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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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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地皱起眉头,一双乌黑的眼睛闪闪发亮。“当然,有才能就应该培养,不应该被埋没,但是,不瞒您说,房子小,练琴招来了不少麻烦。”典狱长继续说,根本不理睬那些犯人。 他拖着疲劳的步子,同聂赫留朵夫一起走进会见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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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想见谁呀?”典狱长问。“薇拉。”

    “她关在塔楼里。 您得等一会儿。”他对聂赫留朵夫说。“那么我能不能先看看明肖夫母子俩?

    他们被指控犯了纵火罪。“

    “明肖夫关在二十一号牢房。 行,可以把他们叫出来。”

    “我不能到明肖夫牢房里去看他吗?”

    “你们还是在这里见面安静些。”

    “不,我觉得还是在牢房里见面有意思。”

    “您居然觉得有意思!”

    这时候,衣着讲究的副典狱长从边门走出来。“好,您把公爵领到明肖夫牢房里。第二十一号牢房。”典狱长对副典狱长说,“然后把公爵带到办公室。我去把她叫来。她叫什么名字?”

    “薇拉。”聂赫留朵夫说。副典狱长是个青年军官,头发淡黄,好看的小胡子上涂过香油,周身散发出花露水的香味。“请吧。”他微笑地对聂赫留朵夫说。“您对我们这地方感兴趣吗?”

    “是的,我对这个人也感兴趣。据说他被关在这里是完全冤枉的。”

    副典狱长耸耸肩膀。“是的,这种事是有的。”他若无其事地说,彬彬有礼地让客人走在前头,来到宽大而发臭的走廊里。“但有时他们也会撒谎。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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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房门都没有上锁。 有几个男犯呆在走廊里。 副典狱长向看守们点点头,眼睛瞟着犯人。 那些犯人,有的身子紧贴着墙,溜回牢房里,有的双手贴住裤缝,象士兵那样目送长官走过去。 副典狱长带着聂赫留朵夫穿过走廊,把他领到由铁门隔开的左边一条走廊里。这条走廊比刚才那条更窄狭,更阴暗,更霉臭。 走廊两边的牢房都上着锁。 每个牢门上有个小洞,称为门眼,直径不到一寸。 走廊里,除了一个满脸皱纹、神色忧郁的老看守,一个人也没有。“明肖夫在哪个牢房?”副典狱长问看守。“左边第八个。”

    五十二

    “可以看看里面吗?”聂赫留朵夫问。“请吧。”副典狱长笑容可掬地说,接着就向看守问起了些什么。 聂赫留朵夫凑近一个小洞往里看:牢房里有个高个子年轻人,只穿一套衬衣裤,留着一小撮黑胡子,在快速地走来走去。 他一听见门外的沙沙声,抬头看了看,皱起眉头,又继续踱步。聂赫留朵夫从另一个小洞往里望,他的眼睛正好与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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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里面望出来的恐惧的大眼睛相遇,他赶忙躲开。 他凑近第三个小洞,看见床上躺着一个矮小个子的人,蜷缩着身子,用囚袍蒙住脑袋。第四个牢房里坐着一个阔脸的人,脸色苍白,低垂着头,臂肘支在膝盖上。 这人一听见脚步声,就抬起头来,向前看了看。 他的整个脸上,特别是那双大眼睛,现出万念俱灰的神色。 他显然毫不在乎是谁在向他张望。 不论谁来看他,他显然不指望会有什么好事。聂赫留朵夫感到害怕,不再看其它牢房,就径直来到关押着明肖夫的第二十一号牢房。 看守哐啷一声开了锁,推开牢门。 一个脖子细长、肌肉发达的年轻人,长着一双和善的圆眼睛,留着一小撮胡子,站在床铺旁边。 他现出恐惧的神色,慌忙穿上囚袍,眼睛盯着来人。 特别使聂赫留朵夫感动的是他那双和善的圆眼睛,又困惑又恐惧地瞧瞧他,又瞧瞧看守,再瞧瞧副典狱长,然后又回过来瞧瞧聂赫留朵夫。“喏,这位先生要了解一下你的案子。”

    “万分感谢。”

    “是的,有人给我讲了您的案子。”聂赫留朵夫走进牢房里,站在装有铁栅的肮脏窗子旁,说,“我很想听您自己谈一谈。”

    明肖夫也走到窗前,马上讲起他的事来。 他先是怯生生地瞧瞧副典狱长,随后胆子逐渐大起来。 等到副典狱长走出牢房,到走廊里去吩咐什么事,他就毫无顾虑了。 从语言和姿态上看,讲这个故事的是一个极其淳朴善良的农村小伙子。但在监狱里听一个身穿囚服的犯人亲口讲述,聂赫留朵夫觉得特别别扭。聂赫留朵夫边听边打量着铺草垫的低矮床铺、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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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粗铁条的窗子、涂抹得一塌胡涂的又潮又脏的墙壁,以及这个身穿囚鞋囚服、受尽折磨的不幸的人,他那痛苦的神色和身子,使聂赫留朵夫心里觉得越来越难受。他不愿相信,这个极其善良的人所讲的事情是真的。 他想到一个人平白无故被抓起来,硬给套上囚服,关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就因为有人要恣意加以凌辱,他不禁感到心惊胆战。 不过,想到如果这个相貌和善的人所讲的事只是欺骗和捏造,他就感到更加心惊胆战。 事情是这样的:他婚后不久,一个酒店老板就夺了他的妻子。他到处申诉告状。可是酒店老板买通了官府,官方就一直庇护他。 有一次明肖夫把妻子硬拉回家,可是第二天她又跑了。 于是他就上门去找。 酒店老板说他的妻子不在(他进去的时候分明看见她在里面)

    ,喝令他走开。他不走。酒店老板就伙同一名雇工把他打得头破血流。 第二天,酒店老板的院子起火。 明肖夫同他的母亲被指控放火,其实他当时正在他教父家里,根本不可能放火。“那你真的没放火吗?”

    “老爷,我连这样的念头都不曾有过。准是那混蛋自己放的火。据说,他刚刚保过火险。他却说我和我妈去过他家,还吓唬过他。 不错,我那次确实把他大骂了一顿,我实在气不过。 至于放火,我确实没有放过。 再说,起火的时候,我也不在那里。 他却硬说我和我妈在那里。 他贪图保险费,自己放了火,还把罪名硬栽在我们头上。”

    “真有这样的事吗?”

    “老爷,我可以当着上帝的面起誓,这都是真的。 您就算是我的亲爹吧!”他说着要跪下去。聂赫留朵夫好容易才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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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拦住。“求您把我救出去吧,要不太冤枉了,我会完蛋的。”他继续说。明肖夫的脸颊忽然抽搐起来,他哭了。 接着他卷起囚袍袖子,用肮脏的衬衫袖子揉揉眼睛。“你们谈完了吗?”副典狱长问。“谈完了。那么您不要灰心,我一定努力想办法帮您。”聂赫留朵夫说完,走了出去。 明肖夫站在门口,所以看守关上牢门时,那门正好撞在他身上。 看守锁门的时候,明肖夫就从门上的小洞往外张望。

    五十三

    聂赫留朵夫沿着宽阔的走廊往回走(正是吃午饭的时候,牢房门都敞着)

    ,看见许多穿淡黄囚袍、宽大短裤和棉鞋的犯人仔细打量着他,不禁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既同情这些坐牢的人,又对那些关押他们的人感到恐惧和惶惑,还因为自己对这一切冷眼旁观而害臊。在一条走廊里,有个人穿着棉鞋啪哒啪哒地跑过。 他跑进牢房,接着就有几个犯人从里面跑出来,拦住聂赫留朵夫,向他鞠躬。“对不起,老爷,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您才好,求您替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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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主。“

    “我不是长官,我什么也不知道。”

    “反正都一样,求您对哪位长官说一声。”一个人怒气冲冲地说。 “我们什么罪也没有,可是已经在这关了一个多月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聂赫留朵夫问。“您瞧,就这么把我们关在牢里。我们坐了一个多月的牢,连自己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是这样,这是不得已。”副典狱长说,“这些人被捕是因为没有身份证,本应把他们送回原籍,可是那边的监狱遭了火灾,省政府来同我们联系,要求我们暂不把他们送回去。您瞧,其他各省的人都已遣送回去了,就剩下他们这批人。”

    “怎么,就因为这点事吗?”聂赫留朵夫在门口站住了,问道。一群人,大约有四十人左右,全都穿着囚服,把聂赫留朵夫和副典狱长团团围住。 立刻就有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副典狱长立刻制止他们说:“让一个人说。”

    人群中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农民,高高的个儿,相貌端正。 他向聂赫留朵夫解释说,他们被驱逐和关押就因为没有身份证。其实他们是有身份证的,只是过期了两个礼拜。身份证过期的事年年都有,从来没有有人因此坐牢,今年却把他们当作罪犯,在这里关了一个多月。“我们都是泥瓦匠,在同一个作坊做工的。据说省里的监狱烧掉了,可这又不能怪我们。 看在上帝份上,求您行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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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吧!“

    聂赫留朵夫听着,但却没听清那个相貌端正的老人在说些什么,因为他一直注视着一只有许多条腿的深灰色大虱子,在这个泥瓦匠的络腮胡子缝里爬着。“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就因为这点事吗?”聂赫留朵夫问副典狱长。“是的,这是长官们的疏忽,应该把他们遣送回乡才是。”

    副典狱长说。副典狱长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又走出一个矮个,也穿着囚袍,怪模怪样地撇着嘴,讲起他们平白无故在这里受尽折磨的情况。“我们过得比狗还不如……”他说。“喂,喂,少说废话,闭嘴,不然要你知道……”

    “要我知道什么?”矮个不顾死活地说。“难道我们有什么罪?”

    “闭嘴!”长官一声吆喝,矮个不作声了。“为什么会这样?”聂赫留朵夫走出牢房,问着自己。 那些从牢门里往外看和迎面走来的犯人,用几百双眼睛盯住他,他觉得简直象穿过一排用棍棒乱打的行刑队一样。“难道真的就这样把一大批无辜的人关起来吗?”聂赫留朵夫同副典狱长一起走出长廊,问道。“那有什么办法?

    不过有许多话他们是胡说的。照他们说来,简直谁也没有罪。“副典狱长说。”不过,刚才那些人确实没有罪。“

    “那些人,就算是这样吧。 不过老百姓都变坏了,非严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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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教不可。有些家伙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不好惹呢。喏,昨天就有两个人非处分不可。“

    “怎么处分?”聂赫留朵夫问。“上边命令用树条抽打……”

    “体罚不是已经废止了吗?”

    “剥夺公民权的人不在其内。 对他们还是可以施行体罚的。”

    聂赫留朵夫想起昨天他在门廊里等候时见到的种种情景,这才明白那时进行的就是那场刑罚。他心里觉得好奇,又感伤,又困惑。 这种心情使他感到阵阵精神上的恶心,逐渐又变成近乎生理上的恶心。 以前虽也有过这种感觉,但从没象现在这样强烈。他不再听副典狱长说话,也不再往四下里张望,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走廊,往办公室走去。 典狱长刚才在走廊里忙别的事,忘了派人去叫薇拉。 直到聂赫留朵夫走进办公室,他才想起答应过他的事。“我这就叫人去把她找来,您坐一会儿。”他说。

    五十四

    办公室共有两间。 第一间里有一个炉膛凸出、灰泥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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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大壁炉和两扇肮脏的窗子。 屋角立着一把给犯人量身高的黑尺,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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