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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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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涓回到病房躺下后,另两对夫妻都羡慕地看着他们。
  一阵婴儿的哭声由远而近,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进来。
  她刚刚给小孩洗过澡。
  “看看你的宝宝吧。”她对张清兆说。
  不知道为什么,张清兆有些胆怯。
  这是他亲生儿子。
  现在,他将见他第一面……
  护士把孩子放在王涓旁边,走了出去。
  那两对夫妻都凑了过来。
  其中一个孕妇说:“长得挺白的!”
  王涓弱弱地说:“清兆,你过来看看呀。”
  张清兆这才慢慢走上前。
  这个新生儿还没有睁开眼睛,他还在啼哭,脸憋得红红的,挤满了皱纹,还有一些脏兮兮的干皮,像个小老头。
  张清兆觉得他出奇的丑。
  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张清兆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提防小人。
  不做亏心事(1)
  第二天,张清兆就带着王涓和孩子出院了。
  母亲是晚上到的。
  她接到电话就从老家巴望村赶来了。
  巴望村到滨市有五十里路。
  老太太见了孙子喜笑颜开——这遂了她的心愿,一进门就开始忙忙活活地为儿媳妇做好吃的。
  张清兆有些心神不定,一直坐在阳台上抽烟。
  这个婴儿出生不到半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这是很少见的。
  当时,王涓睡着了。
  这个婴儿吃了妈妈的奶,也闭上了眼睛。
  邻床的那个孕妇也睡了。她丈夫穿着衣服躺在一张空床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另一对夫妻没睡,那个孕妇在低低地呻吟,不过不像要生的样子。她丈夫坐在小凳子上,静静抚摸她的额头。
  窗外很黑,雨还在绵绵地下着。
  张清兆俯在襁褓前,仔细观察这个婴儿,越看越觉得他长相古怪。
  他的头发稀稀的,黄黄的,贴在脑袋上。左眼上有一块深色胎记。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对什么事情极不满意。
  他对什么不满意呢?
  天上冷不丁又响起了一声炸雷,这个婴儿在雷声中突然睁开了眼睛!
  炸雷来得令人猝不及防,张清兆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那个醒着的丈夫看着他,愣愣的,他身后是黑糊糊的窗子。
  突然他笑了,笑着问张清兆:“你怎么了?”
  张清兆掩饰了一下,说:“没什么。”
  他想,也许这个婴儿是被雷声吓的,才睁开了眼睛……
  他又朝前凑了凑,发现这个婴儿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新生儿的眼睛是不聚焦的,只能看清很近的地方,可是,张清兆却感到,这个小孩的眼睛炯炯有神,甚至很锐利。
  他又一次慢慢地朝后退了退。
  这双黑亮的眼睛竟然直直地追着他看过来。
  张清兆一直退到另一张床前,终于避开了这双眼睛,坐下去,开始发呆。
  他又想起了那个穿雨衣的人。那个背影太眼熟了,他慢腾腾地走在黑暗的楼道里,突然一拐就无声地进了产房……
  接着,老婆就生下了这个丑丑的婴儿。
  而那个女医生却说,产房里根本没有进来过任何人!
  这个婴儿很奇怪,他只是生下来哭了一阵子,然后就不哭了,一直到今天,他始终没有再哭一声。
  而且,他也只是睁了那一次眼睛,接着,他就一直闭着双眼。
  王涓甚至以为他死了,伸手摸他的鼻子,呼吸很正常。
  早晨,张清兆说,昨晚他看见小孩睁眼了,王涓和母亲都不信。
  母亲说:“你一定是太累了,在医院里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张清兆知道,他不是在做梦,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婴儿的眼神,也清楚地记得邻床那个年轻的丈夫突然笑起来的样子。
  母亲来到了阳台,对他说:“吃饭了!”
  他说:“我不吃了。”
  “不吃不行!你昨晚一夜没睡觉,再不好好吃饭,非垮下去不可!”
  他只好揿灭烟,跟母亲进了屋。
  红枣炖鸡汤,还有黄灿灿的油饼。
  他和母亲在客厅里吃,王涓在卧室吃,卧室的门半开着。
  母亲一边吃一边说:“清兆,你得给孩子取个名儿。”
  张清兆说:“我水平低,取不出来,让王涓取吧。”
  王涓在卧室里吃得满头大汗,她一边唏溜唏溜喝鸡汤一边说:“还是你取吧,查查字典。”
  那个婴儿躺在她身边,无声无息。
  张清兆今天还没有看他一眼。
  他在客厅问:“他还睡着?”
  王涓伸头朝襁褓里看了看,笑了:“醒了,嘴还动呢。”
  “睁眼了吗?”
  “没有。”
  母亲说:“我想了一个名字——昨夜一直在下雨,干脆叫雨生吧。”
  听了这句话,张清兆抖了一下。
  现在,他一听到雨这个字就莫名其妙地害怕。
  他发觉,笼罩在他头上的某种宿命味道的厄运总是跟雨有关。
  那天,他遇到那个穿雨衣的古怪乘客,就下雨。
  他到火葬场去,在停尸房里见到那具拿着钱的死尸时,也下雨。
  那张石膏脸突然出现在他车里的那天,还下雨。
  而这个小孩出生的夜里,他见到一个穿雨衣的人钻进了产房,又下雨……
  “张雨生——怎么样啊?”母亲问他。
  “挺好的……”张清兆说。
  王涓似乎不太满意,她说:“小名叫雨生,大名以后再说吧。”
  不做亏心事(2)
  吃完早饭,张清兆下了楼,在附近找到一个公共电话。
  他收到了郭首义的一个传呼,想避开家人,给他回个电话。
  “郭师傅,是我。”
  “哎,我知道那个人是干什么的了!”
  张清兆知道郭首义在说那个被撞死的人,他镇定了一下自己,说:“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数学老师。生前,他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任何喜好。”
  张清兆怔忡了一阵子,又问:“他叫什么?”
  “冷学文,今年三十一岁。”
  张清兆今年正巧也三十一岁。
  “郭师傅,昨天我老婆生小孩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显然让郭首义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愣了愣才说:“恭喜你……男孩女孩?”
  “男孩。”
  停了停,张清兆说:“郭师傅,我想见你一下。”
  “哦,你还有事吗?”
  “我想跟你见面聊一聊。”
  “我下班才能回城里。”
  “几点?”
  “七点多吧。”
  “那好,八点钟我在第二医院旁边的骨头庄饭店等你。”
  “好吧。”
  天黑了。
  张清兆借口出车,离开了家,来到了骨头庄饭店。
  他不能把他对这个孩子的怀疑对王涓讲,也不能对母亲讲。
  现在,他只能对一个人说,这个人就是他偶然认识的天天和死尸打交道的郭首义。
  幸好还有个人可以倾诉,否则,张清兆非疯掉不可。
  郭首义来了。
  他换上了一身西装,显得年轻了很多,简直看不出是火葬场看尸体的人。
  张清兆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北大荒酒。
  郭首义坐下就说:“一点小事而已,你太客气了。”
  他以为这是张清兆的一种答谢。
  张清兆顺水推舟地说:“应该的。”
  然后,他给郭首义倒上了酒。
  “你怎么不喝?”
  “对不起,我开车。”
  郭首义点点头,也不勉强,一个人喝起来。
  张清兆不喝也不吃,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郭首义似乎察觉出张清兆的神态有些不对头,就问:“又发生什么事了?”
  “是一件更恐怖的事……”
  “你说。”
  “我老婆生孩子之前,我上卫生间了,出来就看见一个穿雨衣的背影闪进了产房……”
  郭首义不再吃了,张大了嘴巴。
  张清兆无助地看着他,说:“我觉得,我生生世世都无法摆脱他!”
  郭首义的眼睛眯起来,打量了张清兆半晌,突然说:“你老实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你撞死的?”
  张清兆苦笑着摇摇头,说:“从现在起,我已经当你是我的朋友了,我不可能对你撒谎,我绝对没有撞过人!”
  “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就缠上你了呢?”
  “我哪儿知道!”
  郭首义似乎担心沾上晦气,他放下筷子,不太自然地说:“兄弟,我喝好了吃好了,谢谢你。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张清兆隔着桌子拦了他一下:“郭师傅!”
  郭首义停住了,说:“你干什么?”
  “你还得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
  张清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兄弟,你记着,要是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郭首义快步走开了,消失在饭馆外的黑暗中。
  看来,他还是不太相信张清兆没有撞人。
  张清兆呆呆地站在那里,感到更加孤单,更加恐慌。
  结账时,他忽然想起了口袋里那张百元人民币——这张钱就是那个穿雨衣的人给他的,现在他该把它花出去了。
  他记得他把这张钱单独放在了牛仔裤的左后兜里,可是,他一掏却掏出了两张五十元的。
  他急忙把那两张无辜的五十元钞票放起来,又掏右后兜,摸出了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递给了老板。
  老板是个老太太,她接过钱仔细看了看,警觉地说:“你给我换一张吧。”
  “为什么?”张清兆说。
  “不为什么。”
  张清兆有些恼怒了:“这不是钱吗?你为什么不要?”
  老太太眯着眼睛反问:“你不是有五十的吗?为什么不给五十的?”
  饭钱不到五十元。
  没办法,张清兆只好沮丧地把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收回来,装进了右后兜,又掏出一张五十的给了她。
  微缩
  这天夜里,张清兆回到家,王涓睡了。
  母亲正在卫生间轻手轻脚地洗尿片子。
  “孩子哭了吗?”张清兆站在卫生间门口问母亲。
  “没哭,挺省事的。”
  “……睁没睁眼睛?”
  “睁了,睁了两次。”
  张清兆松了一口气。
  “孩子挺健康的,你放心吧,我一直在观察他。”
  房子小,母亲睡在卧室里,照看王涓和孩子,张清兆就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他在沙发上悄悄躺下来。
  他太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蒙中,他似乎看见母亲洗完了衣服,又喝了一杯水,然后关了灯,轻轻走进了卧室,把门关上了。
  房子里黑黑的,安静极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灯光远远地照进房子来,隐约可以看到客厅里一些家具的轮廓,显得极其诡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下雨了,雨点很大,打在窗子上,“啪啪”山响。
  他似乎预感到了某种不祥,变得警觉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好像有动静,慢慢转过头,看到卧室的门无声地打开了,等了一会儿,却没见有人走出来。
  他有些害怕,抬起脑袋朝脚下看了看,一下就呆住了——地上模模糊糊有个很小的人,正朝防盗门走去!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
  张清兆的头发一下就竖起来。
  他看见的只是这个小人的背影。从身高上看,他绝对是个婴儿,但是他走路却是成年人的姿态,就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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