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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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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火气,将满心愤恨尽埋入城府中。



“倘或庾渊当真喜爱冬儿,为谋取到他更多协助,也唯有将这儿女私情暂抛脑后。”心头的矛盾化作一把把钝刀,将他的心一分分地磨作齑粉,但不管怎样难熬,他脸上也不能有丝毫表露。



“如此这般,假若冬儿终能得其所在,我也算不得怎样卑鄙吧。”李穆然尽力宽解自己,又如同回到了一年前离谷时,心里反来复去,一生的理想和眷恋纠缠冲突,委实是五味杂陈、错乱难断。



不过若是当真回到一年前,恐怕就算是杀了他,他也难以想到这种法子。



世事如棋,岂有定数。



他是经历了九死一生的考验,才到达了如今的地位。眼下这任务,他如得以圆满完成,定可自此飞黄腾达,得展抱负。无意之中结交了庾渊,无疑是天赐良机,以他心计,又怎可轻易弃之不用?



更何况,冬水仅仅是他心爱之人,并非他未婚之妻,若果真撮合了冬水、庾渊二人,他得强援,那二人也未尝有任何损失,何乐而不为?



早知如此,便不该早早劝她回谷去才对。



遥望冬水驾马绝尘而去,扬土渐散,李穆然竟而忽地心生悔意,两眼发涩。究竟是不舍她离去,还是真地在担心大计难图,那个瞬间,他自己已不甚明了,甚而迷失其中。



此后期年,冬水未曾爽约。她勤勉非凡,仅半年工夫,就学全了庾渊的本领,倘有火候不到处,不过须得假以时日。



冬水向他习画学雕,庾渊也不忘向她讨教武艺医术。他难得见到如冬水这般的女子,初始尚有些惊诧莫名,但很快便结交为挚友,进而引为知己,甚而倾慕异常。



相聚苦短,冬水心思缜密非常,对李穆然的感情她可一直知而不宣,自然对庾渊的感情也早了然于胸。她并未有所表态,只是回谷停留的时日渐渐减短,而每逢与他离别,尽是依依不舍。



冬水在玉宇阁中时常帮工,飞短流长中,庾家上下渐有耳闻。庾渊担心庾桓氏横加阻拦,兼且李穆然在旁煽风点火,终于在半年之后,当冬水学有小成时,他在长江南岸畔建起“冬水居”,赠与冬水为贺礼。



赠礼时,他生怕太过唐突使得冬水难以接受,是以与冬水打赌:倘若她可在短短十日内完善家具内饰的精细之处,这木房才真正属于她。



庾渊此计亦得自李穆然——冬水倔强的个性最受不得激将法,对于这一点,全天下再没有人能比李穆然更为了解。彼时,李穆然已尽得庾渊信赖,二人称兄道弟,甚是亲热。庾渊天资非凡,却从未涉及官场,故而内心一片赤诚清澄,从来都不晓得尔虞我诈之事;他待人和善随意,对李穆然更是有求必应——短短半年过去,李穆然已借玉宇阁之便,相交甚广,一切形势发展,皆中其人下怀。



当然,此番也不例外。



冬水欣然中计。其后十日中,她不眠不休,竟不肯踏出冬水居一步,甚至若无人照看左右,可持续十天不吃不喝。



对于雕刻,她已全然熟稔于心。无论阴刻阳刻,抑或镂花镶钿,都是信手拈来,易如反掌;而描画屏风壁饰,更是好似探囊取物一般。



九日不到,已经尽皆完工。自此往后,“冬水居”的牌匾便端端正正地悬在那木房门楣上,冬水再来建康,也不须再去借住玉宇阁。



很快,一年将过。大年又至,冬水回去谷中过节;李穆然则留在建康城中,对所搜罗到的消息归拢整理。



到了初六,李穆然依约回谷。



依旧,二人在山谷外的密林相会。



这一年比起上一年来,二人常常会面,对于彼此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然而二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心中本来的默契在不知不觉中已化为乌有,愈多见面,就愈多陌生。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仅仅闲聊数句,便再无话谈,唯余对视而笑。寒风凛冽,将那笑容犹如冻僵在二人脸上,林中的气氛,竟是前所未有的尴尬无奈。



到底还是李穆然率先打破了僵局:“冬儿,你知道的,那碧玉钗今年是备不到了,不过,我另带了人共贺你芳辰。”他微微一拍手,清脆的掌音顿时激起一片寒鸦聒噪。



冬水不禁一愣,她转念极快,然而方方猜出了八九分,早听到踏雪之声响起,举头侧望,那身着华服的男子正微笑着走近。



如她所猜,正是庾渊。



只是纵然猜到了是他,冬水仍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毕竟去年,庾渊便未在家中过小年,今年又重蹈覆辙,恐怕只有天知道他是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敢踏出这一步。



“冬儿,”他走近了,自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了,阵阵馥郁幽香立时四散开来,“我前几日才得知这消息,不及备材,只选了一段绿檀。”他搔了搔头,讷讷笑道,“这可是我自从学雕刻以来,最为艰难也最为用心之作。”



冬水不禁脸红过耳,连声道谢,双手接过那枝檀木凤钗,细细端瞧。但见檀木木身颜色厚重,其间仿似凝有水纹,随着四周光晕,轮转不停。凤头雕划精巧玲珑、栩栩如生,双眸嵌入紫檀,甚为灵动;凤喙之中衔叼着两串细如米粒的绿檀木珠,随着钗身微晃,簌簌作响。



庾渊看她瞧那木钗之际目不转睛、双颊生晕,不禁心中大悦,又思筹少许,终究鼓起了勇气,道:“不如,让我替你戴上?”



此语一出,李穆然在旁不禁一震,心里一阵不快,当即沉着脸缓缓走远;而林中那二人正沉浸在一派喜和之中,谁都未能察觉到身边的异样。



李穆然垂着头越走越远,心如乱麻,委实是理不清也剪不断。世事难全,有得必有失,更何况,他从未得到过冬水,又何谈失去。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恐怕当日他力邀冬水出谷,上天早就铺陈好此后一切。看着这一年来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消息,他往往不禁有些得意:倘若这只是一场生意,他如此空手套白狼,当真是赚得盆满钵满。



只可惜,这不是一场生意。直面冬水时,他会懊悔心酸;直面庾渊时,则会责备自己是出卖兄弟。大抵日后即使可以飞黄腾达,这一生一世,也难以活得开心快活了。



直到今日,看见那二人终于得在一起,心里的悔过才轻了些,但铺天盖地的悲哀再度席卷而来,令他身心俱疲,难以展颜。



再走几步,就要出林时,忽听背后簌簌,有人奔来,继而耳边响起冬水的声音:“穆然哥哥,你要走了么?”



素衫一晃而过,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云鬓上那枝绿檀凤钗。



冬水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盯着他,逼得他不得不去对视,心里的慌乱在那道清纯的目光中,无处隐藏。



他强笑,点了点头,道:“我和师父定过誓约,一日不达理想,就一日不回谷中。如今既然见过了你,自然该当离开。”



“也好。”冬水沉吟道,忽地抿嘴一笑,“本想着你和我一起带他入谷拜见叔伯的,眼下也只有作罢。你回去建康一路小心呐,等再过上几日,我就和他一起回去。”



语罢,她招了招手,又沿来路跑回。瘦削的背影,转眼间就消失在密林中。



林间积雪上清清楚楚地留下四行鞋印,鞋印一大一小,一来一去。



李穆然微微皱起眉头,凝目看向自己一路走来的鞋印,只见其中依稀踏有浅浅的绣花鞋印:回想十余年来与冬水朝夕与共,她始终紧随自己,不离不弃,这早成彼此之间最为深沉的默契与习惯;想不到时至而今,二人还是免不了背道而驰。



自此往后,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讲到冬水携了庾渊入谷拜见谷中诸位前辈,桓夷光忽地眼波一转,问道:“李将军是帮前秦来攻打我们,表哥是东晋人,你却一直没有告知他真相么?”



冬水轻叹口气,这个问题,着实是她最为难解的心病。她本不属于任何国家,无奈却逃不离这个乱世,无意之间,更是踏足其中,抽不了身。她两手扣在一起,能感到手心湿漉漉的尽是冷汗。许久许久,她才开口:“的确,直到死去,他也不晓得穆然的身份。”



桓夷光瞪大了眼睛,很难想象,这女子竟能对庾渊扯下这弥天大谎。就听冬水又道:“我当日若说了,穆然难免一死。于我而言,他的性命相较一国成败,自然更加紧要千倍百倍。”听她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桓夷光与小菊都是瞠目结舌,无言以对;然而冬水却未觉出丝毫不妥:她自幼就不知要忠君爱国,只知人命在天下间是第一可贵之物。



她顿了一顿,续道:“庾渊是东晋人,他不愿东晋与旁国干戈相向,我自然也不愿意。穆然他有心利用玉宇阁,我不好挑明告知庾渊,只能暗中以其他方法要他婉绝穆然的请求。但也只有如此而已。”



她缓缓摇头,眼神转作黯然:是啊,那段时日她又何尝不是进退维谷?明知李穆然打探不到消息就有可能被朝中要员排挤致死;然而若助了前秦,战事一发,东晋势必血流成河。



虽说天下间人命皆是平等无别,但若由她来选,她竟是宁愿两国交战,成千上万的将士战死沙场,也不愿李穆然有个万一。



那是十余年来的亲情在作祟。她明白清楚,却拿自己没有半分办法。



更何况,倘若符坚决意南下,纵然李穆然毫无收获,他也有法子再派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无数个李穆然潜入建康。



李穆然不过是枚棋子,而她半点也阻拦不了那只执棋之手。



自称博览群书,堪为文武奇才,然而在这庞大的局势面前,她无能为力。



能做的,只有在这乱世之中,尽量苟延残喘,保护心爱之人不被伤害。只可惜,世事难料,就算她博古通今,竟连这小小愿望,也完成不了呐。



庾渊因淝水之战而死,也许这是上天对她最大的嘲弄。



桓夷光瞧她久久不语,也是暗暗难过。她看得出来,冬水是在自怨自艾;也看得出来,冬水与表哥在一起的那几年,是她最为辛苦的几年,劳心之深,比起而今,未遑多让。



而自己在那几年中,又做了些什么呢?



待字闺中,却日日失望。



风言风语中,听闻表哥有了心仪之人,自此,无论是在玉宇阁抑或庾家,都鲜见他的身影。



连续两年,庾渊在小年里就离家北上,她几乎听腻了庾桓氏的唠叨抱怨。庾桓氏甚至派庾清去跟踪庾渊形迹,结果一无所得。



庾清从小就和庾渊一条心思,刻意维护,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庾情竟私下里良言劝她放弃,莫再执着。



二表哥与她私交一般,但对她的信念一向支持,如今反戈相向,委实令她震惊:难道对方真是有什么妖法,迷去了这二人心窍。



直到那年金秋,庾渊终于带着冬水迈进家门。



初次见面,是在表哥的小楼。一眼瞥过,只觉冬水貌不惊人,虽算清秀,但比之自身远远不如,实难看出表哥是为何对她钟情如斯之深。



而后眼睁睁地看着表哥不顾庾桓氏阻拦,一意孤行要娶冬水入门,她第一次撇下所有尊严矜持,冲上前去,对着冬水破口大骂。日后回想,她也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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