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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第2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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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秦问:“你是在找他生前吃下的东西吗?”

“嗯,我想,应该还没有腐烂才对。”她说着,然后手停住了。周子秦赶紧凑上去,和她一起以布巾蘸水冲洗那一块。正是声门裂之中,那里有一条小小的,红色的东西。

她拿过他箱中的镊子,从声门裂之中,夹出一条细小的红鱼。

只有小指甲那么长的一条红色小鱼,细如蚊蚋。薄纱般的尾巴却占了身体一半。它已经开始腐烂,深凹下去的眼睛如同骷髅。

周子秦赶紧取过旁边一个小瓷盒,将它放在其中。

一直绷紧的神经,在寻到小鱼之后,才松懈下来。黄梓瑕只觉得自己一头一身都是冷汗。她抬起手臂,以手肘的衣袖擦去额前涔涔而下的汗,木然地走到旁边凳子上坐下。

周子秦已经走到张伟益的身旁,将他的咽喉剖开,如前仔细搜寻。过了不久,他低低地“咦”了一声,然后从他的喉管中也夹出一个东西,放在瓷盒之中,递到她面前。

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红鱼,藏在肌体内的红色身躯,如此微小,肉眼几乎难以察觉。

黄梓瑕看着那两条鱼许久,然后缓缓脱下手上薄薄的皮手套,说:“子秦,你把尸体缝合好。”

“嗯,我会缝得很仔细的。”周子秦认真地说。

黄梓瑕向他轻轻点头,站起身走出停尸处。

外面日光灿烂,扑面而来的明亮让她的眼睛一时不适应,瞳孔剧烈收缩,微带疼痛。

她缓缓扯下脸上的面巾,靠在门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王蕴站在庭前枯树之下,见她出来了,便走过来问:“好了吗?”

她点了点,过去细细地洗了手,轻声说:“好了,我们走吧。”

王蕴看着她苍白虚脱的神情,有点担心地问:“太累了吗?”

她没有回答,只踉跄地往前走去。王蕴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一步步走出义庄。

她的手僵硬了一下,但终究还是任由他拉着,带自己走向外面的街道。

王蕴送黄梓瑕回到永昌坊,要离开时,黄梓瑕叫住了他。

等他回过头来看她,她又思忖迟疑许久,才缓缓说:“若你见到王公公的话,请替我带一句话,就说,永昌坊内有他要的东西。”

王蕴点头,说:“你好好休息。”

她应了,目送他离开,回身到自己所住的屋内,把养着那对阿伽什涅的水晶瓶拿出来,仔细端详着。

细微如尘埃的鱼卵依然还在水中,只是昨晚被她拨散了,如今沉在水底,如同一片洇开的淡淡血迹。

她轻晃着瓶子,凝望着里面飘动的鱼和鱼卵发了许久的呆。

王宗实还未到来,她便先打开抽屉,取出放在里面的蜂胶看了许久。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已有了雏形,她拔下发间簪子,在桌上慢慢刻画那初具的谜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敲开着的门。

她抬头看见王宗实站在门口,便将簪子收回发间,向着王宗实施了一礼:“王公公。”

王宗实点头走进来,她走到桌边,将水晶瓶拿起来给他看。

“我还以为有什么事,蕴之对你的事情,可着实上心。”王宗实慢吞吞说着,迈步走进屋内,“原来是阿伽什涅产卵了。”

第281章一念飘忽(1)

“是,王公公之前与我说过,阿伽什涅鱼卵难以孵化,世人皆不晓其密。因此今早见小鱼产卵,我便赶紧告知公公。”

王宗实看向她手中的水晶瓶,说:“你该告诉蕴之的,我如今并未带容器过来。”

“这东西不是到处都有吗?”她说着,转头看了看室内,随意取过一个罐子,将水晶瓶中的小鱼连同鱼卵一起倒了进去。然后她又倒了些水在水晶瓶中,伸手到罐子中将那两条鱼捞了回来,放回瓶中。

她将水晶瓶放回窗口,把罐子递给王宗实,然后随便在桌前坐下,取了一块糕点递到口边。

一直冷眼旁观的王宗实,此时终于发声,问:“不洗手吗?”

黄梓瑕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说:“那个瓶中水早上刚换的,很干净。”

王宗实微微眯起眼,盯着她的手指看。

她的左手食指指尖上,沾了小小一颗鱼卵,在她粉色的指甲之上,就像是一粒最细微的红色尘埃,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而他看着她若无其事,指尖轻碰到了糕点,那一点小鱼卵便黏在了糕点之上,混杂在了芝麻之中,再不见踪迹。

她轻轻咬了一口,然后看向他,问:“时近中午了,公公可要吃一两个吗?”

王宗实沉吟地看着她,目光不觉又落在那个糕点之上。她恍若不觉,微启双唇,准备将剩下的一半塞进口中。

“放下。”王宗实的声音冷冷传来,令她怔了一下,看看自己手中的糕点,又不解地看向他。

王宗实的眉头令人几难察觉地皱了一下,端详着她的神情,然后才问:“你知道了?”

黄梓瑕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什么?”

王宗实的目光重又落在她手中的糕点之上,却不说话。

“这个吗?”她便举起手中的糕点向他示意,然后直接将剩下一口吃掉了。本就只有拇指大的糕点,她吃得轻松愉快,王宗实的脸色却顿时变了。

这个一贯行动迟缓,仿佛冬眠蛇类的王宗实,在一瞬间几步跨过来,卡住了她的脖子,拍着她的背沉声道:“吐出来!”

黄梓瑕干呕了两下,使劲想要挣脱他的手。可王宗实手上劲道极大,她根本无法脱身,在他的钳制之下,终于还是将吃下去的糕点吐了出来。

“叫人去药店开萝芙木和夹竹桃,研末微量口服,每隔两个时辰一次,一日二钱的量,连服一月。”王宗实放开她,说道。

黄梓瑕摸着自己被扼过的脖子,有点迟疑地说:“王公公,夹竹桃可是有毒之物。”

王宗实冷冷道:“这么一点点,死不了,顶多上吐下泻不舒服而已。”

“会有多不舒服呢?比如说,和体内孵出一条寄生的小鱼比……哪个会更难受些?”黄梓瑕平静地问。

王宗实那张苍白冷静的面容之上,第一次露出震惊的神情来。他狠狠瞪着面前的她,不敢置信。

黄梓瑕与他对望着,唇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哼……”王宗实终于压下心口的震惊与怒火,冷冷道,“你怎么知道的?”

“在蜀地,与王公公交好的那个沐善法师,曾经以摄魂术诱导禹宣杀了我的父母。”黄梓瑕静静说道,“那个时候,与沐善法师一起策划这个计谋的齐腾,曾经对禹宣说,你知道那条小红鱼,如今去了哪里吗?”

王宗实冷笑一声,抱臂说道:“沐善懂什么?已经孵出的鱼,毕竟是水中养惯了的,进入人体中便死了,只能起得一时效果。哪像鱼卵中孵出的,可以长久寄生于人身,神不知鬼不觉便改变了一个人。”

黄梓瑕咬紧下唇,盯着他问:“王公公与张家有何冤仇,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他家人的命?”

“你想多了。”她揭开了他们之间的幕布,他反倒显得平静下来,说道,“天底下晓得此鱼秘密的,并不只有我一人。”

她微微前仰,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说道:“然而公公身边的小童阿泽,曾经与张行英有过联系。”

“张行英亦是夔王身边之人。”他与她目光相接,却沉静非常。

黄梓瑕默然点头,若有所思。

王宗实慢悠悠地理着自己的衣袖,说道:“你明知道,以我的身手,这边又是我的地方,若被你戳穿了行藏之后恼羞成怒,你便没有生还的机会。”

黄梓瑕转头看着窗外风中起伏的树枝,没有回答。

“因为你早已确定,我并不是幕后主凶。如今朝廷之中,我最大的、缠斗最久的对手是夔王,这没错——但是,在另一种情况下,我们也可以互相依存。尤其是,如今这样的情况之下,夔王府与王家,覆灭只是先后之分,对吗?”

虽然不愿承认,但黄梓瑕还是点了点头。正如他所说,若朝中没有王宗实这样一个人存在,或许夔王早在多年前,就像其他几个王爷一样无声无息莫名其妙死去了,更不可能崛起于咸通朝。

“不然,你以为我帮助你,又为了什么?”王宗实阴冷的目光,在她身上缓缓扫过,“你是夔王重要的人,也是王家重要的人。无论你将来跟随夔王,或是嫁给蕴之,对王家而言都不错,是值得投资的买卖。”

黄梓瑕沉默片刻,终于站起身,缓缓向他行了一礼。

“你不必谢我,我确实欣赏你,你若真是宦官杨崇古,我肯定要千方百计把你弄到我身边。”王宗实说着,唇角第一次泛出一丝真实的笑意来,整个人竟也显得不太森冷了,“你倒是清楚我对你的顾念,也算得很准,知道我一定会救你。”

“不,我也只是赌一把而已。毕竟,若我只是追问公公此事的话,肯定是没有结果的。”见王宗实坦然吐露一切,黄梓瑕也将自己的手指伸出,给他看上面沾染的一两颗尘埃般细小的红点,“其实刚刚我的手指上,只是沾染了一点胭脂粉而已,紫茉莉种子磨碎后用胭脂花的汁水染成的红色粉末,绝对没有毒的,公公大可放心。”

“你能从那个齐腾的只字片语中看出阿伽什涅的诡秘之处,也算难得了。”王宗实一笑置之,又想起一事,说:“之前,我将鸩毒交给齐腾,原是想让他监视范元龙与沐善法师的,谁知却被他拿去酿下大罪,此事我亦有错,还请你担待。”

黄梓瑕心中早知,齐腾与王家有关系,鸩毒又是宫中秘藏,自然与王宗实脱不了关系,但见他如此坦诚地向自己说明,反倒不能在说什么,只能摇头表示避开此话题。

“梓瑕也只是心中隐隐有此猜测而已,我想鄂王殿下、张行英父子的种种癫狂,似乎都难以解释。而就在这个时候,我想起当初曾听过的关于阿伽什涅的传说,此鱼为佛祖前龙女一念飘忽所化。”黄梓瑕转头看着水中静静游曳的那两条小鱼,缓缓说道,“一念飘忽……所谓事出必有因,既然有此说法,那么这小鱼,必定与人的意念有关,想必是一种怪异之毒,可以让人疯狂?”

“不,不会致人疯狂。”王宗实缓缓摇头,说,“而且,它虽是一种毒,但也并不致死。”

黄梓瑕皱眉道:“我在蜀中时,曾见人种植阿芙蓉,据说是西域传来可治百病之草。但阿芙蓉入药甚好,若多食便有飘飘欲仙之感,眼前迷离幻觉异彩纷呈,甚至有人因此成瘾丧命。”

“对,阿伽什涅亦是如此,它会使人执妄,无限加重心中重视之事,进而偏执狂妄,满怀执念,至死方休。”

黄梓瑕点头,思索片刻又问:“可以用它来掌控他人么?”

“不能。阿伽什涅只能加重服食者本心,无法凭空造出任何思绪来。”

黄梓瑕问:“所以,即使我刚刚服下鱼卵,也不会受人操控、更不会认为夔王危及社稷,进而千方百计要杀害他,是吗?”

“自然不可能。阿伽什涅只会加重你心中最重视之事,比如,维护夔王不顾一切的执念,进而影响你对他人的怀疑,比如,认为我是谋害夔王的凶手,所以不顾一切与我拼命。”王宗实冷笑道。

黄梓瑕神情自如,向他笑了笑,说:“公公饶过梓瑕吧。”

王宗实微微一哂。

黄梓瑕心中思忖着,王宗实否认自己杀害张行英父子,又说自己身边的阿泽也是暗藏的眼线,这等于是已经明示她真正的幕后真凶是谁。

只是张家父子中了阿伽什涅蛊毒之后的狂热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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