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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沉香-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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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傩……
  祭神之舞……
  薛开远震惊地说不出话,瞪大了眼,在已然久远的记忆中,湮没的祭者舞姿就这样浮现出来。
  差别只是,他并未戴着面具,月光洒在俊秀娴雅的面容上,似真非真,嫣红的唇多了一抹属于月色的流润,湛蓝的瞳多了一线莹然精亮。
  飘忽的身形,袖幅半遮面,随着面光背光而明灭起伏的雪色,手之舞,足之蹈,在古远的乐声中如幻似魅。
  就如同已经古远了的记忆,就如同那样记忆里的舞者,一半为天人之姿,一半为妖魅之色。
  那样矛盾,那样和谐的糅合在一起。
  以凡人之身,祈求神鬼的垂顾。
  可即使在薛开远的幼年,听里长说这支传说中由周礼传承而来的傩舞也近失传,他们村里也只有一位老者知晓,谢相,他怎么知道?
  有人解开了他的疑惑,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有的问题,由迷之主来解答再合适不过。
  即使,那不是解释。
  曲歇舞止好一会,明黄身影看着尚未褪去疲惫的怀中人喘息未定,他已悠然开口。
  “这回居然这么老实,何故?”
  “你来不就是为了看这个,传说中已经失传的周代古礼,傩--祭神之舞?”
  不若平时的宽和文秀,语气里满满的讥讽,蓝色瞳子远远看去,燃烧着怒焰。
  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吗?
  突然薛开远有些担心。
  “你不是拒绝了?怎么如今又改了主意?”
  含笑,天子语气不愠不恼。
  “既然是为祭雨大典,跳给你看也无妨……记住,这可不是为你。”
  “我知道我知道……可这据说已失传的古礼,假如对礼法最有研究的端方先生都不知道,那就很难找得到知晓的人。而你,是端方先生的亲传弟子,他的嫡孙,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朕为何不抄近路走?”
  “哼,难道你真相信这祭神之舞有用?”
  从天子怀中起身,修长挺拔的身躯回转,语气虽属冷厉,可正对薛开远的面容上,即使因为距离的关系看得模糊不清,里面的笑意却也感觉得到。
  “朕不信,可民众信啊,既然如此,这祭雨大典就非进行不可。南部四州三月无雨,为安民心,就算朕知道没什么用,也得举行劳命伤财的典礼做样子,周礼为古礼,异常神秘,民众对神秘的东西多有敬畏。这已失传的傩舞又来自端方先生的研究,就凭着云阳谢家以‘信’这一字传家的优良传统,百姓焉能不信……再说你不是也确实懂得周礼傩舞的舞步和姿势吗?”
  半晌无言,远远地看去,俊秀的男子皱眉。
  “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倒精……跟你来的舞师已经把步伐和身形记成舞谱了吧,我可不会再跳第二次……”
  “朕早已让人记下,朕也不许别人再看你跳第二次。”
  微笑,同样俊挺的男子微笑,瞧着谢相一脸不豫,又道。
  “对了,听说你今天雷霆大怒啊?”
  不悦,谢相回头。
  “笑什么,这么好笑吗?难道我就生不得气?”
  “不是这么说,原本朕以为你气朕利用你,后来想想又不对,就算迁怒,你也不会迁怒到他们身上去。除了朕和谢奇,对待他人你的脾气相当好,听内侍禀报你气恼一事,朕觉得奇怪,何故?”
  “哦,那依你看,我到底生气了没有?”
  银色月光映照下的面容似笑非笑,他对面的男子,将笛子又插回袖里,还是微笑。
  “气,那不会没有,泥人也有土性子,你虽然极少发作,却并不代表会任人宰割,但以你的涵养,即便恼怒也绝不到这地步,你的性子做不出这样的事。依朕推断,你是借题发挥。阿默,你说呢?”
  “老虎不发威,会让人当成病猫。”
  不置可否,谢相如此作答。
  “借此机会立威?倒是不错的主意,告诉别人你的底线,若是过了你的底线,你也不会客气……若朕没想错,你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借由修渠一事摊牌。你对修渠一事持赞同意见?”
  “既然知道,还来问我做什么?”并未回首,他问。
  “你想一次治本吗?这想法无错,可是,你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点……”
  停了脚步,又回旋身,薛开远看不到谢默的神情,但从他的语气听来,他很惊讶。
  “哪一点?”
  “时间。”顿了顿,君王敛了笑容。“修渠确实是个好办法,但是需要很久的时间,还有大量人力物力的投入,它不可能一蹴而就。就算朕同意,也得派人前去调查地形,编绘图纸,抽调资源,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完成需要时间,修渠同样需要时间,滟水纵贯中略,以人工运河的方式分流,这么大规模的工程就算朕有生之年也未必完成得了。但是水患年年有,即便治本也还是得治标,赈灾治水必得同时进行。你这次想法没错,行事却武断了些,冲动了些,也容易被人抓住话柄。”
  委婉的批评,蓝眸男子闻言半晌不语。
  “喂喂,该不是真恼了吧……做人不可这么小气,呐,平时自己说的话,不可不当一回事。”
  忐忑的声音再度响起,来自九五至尊,突然薛开远发现,就算是九五至尊,至高无上,此时,也不过一个普通男子。
  一个平凡男子。
  另外一个男子呢,还是不声不响,静默着。
  于是他便急了,往前紧走了几步,却被人制止着。
  “别走太快,小心些,有花开着呢……”
  后来想起来,在听着那温温润润的话语,似乎一点也不气恼的话语的时候,薛开远自己的表情,或许与这个国度的统治者一样的呆。
  白衣宰相俯低了身子,他的手上托着一朵被踩断了茎叶的花朵,小小的,白白的,一瓣一瓣的花,就这样完好无损的亭亭开在那一双手上。
  “啊,没注意到……”
  尾音止在那人的微笑里,如月光清辉一般的微笑里。
  “我确实有些欠考量,就行为而言。但是修渠和赈灾,这本就没有冲突,又何来被人置喙的余地?再说决定的人可是您呐,陛下,为臣的提出建议,该怎么决策是为上位者的事,所谓当其位者做其事,其理由解释,该不该做,这些都不是我的事。陛下教谢默的,为臣子的可不敢忘怀。剩下的,还需要我说吗?”
  无言地瞅了面前人笑得意味深长的模样好半晌,看着眼前人悠闲自得地看着手上那朵同样悠闲自得开着的,尚未觉察萎谢是何滋味的花。
  明黄人影啼笑皆非。
  “你还真吃定了朕?政事堂这晚关门如此早,拦的人可是我?”
  谢默微微笑开来。
  “哪里阻得住你呢?料定你必来,让人关门,原指望你望门折返,可你呀,哪回顺过我的意?”
  说到末了,低低的声音里多了些埋怨。
  当今天子凝视他半晌,忽然声音也低了下来。
  “谁让有阵微风平白拂乱了春水,让朕担惊受怕,定要来这一遭?你说你,该不该罚?”
  晶亮的眼瞧着他,蔚蓝如水,眸中神色若流光舞,似笑非笑。
  “那,你要罚什么?”
  “为朕奏一曲琵琶……” 
  轻描淡写,同样微笑的眼看着他,看着他渐渐烧红的面容,低首不再应声,那笑,越发的浓了。
  薛开远记得那时院内突然扬起了一阵风来,吹的树叶落了,将开未开的花苞在风里颤着,也掩了原本他想听的话。
  心里有一刹那,淡淡地埋怨起那不识相的风。
  可也许,这话即使风不刮,他也听不见。
  白衣男子那样轻声的,在明黄人影耳畔的低语,许是只允让一个人听见。
  那人最后未弹琵琶,却听了好久的笛,夜深人静的时候,悠远的笛音宛转地荡漾在这样的夜里,有一个人,为另外一个人。
  专心地吹笛。
  该是吵人的,薛开远却不觉得烦,也许是那笛音实在很好听的关系。
  不觉微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怎的,那夜对着两年前白衣宰相捧回来的那株牡丹,对着那样盛放的花朵,薛开远傻傻地微笑起来。
  就象这时,他抄写完了卷宗,出来透透气,刚伸了个懒腰,看到廊下的牡丹,又忍不住微笑。
  还是不知道什么原因。
  可是,就觉得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浮起,即便被人说傻,也还是忍不住绽出笑来。
  “今天发生了有趣的事吗?”
  有人在他身边问,摇摇头,薛开远抬头看向来人,一怔。
  “谢相,你……?”
  前些时日因为查处科举舞弊一案,生生把谢默累出病来,昨个听说他病好了,但皇帝降旨让他多休息几日,怎么又来了。
  苦笑着摇头,蓝色眼瞳里流露出一抹自嘲。
  “没法子,劳碌命,不来看看总觉得不放心,我先进去了。”
  拍拍薛开远的肩膀,那人此刻离他很近。
  只是一瞬,他便已抽身走远。
  人走了,薛开远闻到了荷花的味道,淡淡……
  萦绕。
  沉沉地绕在他的身畔。
  抬头看着那个自己已经很熟悉的背影,却又见那人回头,微微,冲着他一笑。
  合着沉香,淡淡的风流。
  他又忍不住微笑起来,为着这样温暖的笑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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