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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录 作者:东西-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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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娶小燕或是张闹?这成了我的首要问题。为此,我去问过赵万年、赵大爷、陈白秀、方海棠、于发热、荣光明、房子鱼以及我初中的班主任“没主义”等,他们百分之百地认为娶小燕才是我的惟一出路。赵大爷甚至把我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然后说:“少爷,你的身上什么也不缺,就是缺良心!”这么一致的态度,这么高的百分比,这么深刻的讽刺,不得不让我重新考虑陆小燕。但是,上述同志都是打屁不怕臭,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难免有隔靴搔痒的嫌疑,所以,这事我还想问一问于百家和小池,他们应该是最知情的了。
一天晚上,我来到百家和小池的新居。他们的新居在百货公司的宿舍大院,直套,里面一间做卧室,外面一间做客厅。收音机上面的墙壁上还贴着褪色的“喜”字,右上角已经耷拉,“喜”字的旁边挂着一幅油画,画面是一池幽蓝的湖水。木沙发上面的墙壁上贴了三张电影海报,全是当时最红的女演员,好像是陈冲、张瑜、刘晓庆什么的。小池比原先又胖了一圈,百家还是那么结实。我向他们请教到底是跟张还是跟陆?
小池惊讶地:“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跟陆小燕啦。”
百家说:“我要是你就跟张闹。”
小池说:“为什么?”
百家说:“漂亮呗。”
小池说:“漂亮当不得饭吃,找老婆就得找个你生病了她比你还要着急的,这样才能过一辈子。”
百家说:“那也不能娶个丑八怪。一个人一辈子有多少时间呆在家里、睡在床上?谁不愿意抬头低头都看见个大美人?书上说了,只要天天看着漂亮的就能多活好几岁。”
“放屁。你没看见书上说男人讨了狐狸精会短命吗?广贤,漂亮的靠不住,万一给你弄顶绿帽子,那你就死得快了。”
百家说:“宁偷仙桃一口,不守烂梨一筐。”
小池把指甲剪拍到桌上,盯住百家。
百家赶紧解释:“不是说你,我是给广贤出主意。”
小池说:“那你告诉我,谁是你的仙桃?”
百家低下头:“我可没有仙桃。”
小池说:“那你的烂梨不就是我吗?”
百家说:“我……我可没这样说。”
小池说:“牛翘尾巴是拉屎,狗一抬腿是撒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呀。”
百家说:“好了好了,不跟你争了。广贤,你娶陆小燕得了,反正说真话讨人嫌、逗人恨。”
小池抓起一根木棍:“你不服气是吧?”
“这不是广贤的事吗?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不是广贤这事,我还不知道你是一副花花肠子,难怪天天晚上你不坐沙发,要搬张凳子坐我的对面,原来是看墙壁上的这些仙桃。我让你看,让你当寿星……”小池一边骂一边用棍子戳墙壁上的演员,演员们的头发掉下来,脸掉下来,最后连衣服也掉了下来。
离开百货公司大院,我基本上打定主意跟陆小燕了,但是我得找个理由拒绝张闹,如果理由不充分,没准会闹出人命。我皱着眉头想了几个晚上,背着手走了几条马路,都没找出一条最好的理由,于是,专程到杯山去找贾文平管教,管教就是管教,他一下就抓住了事物的本质:“这很简单,你把球踢给张闹不就得了。”
我尽管踢过足球,却不知道怎么把球踢给张闹,便弯腰给贾管教点了一支烟。他吸了几口:“你就问她为什么爱你?这一问,保证会问得她的嘴巴比乒乓球还大。”是呀!张闹为什么会爱我?我的脑细胞顿时活跃起来,像我这样的身份,她会爱上我哪一点呢?鼻子,或者嘴巴?既然在小燕门口我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面对张闹的时候我就犯傻了,不想了?难道爱情真的会使人变成木头吗?张闹的条件比小燕高出来一大截,她跟我不在同一个阶层,怎么会爱我呢?
我去得不是时候,早一天或者晚一天,早一小时或者晚一小时,也许就碰不上张闹跳舞,就不会发生下面的事。那是十一月十九日的傍晚,我带着满肚子的话去找张闹。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革命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旋律,我推门进去,张闹穿着一套黑色的紧身衣,白色的软鞋,正在木地板上跳“吴琼花”。由于空间的限制,她的动作幅度不是太大,但该跃起的地方照常跃起,该劈叉的地方照样劈叉。我头一次这么近地看她跳,她的身段像……像什么呢?说它像绳子吧它又没软下去,说它不像绳子吧它又软得没有骨头,脚尖随时可以踢过头顶,额头轻松弯到地板。她的手臂开始松得像滑行的蛇,力气忽然一来就像变形金刚,一手勾在胸前,一手后指,再加上脚下的马步,整一个昂首阔步的造型。她的胸口跟着她的动作颤动,时上时下,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当乐曲委婉的时候,她的脚尖轻轻点着地板,碎步前行,小腿绷得紧紧的,大腿也绷紧了,臀部更不说,把紧身裤撑薄了,撑松了,从布缝里露出隐约的肉白。天哪!她竟然没穿内裤。难道她在舞台上跳的时候也没穿内裤吗?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臀部特别翘,仿佛谁故意把它往后挪了几厘米。我都快三十岁了,第一次发现人的身体不像木材,木材是越直越好,而身体则要挺,要翘,要成S形,越S形就越让人心跳,越让人喘不过气。没想到除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还有这么好看的身体,说真的,如果不是怕别人骂我作风不正派,我就要把身体放在思想的前面了。
忽然,张闹一个大跳,停在我面前,紧接着一抬腿,右脚搁上了我的左肩。汗香扑面而来,我再也没法忍受,把她放倒在地板上,吻她的嘴,剥她的衣……不瞒你说,当时我一心想要她,想融化她,想把她变成我嘴里的糖,脑子里全是她的身体,什么心灵美,什么“为什么要爱我”统统被扔出了窗口。我抓住她紧身衣的领口往两边扯,衣服的潜力真大,就像橡皮做的,竟然可以扯到她的两边膀子,这样,撑大的领口从两边的膀子往下脱,她的上身像白玉米那样被我剥了出来,胸前的两坨往上一弹,就像是对被束缚的抗议。我盯住那两座又嫩又白的小山,一头埋下去,双手还在往下剥她的衣服,很讨厌,她穿的是上下连着的紧身衣,我剥起来速度不是太快,看看就要剥到她的臀部了,我忽然听到一声“救命”,像是当年张闹的呼叫,也像是小燕的声音。顿时,我害怕了,翻天躺在地板上。张闹扑上来,吻我,蹭我,我竟然像一截干木头纹丝不动。
“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断电了?”
“我想结婚。”
她解开我衬衣的第一颗钮扣:“明天我们就去领结婚证。”
我捏住衬衣的领口:“不行,我们必须先结婚。”
她把剥下去的衣服拉上来:“真是的,做不完的事今后你就别做。”
你以为我不想做吗?想死了!但是我有过十年惨痛的教训,一次挨触电,十年怕灯绳,再也不敢冒这个险了,眼巴巴地看着她披上外衣。假若我把她睡了,天也不会塌下来,地球照样转动,可惜,当时我还没有完全了解社会,以为只要做那个事就得结婚,不知道社会已经开放了、进步了,允许一部分事情先做起来,然后再补办手续,就像现在有了紧急避孕药,男女可以先行房事再决定要不要孩子。避孕药在七十二小时之内管用,给夫妻们腾出了后悔的时间,这哪是避孕药呀,简直就是后悔药!科学家们为什么不发明一种让时间倒回去的药呢?要是有,花多少钱我都买一颗来吃,重新回到那个傍晚,从搂着张闹的那一刻开始,再来一遍,不害怕不犹豫,认认真真地跟她睡一回。
第二天上午,我到环球照相馆照了张一寸黑白免冠照。由于时间急,我给照相馆加钱,师傅马上钻进暗室。我坐在照相馆门口看了一会马路,翻了一会旧报纸,不时扭头看着暗室门口那块布帘,后来实在着急,便把凳子搬到暗室的门口,隔着布帘问:“怎么还没晒好?”师傅说:“晒就得晒一卷,你再耐心等等吧。”那个收费的女人看我坐立不安,递来一本相片的样板。我翻开相册,第一页就是张闹。我指着照片:“待会我就跟她结婚。”那个收费的张大嘴巴:“小伙子,你真会开玩笑。”
我赶到东方路瓷砖店,把刚刚晒好的照片递给张闹。张闹看了一眼手表:“糟了,人家快下班了。”
“那结婚证怎么办?”
“下午再领呗。”
我抬起她的手腕子,看了看:“一个小时后才下班,骑摩托车去还来得及。”
“你看看你的头发,你的衣服,还有这双拖鞋,你就这样去跟我领结婚证?也不怕别人笑话。”
“那个发证的不是你同学吗?你跟她说明一下,我就不用去了。”
她想了想:“也行,不就戳个公章吗。我去领证,你到宿舍等我。”
我用张闹给的钥匙打开她的房门,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结婚证,仿佛领证不是为了过一辈子,而是为了合情合理地睡上一觉,就像驾驶员必须先取得驾驶资格。等待中,我开始打量她的房间。我说过,我这个人不能思考,一思考准出事。首先我觉得那个床太一般了,不说床架,至少它的床单、枕头、被子和蚊帐都应该是新的。蚊帐最好是透明的那一种,上面可以贴几个小“喜”字,如果帐钩子是金黄色,那么垂挂在钩子上的流苏就应该是红的,被子和枕巾应该是大红,床单最好是粉红。如果天花板上再挂一些彩带,地板和床单再撒上一些彩纸,那就完美了。想象中,我仿佛看到了这样的景色,但是一眨眼又灰飞烟灭。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衣柜,拉开抽屉,把屋子全部搞乱,才从一堆旧书里翻出几张白纸和一支毛笔。我拿毛笔在纸上写字,毛笔干了写不出。我转身又去翻抽屉,终于从里面掏出一瓶墨水,摇了摇,空的。我扭开梳妆台上的口红,用口红在四张白纸上写下“喜”字,分别把“喜”贴到后窗、前窗和门板上,当我站上椅子往墙壁贴最后一张“喜”的时候,忽然听到张闹的呵斥:“曾广贤,你发癫呀!”我的身子一哆嗦,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张闹撕下全部的“喜”,摔到地板上,气乎乎地看着我。我说:“这么做是想添点喜气。”
“哪是什么喜气,分明是出我的丑,好像我张闹结婚连红纸都买不起。”
本来我以为会讨得她的几句夸奖,没想到她从这个角度看问题,我赶紧把地板上的纸捡起来,揉成一团,去擦墙壁上的浆糊。
“要不是你着急,我也会让这屋子焕然一新。”
“不着急,不着急,我们都等了十年,哪还在乎这几天。能不能让这房子贴上了大红‘喜’字,我们再……”
“好呀,那你就再等十天,等我把这屋子弄成了新房,你再过来做夫妻。”
她把结婚证摔到梳妆台上。我拿起来,翻开一看,结婚证上盖着鲜红的公章,我和张闹的照片排在一起。看着看着,我的双手就像引擎那样颤抖起来,万万没想到我也有今天。
为了把结婚弄得像结婚的样子,我推迟了跟张闹上床,这一推就是无限期地延长。后来,一有空我就问自己:结婚证都领了,干吗还要推迟?不错,有了证我们就合法了,我就不是强奸了,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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