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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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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鸟笼,是用头发绣出来了!敏行忍不住狠捏额角驱散那种不悦感,却看见这日本女人向自己抛来一个玫瑰色羽虫似的秋波,心中忽然摇荡而起的微醺使这位端谨的长子顿时冒出冷汗,努力想拗过头。

  可是珠锚步步紧逼,维持着最娴静的持针姿态,却用最奔放的眼神捕捉对方退缩的视线,浑浊沙哑的嗓音听起来竟比清脆婉转的娇声更加甜腻:“就这么怕我吗?你的胆子可比令弟小多了……”仿佛要进一步嘲弄敏行的胆怯,珠锚拈起那枚旧针,缓缓送到唇边,她唇上点着的胭脂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京红吧,那过于炫目的色调衬得微微探出的舌尖都显得血色暗淡,像凋落的粉色山茶花瓣一样,干燥而光滑……

  妖艳的唇舌,舔起指间那枚尖锐的钢针,伴着敏行短促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珠锚柔嫩的下颌蠕动着,那枚细针就这样……被吞入她幽暗的咽喉……

  这种感觉,已经不能仅仅用惊恐或恶心来形容了……敏行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下意识的后退着,珠锚却以出人意料的敏捷一把摁住他手腕,那濡湿的手指比冷水更冰,寒气沿着接触之处一寸一寸爬上敏行的身体,养霞斋一向行事温文的长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止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惨叫声。

  “真可爱!平时装得一本正经,到这个时候还是会害怕嘛……”珠锚用娇慵的语调哄孩子般戏弄着慌乱的青年,“你也该听令弟说了,我得了不治之症,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你怎么就不懂得怜香惜玉,帮帮我这个可怜的未亡人呢……”完全不像说得那样虚弱,她借着敏行的腕力撑起身体,慢慢凑近对方脸颊,突然间换作了毒妇的表情,“听着!把你家檐头上那只鸟……给我抓过来!”

  冻结一样的气息吹拂着青年的耳根,敏行下意识的挣扎避让,但珠锚执拗的手指却生根一样牢牢掐住他手腕,她气绝般的诅咒着:“不听我的话就都得死!你也好你家人也好,这城里的中国人也好日本人也好,全都得给我死!”

  显然听懂了那个“死”字,黑红色的独角异形刹那间兴奋起来,腐烂的恶臭获得了赤黑雾气状实体,更加剧烈的散发着,强烈的眩晕感使敏行摇摇欲倒,他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手上也隐隐浮现出那不祥的红斑。这一刻,青年再也控制不住变调的声音:“这些……是疫鬼吧!”

  珠锚轻蔑的嗤笑了一声:“挺聪明的嘛。不仅立刻就猜到这些是疫鬼,还知道它们害怕什么……我果然没看错你!”她冰凉的手倏地钻进对方袖笼,还没等敏行反应过来,一阵暗色的急雨就筛落在窗台上——那是他袖中藏着的红豆,传说中疫鬼畏惧的东西,清晨时分自己曾用这不起眼的豆粒阻止疫鬼尾随讷言,而鹿鸣之所以暂时无恙,就是因为那时她身上“恰巧”带着它们。然而此刻,随着红豆四散飞溅,疫鬼有恃无恐地趋近了,珠锚撇着嘴角拈起残存的一粒:“你以为用这个就能赶走疫鬼保护家人吗?未免太天真了吧,讷言!”

  这个女人要把自己逼到绝境!敏行激烈地甩开那冰块般的手,可能这争执声打动了停在梅枝上的小鸟吧,从它周围清晰地浮现在赤黑雾气中的金黄梅朵间,银铃般的轻微鸣声滴落下来。就像它初试啼声时一样,独角疫鬼一下子慌乱起来,霎时融成一团不成形的赤红粘液,退缩着渗回那些散乱的脚印中……

  “好极了……”直勾勾的盯着那小鸟,珠锚咬牙切齿的呢喃,“还不快给我抓住它!”

  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铃铛还起其它什么的,但疫鬼的确很忌惮这小鸟,可这女人的眼光却像恨不得把它生吞活剥了一样。敏行忍无可忍地怒吼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就因为丈夫因为疫鬼而死你也被缠上了,就不顾别人的死活吗!”

  “你错了——不是它们缠上我,而是我把它们召来的!”珠锚托起那浸泡着绣花针的浅盏,阴森的语气中竟还有一丝得意,“想试试控制疫鬼的秘术吗?不过每天得吞一根针,稍微有点麻烦而已……”

  忍受吞吃绣花针的痛苦召来疫鬼——这个女人疯了,她的不治之症就是她的疯狂!

  可就像面对着斑斓的地狱变一样,为什么自己还是移不开视线呢?“你就那么恨那个男人吗……”这句话脱口而出时敏行瞬间面红耳赤,他无法遏抑地感到羞耻——即使在看透这个女人彻骨的残酷之后,即使在洞悉这个女人魔性的疯狂之后,这样的困惑还鲜明的存在于他心里:她是为了夺取丈夫的性命才这么做的吗?恨是一种暧昧的感情啊,那个矮小卑怯的男人,竟能让珠锚如此恨之入骨?

  “那个男人?”珠锚摆出夸张神情,轻轻的啐道,“呸!他也配!”

  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只换来敏行更剧烈的羞恶,然而来不及细细体会这种烧灼般的耻辱,珠锚的话就使他陷入更深的惊愕:“想死的人……活腻了的人……是我!”这狂女目光灼灼地逼向青年,“我本来以为疫鬼可以帮我死的,可是失败了!又失败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敏行难以置信的看着这出尔反尔的女人,“你不是得了不治之症吗?你不是被疫鬼缠上病入膏肓,为了活命才要抓住那只小鸟的吗?”

  “我的确的了不治之症啊!”珠锚幽幽笑着,不知是遵照古俗染了黑齿还是其他什么,敏行完全看不见她的牙齿,他只觉得那红唇像幽邃的入口,通向珠锚体内深不见底的常世之国。然而黑色和服的袖子却突然隔断敏行的视线,这一刻,魔性之女竟第一次放弃和青年的对视。无法窥探到她的表情,但那喑哑的语调却有着一种微妙的沉重:“即是肉体毁灭一千次,灵魂都不会消失……这就是我的病——被称为长生不死的不治之症!”

  “长生……不死?”一时理解不过来的敏行像留声机一样机械重复着。

  “不说啦!谁让我当年自己不小心,被一个傻瓜给害惨了!”珠锚移开袖子,又恢复了那种爽朗的疯狂,“我听说疫鬼们很贪吃,连人魂都会吃得一点不剩,本来想试试看的,可到了紧要关头偏偏被这女人搅了局!”凝视着对方,珠锚慢慢敞开领口,在她橡实染的漆黑丧服下却衬着娼妇般的鲜红襦袢,敏行狼狈躲闪着烙上眼底的鲜丽色调,可眼尾的余光却还是撇见了那纤白的脖子;然而只是这一瞥,就让这位自律的青年再也无法移开目光——珠锚京人偶般的皮肤上横着一道紫黑色的痕迹,随着颈项转动,那沾着蛋清那样灰白粘液的边缘拖出几丝黑红的细管,杂乱的摩擦着黑痕中央隐隐透出的惨白骨骼……

  ——是刀伤!那是已经开始腐烂的,贯穿咽喉的刀伤!

  难怪声音那么沙哑,手指那么冰冷,血色那么淡薄,因为这根本就是行尸走肉啊——原来,这就是珠锚所谓的长生不死!

  看着敏行颤抖的苍白嘴唇,珠锚轻抚着致命伤痕,柔媚地曼声调笑:“哟……你别心疼,我不痛!反正这又不是我的身体……”

  不知已经过了多久了,身体烂掉之后,即使置身人群中央也像掉进又黑又静的洞穴,所以自己一直在寻找着适合栖息的身体,这就是珠锚的解释。这寂寞的日本女人,在跟随丈夫踏上这片陌生国土的时候就已经心如死灰了,徘徊的自己正是被那种空洞的绝望所吸引。珠锚借用这没了灵魂,但却依然“活着”的身体吞针御鬼,本来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就在那不得志的男人死去的寒夜,这原以为早就不存在的女人竟摆脱珠锚的控制,用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咽喉!施咒者由“活人”变成了“死人”,召唤疫鬼的咒术便失控了……

  “那个男人又无能又凶暴,带着她背井离乡最终客死异地,真是一无是处。可即使如此,她也还是愿意为他而死……”珠锚轻掠鬓发,带着寂寥的媚态,“看看你的表情,讷言……你在嫉妒!”

  嫉妒?何止是对这个日本男人,自己禁止次弟和珠锚交往的原因难道不就在于此吗?之所以会在他眼中看见自己,不正是源于又归于这种丑恶的感情——就因为“像妈妈”这样单纯的原因,不管对方身份如何,出于怎样的目的,讷言都只忠于自己的欲望与感觉;可自己却只能隐藏起混沌昏暗的本质,伪装成一个敦厚沉稳的长子,中规中矩的活下去……

  嫉妒?又何止于为了虚幻之爱飞蛾扑火的讷言,它的对象甚至还有鹿鸣,或者说自己其实是在嫉妒所有能勇敢迎向爱的人吧——嫉妒为了追逐爱率性而行的父亲,嫉妒为了捍卫爱终生沉默的母亲,嫉妒为了挽留爱强颜欢笑的外室妾妇,嫉妒为了偿还爱甘愿赴死的日本女人,因为这一切自己都做不到,被自我所牵绊束缚的自己,既没有鹿鸣那火焰一样看似激烈的理性,也没有讷言那伪装得纤细善感的热情。

  “还看不出来吗——你为什么会被我吸引?因为我们是同类啊……”珠锚发出劝诱的声音凑近失魂落魄的敏行,轻轻拉住他冻得冰冷的双手。

  同类吗……也许正因为一直面对那黑暗的世界,连灵魂也被染黑,以至于不敢相信自己也能触碰光明美好的东西,所以才会醉心于珠锚的疯狂吧?可自己只想做个卑微的看客,怀着刺痛的狂想沉湎在爱的绚烂花纹里,却绝不染指,又为何要逼迫自己面对本质的丑陋阴暗呢?为何要追究那杂乱的刺绣背面,追究那不断刺穿锦缎的万线千针?

  “你就是为了这个欺骗我的弟弟,伤害我的妹妹?”敏行暴发般的大喊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不放过我!”

  “是你不放过我!”珠锚的表情如同冰之花朵,可声音却像逐渐绽放在夜空的焰火,“从前根本没有人看过‘我’,从来没有人注意到那层皮囊里的‘我’!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的人是你!你使我前所未有的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所以也使我前所未有的渴望着死亡!”

  “那是因为我厌恶你!我不能让你和你身边那些污秽的疫鬼接近我的家人!”

  寒风里突然掺进了一缕腐败的恶臭,这腐臭渐渐凝成赤黑瘴气,理所当然的弥漫飘散。似乎会错意以为敏行在呼唤自己,霜痕消融的地面上,溢满粘液的纷纭脚印中,独角疫鬼再度争先恐后的拥挤而出……

  “看见了吗——它们和我一样,都因为你而存在!”指尖沿着敏行的手臂攀上他面颊,珠锚抚慰着不知所措的青年,但那冶艳的眼神却摇曳着最深的绝望,“实际上……你厌恶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和我太过相似的自己,让那些不应存在的东西现形的自己!”

  分不清蛊惑人的,究竟那缱绻的语声,还是那无法自拔的彷徨,敏行像被吸入似的凝望着珠锚青白的脸庞,倾听着不断翕动的红唇间逸出的语言:“我也一样厌恶你,讷言……看见现在的你,就像看见我自己一样——所以……我来放你自由……”

  小鸟挣扎扑翼的响动突然切断了珠锚的话语,短促的爆裂突兀而起,紧接着,毒蛇吐信般的丝丝声不断传来。珠锚的表情瞬间改变,她丢开敏行猛地压住身边的绣架——呼应小鸟的挣扎,鸟笼绣件上的一根发丝断裂了,随着那双翅膀的鼓动愈加强烈,整片花纹随即脱线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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