟疑了一下,说:“呃……这个,好歹我们看到了被掩盖住的先皇的谕旨啊。”
“然而这么重要的证物,就会永远消失,再也不可能出现了。而你看到了,又有什么用呢?若这东西真的很重要的话,你说的话,或许无人相信呢?或许对方因此而对你下手,要置知晓秘密的你于死地呢?”
周子秦发出类似于牙痛的吸气声:“不会吧……这么严重?”
“你说呢?”黄梓瑕抬眼看向天边。阴沉沉的彤云压在长安之上,一片灰蒙蒙的雾霭,挥之不去,散了还聚。
“那幅画,鄂王的母妃陈太妃曾有一张仿图,即使在患了疯病之后,还依然偷偷藏着。所以我想,也许鄂王在翔鸾阁上的所作所为,与此画也有不可分割的关联。”
周子秦顿时脸都白了:“这……这很有可能!所以那幅画,实在是太……太重要了!”
“所以,第一,我们得找到那张画;第二,我们得妥善保护它,绝对不能受损;第三,在不受损的情况下,还要剥离上面涂上去的那一层墨,显露出下面的字迹。”
黄梓瑕三点说出口,周子秦的脸上露出痛苦与快乐并存的表情:“这么有难度的挑战,我喜欢!”
黄梓瑕问:“准备如何下手?”
“当然是——去易记装裱铺,抱那个老头儿大腿,看看能不能套出剥墨法之类的绝学了!”
他拍着胸口,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黄梓瑕便说道:“那就祝你马到成功了。”
“放心,交给我!”周子秦说着,转身走了一步,又想起什么,赶紧退回来,说,“崇古,我能不能问个好像很严重的事情?”
黄梓瑕点头,看着他问:“什么?”
“就是……万一我们把上面那团涂鸦剥掉后,发现下面空无一物,压根儿先皇就是驾崩之前神志不清,乱涂了一张画……”
“先皇御笔那么多,宫中收藏着几十上百幅呢,若真是乱涂的,毁掉了反倒是好事,免得流传出去,你说对吗?”
周子秦点头,但还是说:“崇古,这可是先皇遗笔哎……”
黄梓瑕十分认真地看着他:“有人连展子虔的画都泼了朱砂,你觉得哪个更严重呢?”
“也是啊……反正就算毁了,我只是为了保全先皇的名声而已。”周子秦立即转过弯来,挥挥手向着前冲去,“崇古,等我好消息!”
“西市不在那个方向!”
“废话!大年初一谁家店铺开门啊?我直接去易老头儿家堵门去!”
第255章万劫不复(1)
大年第一天,长安街道寥落。除了各大寺庙道观之外,长安百姓都窝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要直到初三开始,各家才开始互相宴请,走亲访友。
黄梓瑕一个人向着永昌坊走去,在寂寂无人的巷陌之中,她向着王宅走去,却发现有个长得颇为清秀的少年,正在巷口与两个小孩一起玩毽子,一边得意洋洋地数着:“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
旁边的小孩儿都急死了,说:“你快点啊,我们都等着玩呢!”
“你们不懂了吧?踢毽子,别人还没停下来,你们都不能玩的……”
黄梓瑕不由得笑了,叫他:“景恒,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抢小孩子毽子玩?”
“啊,黄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景恒这才停了脚,把足尖上的毽子丢还给那些小朋友们,然后朝她走来,“王宅的人怎么没一个会说话的,看上去怪阴森的。”
“人家又不是自己愿意当聋哑人的,不会说话也是无可奈何。”黄梓瑕说着,见他已经走到旁边槐树下,解开系在那里的两匹马。一匹是栗色马,还有一匹是那拂沙,一解开缰绳便欢快地朝着她跑了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抬起的手。
黄梓瑕抚摸着那拂沙的脖子,问:“去哪儿?”
“城南滈河。”
滈河与潏河同在长安之南,汇聚处便是香积寺。
冬日的滈河平缓清浅,两岸烟柳早已落尽了树叶,光秃秃的枝条在尚冻着薄冰的河岸上飘拂。黄梓瑕看见舒朗长枝下站着的身影,清风吹动他一身的白衣,挺拔秀逸,如同玉树凭风,赫然就是李舒白。
她纵马奔到他面前,然后自马上跳下,抬头看他,问:“王爷找我可有事么?”
李舒白向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皱眉许久却不开口。
黄梓瑕看他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他这般迟疑踟蹰的原因。她的目光望向后面的香积寺,低声问:“找到鄂王了?”
李舒白点了一下头。
“走吧。”黄梓瑕牵过马缰,毫不犹豫,重又翻身上马。
李舒白的涤恶自然不肯跟在那拂沙身后,几步就越过了它,还得意地打着响鼻斜睨它。
黄梓瑕拍了涤恶的头一下,抬头看向李舒白:“王爷速度可真快,我们昨夜刚刚讨论过,今日就发现鄂王的踪迹了。”
“好歹我手下有这么多人。”李舒白扬头看向香积寺,沉声道,“而且,长安虽大,但他能去的地方,也就这么几个。”
黄梓瑕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却并没出声。
他看出了她的迟疑,说道:“我……不想一个人去见他。”
她转头看他,清晰地看见他面容上的恍惚迟疑。她明白,在一切都还未水落石出之时,他与鄂王李润两人,确实不知如何单独相见。
“我不知道,我和七弟见面时,究竟要如何做,又该如何说……”李舒白轻叹了一口气,眼望着苍苍远山。黄梓瑕看见他侧面的轮廓,清朗秀美如远山近水,只是这么好看的面容上,蒙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犹疑,仿佛烟岚笼罩,雨丝风片。“我……真的有点害怕,怕听到真相,怕他是真的恨我,又怕他是受人所制,怕那个幕后黑手的真相……”
“你不是曾对我说过吗?”黄梓瑕放缓了那拂沙,凝视着他,“该来则来,无处可逃。还不如直面即将到来的一切,至少——”
她从马上伸手,轻轻覆盖住他的手背,声音清澈而平缓:“我始终在你身边。”
他曾对她说过无数次的话,此时由她口中说出,让他不由自主地翻过手掌,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两人一起向着香积寺而去,一路上香客络绎。在山门处下马,他们跟着人流沿阶向着山上而去。
香积寺是长安名刹,寺内高塔巍峨,殿阁庄严,今日又是大年初一,香客如织,氤氲香烟笼罩在各殿之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李舒白带着黄梓瑕穿过热闹非凡的各殿,到了香积寺后山。小道无人,一路过去尽是落叶枯枝。在小径的尽头,有个人手持一柄扫帚,在缓缓扫着路上的枝叶。
李舒白望着那个身着布衣,一心一意在扫地的男子,在松下停下了脚步。
黄梓瑕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人。这个低着头,穿着粗布僧衣,却还未剃度的人,约莫二十来岁模样,皮肤莹白纯净,五官十分秀美。他的额头正中,不偏不倚长了一颗朱砂痣,衬着他雪白的皮肤和墨黑的头发,显出一种异常飘渺的出尘气息来。
平时看惯了他身着绫罗绸缎,朱紫衣服,而如今一身素色布衣,不加纹饰,却似乎更加衬托出他的气质。
他扫着地,一阶一阶,认真而近乎虔诚地扫下去。
而他们也没有声张,只静静地站在小径的另一边,看着对面的他。
树叶已经落完,寒风带下了几根枯残的细枝,落在李润已经扫过的地方。他回头看了看,便又拿着扫帚往回走去。
走了两步,他终于察觉到什么,缓缓回头看向李舒白和黄梓瑕所在的地方。
他的目光定在李舒白的身上,因为极度的震惊与恐惧,面容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起来。他呆立在那里,手中的扫帚轻微的“啪”一声,掉在了台阶青石之上。
远处的钟声,悠悠传来,在幽壑山林之中隐隐回荡,崇山峻岭的回音一层层荡漾在他们的耳边,久久不绝。
李舒白向着他走去,步履略有沉重,但一步一步却走得毫无犹疑。他向着李润走去,李润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转身,想要逃离。
而李舒白已经走到他的身边,淡淡吟道:“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李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软下来,虚弱地靠在身后的松树之上,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李舒白直视着他,缓缓地说:“七弟最喜欢的王摩诘诗句。如今你得偿所愿,居住在王维诗意中,四哥是不是应该恭喜你呢?”
李润靠在背后松树上,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任他如何努力,脸上突突跳动的肌肉与越睁越大的眼睛,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恐惧与愤恨。
李舒白看着面前这个全然陌生的弟弟,只觉得心口一阵钝痛,让他一时喉口哽住,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黄梓瑕走到他的身后,向李润行礼:“见过鄂王爷。”
李舒白这才镇定心神,问:“七弟为何要独自隐居于此呢?那日你从翔鸾阁消失,震惊了朝野上下,也使四哥我备受质疑。直至昨日,四哥才打听到香积寺后山冷僻居处,冬至后一天来了一位居士,颇有几个身手利落的武士在保护——我想或许就是七弟你了,因此才过来拜访。”
黄梓瑕环视四周,却不见保护李润的武士,想来应该早已被李舒白遣人解决了。
李润咬紧牙关,站在他们面前,始终不肯开口,只用一双悲愤哀戚的眼睛,死死盯着李舒白。
李舒白见他这样,叹了一口气,说:“七弟,今日四哥只想来问一问你,这些年来,我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
李润目光如利刃如寒冰,含着无限怨毒。这目光让黄梓瑕想起王宗实,毒蛇般的冰冷目光,居然如出一辙。
“谁是……你的七弟?”
李润终于开了口,声音艰涩而苍凉,一字一字从喉口挤出,怨毒无比。
李舒白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目光直视着他,却没有说话。
李润用力呼吸,想要将自己胸口那种激愤压下去,然而他呼吸颤抖,口鼻中喷出的稀薄雾气遮掩着他的面容,看不出他究竟是害怕多一些,还是怨恨多一些。
他声音含糊地说:“李润此生,只想找一个安静之所,研读佛藏……却没想到……没想到只因想留下瞻仰一眼佛骨,竟就此失去了逃生之机……”
李舒白听他语不成调,言语破碎,便打断他的话,说道:“七弟,走吧,无论你心中对四哥有何成见,无论你有何害怕恐惧之事,还请你随我回去,还我一个清白,或者,说清楚究竟四哥有何罪过,让你对我有所成见。”
“跟你回去?”李润脸露惨笑,缓缓退了一步,低声问,“我还能回得去吗?”
黄梓瑕不动声色地站在他的身后,免得他转身逃离,惊动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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