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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5-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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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也清白了。你们也不用偷偷摸摸写匿名信了。你们不怕累,我还怕累呢!”
老扁担跟在张华后面,无话,耷拉脑袋,一步三拖的,复又回到我们花桥苑大门口的台阶上,坐在那里。张华喝叱了两个门卫,说:“就你们多事!自行车不存放,被盗活该!我告诉你们,以后就是小轿车被盗了,也与你们无关。你们若是男子汉,就应该去找物业管理,把写匿名信的人揪出来!”
两个门卫也是蔫耷耷的,无话;递了老扁担一支香烟。三个男人,皆是面黄肌瘦,胸部瘪塌,见人让三分的;这里没有男子汉,没有英雄。男人们打了火,互相递去,吸烟了;关键时刻,男人们只有吸烟。
16
这是春节前夕了。大年三十的中午,路上行人稀少,人们纷纷回家,准备吃团年饭。我偶然地来到菜市场,是来看看还有没有小葱卖。卖小葱的女人正在收摊子。她一边卖给我一捆小葱,一边搜罗烂菜叶子,装进塑料袋。她向我申明,她自己是不要这样的烂菜叶子的,毕竟是过年了,她家也是有志气的,也是要万物皆新,喜气洋洋的。女人说这些烂菜叶子,是给老扁担的;老扁担其实没有回乡下,躲在他的“老鼠洞”呢;老扁担今年不敢回去过年了,乡下有人逼债,没有钱就要取他性命。女人说今天我做点好事,收拢一些蔬菜送给老扁担过年,但愿老天爷看见我做了好事。咳!女人说:如今啊!农民真是穷啊!
老扁担早几天就说回家过年去了。老扁担怎么可以不回家过年呢?他家里有妻子儿女等着他,还有他那么可爱的孙子黑泥鳅。一年四季的辛劳奔波,就只有这几天的放松与快乐;就只有这么一刻,迎接春的消息,是大自然给我们的一个赏赐;年年的农民工,把春运的火车挤得满满当当,所有的辛苦钱都花在路上也在所不惜,不也就是为了这大自然的赏赐?怎么可以不回家过年?怎么可以清冷地独在异乡?我的行为,没有更多的想法支配,就是觉得老扁担应该回家过年,而我的手里,正好有足够他来回的车费。
万万没有想到,我的突然出现,并不是好事。老扁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是不相信看见了我,是不相信我会出现在他的出租屋。老扁担的眼睛,一贯浑浊,没有光芒,像是涨水时节的长江,只见浓稠,不见深浅;这个时刻,那浓稠居然顿时变得清亮,有光,有明,有光明的锋芒;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羞愤!老扁担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想遮挡什么,马上又意识到无济于事,便悲哀地垂下了胳膊。出租屋是太狭小了,我只是人一出现,目光里就有了毛笔,墨水,用废旧杂志写的成本成本的字;成摞的杂志:《收获》、《当代》、《十月》、《钟山》、《花城》、《长江文艺》、《芳草》、《读书》、《文学自由谈》……;一律齐齐整整,挨着四壁堆放;还有许多的书籍;还有一本我的书,是一本厚厚的盗版文集,翻开,扣在床板上。
猝不及防地面对这么一个人在阅读我的盗版文集,我也感到了那说不出的羞愤。
真实竟然是这样一种东西,有着无法面对的冷酷;当你还没有来得及辨析这种真实的时候,人就已经遭到了对方的冒犯。老扁担是一个农民工,从前做扁担,后来做破烂,这是事实;但是在冒犯和被冒犯的一瞬间,我只看见厂两军的对垒;中国古典的两军对垒,可以鸣金收兵的那种君子战争;尽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与尊重。原来冒犯之中也会有起敬,也会有神圣感。
我连忙放下了一只信封;信封里头是几张钞票;我听见一个很不像我的声音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有钱无钱,回家过年。回家吧。”
说完,我即刻离去。
是夜,我不能平静;久久地独自坐在自己的小书房。我认识到,人的外在形状,是命运安排的,没有地位,没有钱财,没有事业成就,那都是由不得人自己的;惟有人本身的内容,可以自己决定。人本身的内容,主要是志与气;有志可以帅气,有气可以帅体;这便是为什么有些位高权重声名显赫的人,有时候,你冷不丁一看,他毫无内容,一无所有;而一个老扁担,你冷不丁,便看见了他的一身威严,凛然不可侵犯;这就是他有内容了。这么一想,老扁担在花桥苑几年的固执几年的坚守几年的辛苦努力,都得到了解释。老扁担不仅仅只为讨一口饭吃,他还要表
达他正直不苟的立身,要守护他作为人的自尊;他要向花桥苑人们证明,他是一个知错即改的人,是一个有道德廉耻的人;如此,他也自然就有了凛然不可侵犯的一面。
于芸芸众生中窥见老扁担这个人,对我是有巨大震撼的。我确实不能想见,在现在这样的社会里,一个穷困至极的人,还能保持他的志气。老扁担居住的出租屋,实在比老鼠洞好不到哪里去,却是书香满屋。我辈惭愧,虽有书房,毕竟掺杂了许多功利因素;因要用书,故而有书;若讨饭食的本领完全无须用书,我是否还会有书?我不敢假设。游目四顾,现在的世道,上上下下人物,大大小小人家,凡家室里最大空间,必定是供电视机的;电视机却实在是一件无气无味的实用品而已,何香之有?夜深人静,窗外又是麻将声声。电视机与麻将,都属于个人爱好;我固然可以不爱,别人爱不爱却实在是我不能有好恶的;但若比较一下老扁担,我却还是忍不住感慨万千。
这个冬天很冷,滴水成冰。盼望大雪纷飞,却又没有。干冷,无比枯燥。孩子问:“妈妈,冬天怎么可以不下雪?”
我说:“当然可以。”
天也有自己的秘密,也有自己的随意。天无情无义,无兴亡成败,无艰难曲折,因此,天宏大,永恒,波澜不惊,岁月无恙,可望而不可及。
我是世俗之人,这个我很明白。从我机上到现今,我们世世代代都想过好日子。我们世世代代都在努力,都在辛苦劳动,却已经经历了太多次的失败。到我这里,已经是在一个打倒了富人的社会里,大家都是无产阶级,我完全可以混日子,但在一定范围内,也还是可以坚持个人劳动与创造,哪怕是不足为道的个人劳动与创造。我还是选择了劳动。我总是认为,用自己的劳动换取享受,是一种体面而优美的生命姿态。花桥苑的房子,装修之后,又年年被酷暑寒冬损坏,房梁骨架都开裂了,无法再装修;国家政策已经改变,单位不再进行福利分房,个人劳动变得重要起来。这个夏天,我寻到汉阳,找从前的亲戚,一个篾匠,打了一张竹床。夜里,我把它扛上顶楼平台,让孩子睡上竹床。孩子望着漫天的星斗,指指点点,寻找银河;牛郎星与织女星的离愁别恨,吸引了孩子的注意力,孩子带着满头的汗珠进入梦境。我是不能进入梦境的;神仙故事再凄惨,我知道是假的,只有现实是真的。现实的顶楼平台,被暴晒了一天,腾腾热气蒸人;孩子一阵阵被热醒,嗯嗯地难受,要哭;竹床上洇出一趟趟汗水,后背都是密密麻麻的痱子;让人看着,心里痛惜得不行,便赶紧摇动蒲扇,给孩子扇风;连续多少个夏夜,夜夜无眠,双手轮流摇动蒲扇,精疲力竭;迷蒙面对星空,那还是有恨的,恨不得立刻就可以去奋力工作,赚钱,买空调,买房子。我恨不得马上离开花桥苑,我要自己的孩子能够有安睡的住房。人生一场,上有祖宗下有子女,总是想在人世间得到庇护,想安稳,想风雨无侵;想睡有好梦,吃有香馨,心有远意;想无论春夏秋冬的季节,都与我相好无恶,都有一份默契的亲切。在花桥苑的顶楼住房里,面对风雨侵蚀,我是一个怒而奋起的青年;也还认为这种怒而奋起,是天地正道,是人的志气。
但是,我何曾意识到,如若命运不佳,一切都不能是自己所想,最后还是落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的处境,我也能够不改其乐吗?一个人,究竟怎么才算得有志气?
生活不可假设。
我们只能一边活着一边摸索;一边参悟一边改造自己。
王鸿图终于调动成功,到国税局办公室当干部去了。似乎是饶庆德教授夫人的去世,促使王鸿图痛下了决心;他坚决不和饶庆德教授耗了。王鸿图不在社会主义教育学院当教师了,他不研究社会体制了,不写论文了。他要让饶庆德教授失去敌人,看他还能怎样战斗不息?国税局是现在中国的最好的单位,还是分配住房的,住房还铺设了中央空调的,还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的,宿舍院子里还有集体食堂的,食堂还是包餐制的:交一点象征性的钱,一日三餐随便吃!如果说体制优越,在国税局,那才完全体现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王鸿图就是理直气壮地要择良木而栖,那又怎样?那就是一个物欲横流的卑鄙小人吗?
王鸿图说:“好吧,就算我是一个物欲横流的卑鄙小人吧,现在我要搬到国税局去住了,要和花桥苑说再见了,我很高兴我得到了这样的可耻下场。”
王鸿图在自行车棚和张华她们大声说笑,权当告别,这便是王鸿图的风格。
聂文彦开始收拾整理东西,从顶楼楼道上搬出来各种包装箱,里头居然还存放着八十年代时兴的麦乳精和上海蜂王浆口服液。聂文彦累坏了,却也累得笑吟吟。聂文彦坐在楼梯口,对我说:“我把顶楼的东西搬走之后,那里就归你放竹床了。别人家又不住八楼,没有资格使用我们八楼的顶楼空间。”
我打趣她,说:“我也要搬家了。”
聂文彦说:“真的?什么时候?哪里的房子?”
我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还不知道房子在哪里。但人总是要有理想的。”
聂文彦笑了,说:“倒是和你做邻居很好;以后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好的邻居。”
我说:“莫愁,有的。天涯处处有芳草。”
聂文彦坐下来,用手帕扇风,认真地说:“我们要走了,我给你提一点希望好不好?”
我说:“很好。我就是想要希望。”
聂文彦用手帕打我一下,说:“严肃一点。真的。你是一个作家,还在德国开了小说朗诵会,我看你很有前途的。你家里的氛围,应该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莫要总是和张华那样的人说话;徐迪娜也不行,也还是一个小市民,充满爱心的样子很造作。”
我说:“恐怕我要辜负你的这个希望了,怎么我就是喜欢白丁,不喜欢鸿儒呢?怎么我就是觉得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呢?当然,这可能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小市民。”
聂文彦说:“你莫和我痞好不好?你才多大年纪?你经历了多少中国的事情?你对饶庆德和老扁担那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又了解有多深?”
聂文彦眼波一横,神态变得重重的,冷冷的,坐姿也调整了一下,居然有一种不怒自威了;这女人忽然就变了,并不只是我平常认识的那个中年妇女了。
果然,聂文彦说了一番非比寻常的话。聂文彦说:“中国曾经有一个著名诗人叫聂绀弩,想必你是知道的。你可知道他是我们湖北京山人?湖北京山就是我的老家,聂绀弩就是我本家的一个爷爷。他是才子,又是革命先辈,学问渊博,人品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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