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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1新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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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立什么啊?”
  “他们两个人明显就代表两种不同的色彩和势力啊。”因为和林虹讲话,小周还特意用了“色彩”这样文雅的字眼,“林虹,你还是这场冲突中的焦点人物呢。”
  林虹脸上露出一丝自嘲:“我算什么焦点人物?”她无意当这种焦点人物。她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冲动才捅了一下马蜂窝。她至今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看到林虹的神情,小周一下子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说什么好了:“我不是说你过去是焦点,是说你现在是焦点……这次提意见提建议会上,大家都把你受打击迫害的问题提出来了。”
  “我不想当他们政治斗争的工具。”
  小周看了看林虹,沉默不语了。
  半年前,林虹向省报写了封信,检举古陵县领导徇私舞弊。县常委的几个子弟,为首的是县委副书记兼县长顾荣的儿子顾小荣,走私贩运大宗银元,触犯刑法,该捕的不捕,该判的不判。这原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在县委、公检法系统内部有矛盾斗争,几起几伏,影响很大。但是,在古陵,这是最高一级的“高干”子弟走私,法律在权势面前畏缩了。由于林虹的检举,省报来了记者。“高干”子弟走私一案才又闹开了。林虹被卷进了旋涡,成了引人注目的人物。
  但是,随后的几起几落,“高干”子弟们似乎都没事了,林虹却要被调到最偏僻的山区去教书,她单身宿合的玻璃也接二连三被打碎。打击报复落在她头上,同时也有不少人站出来支持她,陈村中学的领导就抵制了上边的调令。在两种势力的冲突中,林虹很快成了焦点人物。这已是有几个月的事情了。
  “新来的县委书记对我的事表态了?”林虹问道,她觉得刚才的态度有些过分。
  “李书记还没表过态,是这次提意见、提建议会上各小组提出来的,呼声很强烈。”小周解释道。
  “什么叫提意见、提建议大会啊?”
  “这个名字又普通又怪吧?”小周抓了抓头发,炫耀地笑了一下,“这是李书记提议召开的。全县上上下下,不管是谁,只要你对县委领导提过意见、提过建议,不管是什么方式,写信了,报告了,谈话了,告状了,上条陈了,就都请了来。一千多人的名单都是李书记一个个审定的,听说其中有四百多人是他亲自提名的。”
  “他来古陵半个月就能掌握这么多人的情况?这个县委书记有多大年纪,从哪儿调来的?”
  “他挺年轻的,三十来岁,省里调来的。原来也是你们北京学生。”
  “他叫什么?”
  “他姓李,你看,”小周来不及回答她的问题,一指前面,“那不是开会会场。”
  前面就是县招待所,大门外沿街堆满了嗡嗡闹闹的人群,三三两两、一簇一堆地延伸到这儿。他们在人群前走过,林虹立刻受到了人们的注目。
  最先投射来的是男性的注视。林虹感到了,那是一切漂亮女性都应习惯的特殊境遇。接着有更多的目光转向她,是由一些认得她的人的窃窃低语的介绍引起的。“那是林虹?”“是,那个就是林虹。”人们交头接耳的说话声她能隐隐听见。她毫不在意旁若无人地走着,并不时微笑着和小周说两句话,帮助小周摆脱在众人注视下的困窘。
  在人群的注视和议论面前走过时保持常态,这需要勇气和自制力。林虹不愿意自己成为新闻人物,她知道,那对于一个漂亮的独身女性要承受多大的压力。然而,事到如此,她也有足够的忍受力。一个人只要知道自己应该轻视什么,而且能确实轻视它,就能获得坚强。
  离招待所越近,对她的指点和议论也越厉害。路边相挨着一个百货商店和县剧团,院门站着一群女人,她们对林虹的指点和议论格外劲头十足:“这是个风流寡妇。”“可你看她那样子,装得还挺正经。”“越风流的人表面越正经。”“你问她?她过去就因为作风不正派,呆一个地方臭一个地方,最后躲到咱们古陵来了。”“她结了几次婚?”“谁知道,听说她男人发现她是破鞋,不要她了。”“哟,这样的人还能当老师啊。”
  县剧团的副团长,一个胖得像麻袋的中年妇女议论得最起劲。我们往下就会从她身上看出,对林虹的舆论毁谤来自怎样深刻的利害背景。而女人的嫉妒,也在这里表现出全部恶毒性。有人嫉妒林虹的美貌。有人嫉妒林虹走路时沉静文雅的风度。有人嫉妒林虹的文化教养。总之,人人嫉妒自己认为有但实际上没有的东西。在嫉妒时,人人又显示着自己的优越性。
  “这种女人臭塌了。”一个细骨伶仃的中年演员轻蔑地骂道,这是在显示她有个好名声,虽然实际上她可能名不副实。
  “像她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还要她?”一个胖乎乎的售货员瞥着白眼,显示出她有个名正言顺的丈夫,虽然她经常挨丈夫打骂。
  “不正经。风流货。”她们又共同用嗤之以鼻的斥骂来表现自己的正派。其实,对“不正经”的过分义愤,往往是因为自己就不正经;对“风流”的过分义愤,则常常反映着对风流的羡嫉。
  议论和辱骂的声音越来越大,故意想让林虹听见似的。
  林虹脸色变得苍白,嘴唇不易觉察地纤颤着。这是舆论对弱者的残酷宰割。她依然略仰着额头目视前方很沉静地走着。她的沉静使那群女人议论的声音更高了:“这不是把接待站的小矮个儿又勾搭上了。”“呸!”一个很响的唾声。
  林虹慢慢转过头,冷冷地朝那儿看了一眼,又继续朝前走。小周低着脑袋,他隔着空气能感到林虹身体的颤抖,但是他没有勇气出来维护林虹。
  这时,那个像麻袋一样肥胖的女人突然叫起来:“小周。”
  小周不得不停住。
  胖女人赶到前面,迎面挡住小周和林虹,“你这是去车站接人了?”她看了看小周手里的旅行袋,有意高声说道。
  “我,我是早晨跑步来的,碰上她……”小周脸涨得通红解释着。
  “你这是接的你的谁啊?”胖女人打趣地问小周道,然后又转向林虹,亲亲热热地大嗓门问道:“你是从哪儿来啊?”
  “这是陈村中学的林老师。”小周连忙解释道。
  “你就是林虹啊,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反潮流的英雄啊。”
  林虹气得嘴唇一阵哆嗦,她克制住自己:“小周,这位是谁,你不给介绍介绍?”
  “噢,这是老傅,傅红花,县剧团副团长,是咱们县常委冯耀祖的爱人。”小周连忙介绍道。
  林虹似笑非笑地看了傅红花一眼:“你叫傅红花?”她平和地打量着对方,“你的儿子也是因为走私银元被抓过吧?”
  傅红花一时张口结舌。
  “你做家长的以后要好好教育孩子。是不是?”林虹像老师耐心劝诫学生家长似的温和说道。
  傅红花紫红的胖脸更紫了,被堵得好几秒钟说不上话来。“我不用你来教训我!”她突然气急败坏地嚷道。
  “你要记住,身教重于言教。上梁不正下梁歪。是吧?”林虹像没听见对方嚷似的,依然平和地看着对方说道,然后转过身,“小周,咱们走吧。”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后面还在骂什么,林虹不去管了。一个人只有不断把过去抛在后面置之度外,才能往前生活。小周低头走着。他被疚愧压迫着。一个男子汉在自己爱慕的女性受侮辱时不能挺身而出,是最大的懦弱。
  “林虹,我……”他困难地说道。林虹宽谅地笑笑。她的心在那一场酷刑后还在哆嗦,但她的脸却能平静地微笑。“我……你拿上旅行袋,我回去骂她一顿。”小周把旅行袋塞到林虹手里,转身要走。
  “你这是闹什么,犯不着理她们。”
  “那……”小周看了一下旁边一堆堆的人群,他俩已经走到招待所院门口,“你今天参加会吧。到会上找李书记告她。”
  “人家开会,我随便参加,算什么呀?”
  “开会名单中就有你。上午李书记做总结报告,你不赶上听听?”
  林虹略犹豫了一下。
  “听听会怕什么,就是开会名单上没你,也可以去嘛。”小周说。
  “这么多人,我不去凑热闹。”林虹说着转过头朝后看了一眼,停住了话。她看见顾荣推着自行车同顾小莉已经走到跟前。她没看见李向南刚刚和顾荣他们分手。
  “小周。”叫他的是小莉,旁边扶着车站着顾荣,“你过来一下。”小莉口气中有一种不容违抗的意味。
  小周看了看林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完全清楚小莉对林虹的敌对态度。
  “小周,你过来呀。”小莉有些不耐烦了。
  林虹双手在前提着书包站在一边,好像这一切与她无关。
  “小周,你来,我和你说点事。”小莉的声音显得温和多了。
  小周看了林虹一眼,别别扭扭走到小莉面前。“小莉,你也回来了?”他不太自然地笑笑,“顾县长,您去接小莉了?”
  顾荣和蔼地点点头。
  “什么叫我‘也——’回来了?”小莉开心地咯咯一笑,“这是在开提意见大会吧?”
  “是。”
  “开会名单不是你定的吧?”小莉含着一丝讥嘲打趣地看着小周。
  “当然不是。”
  “那你管谁开会谁不开会呢,谁没资格开会,自己不清楚?”小莉嗔笑着,“有的人就怕见人,见不得人,你硬要把人拉进去开会,那不是难为人家吗?”
  “小莉你……”小周气愤得说不上话来,他回过头。
  林虹已经丢下一个对小莉的冷冷打量,转身走进招待所大门了。
  “别觉着自己了不起。”林虹那把对方看得明明白白的打量激恼了小莉,她看着林虹的背影,低声冷笑着。
  “你这样太不好了。”小周说道,转身也进了县招待所。
  顾荣冷冷地看着林虹的背影,只有他才清楚林虹和小莉还有一层什么关系。


第四章
  招待所大院内,中间一条柏墙相夹的砖路,两边是一排排青砖平房。
  林虹在柏墙相夹的路上走着。刚才路边人群的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又在眼前闪过,傅红花紫红色的胖脸,小莉的冷蔑目光……她脸上平静如水,心头却一阵又一阵哆嗦着。这就是当“焦点人物”付出的代价。她为什么要卷到这场政治漩涡中来呢?政治不是让她这种满身伤痕的人来参加的。对于“高干”子弟走私和县领导徇私舞弊,她本不感兴趣。这就是社会。但是,她为什么突然有了义愤呢?
  那是一个雨雪霏霏的夜晚。
  怯怯的敲门声。
  “谁啊?请进。”林虹从单身宿舍的桌前站起来。
  门被慢慢推开了。随着一股寒气,一个黑脸皱巴的老农民站在门口。
  “进来吧,大叔。”林虹认得他,来人是她的学生李石头的父亲。
  老头进来了,带着两脚泥泞。瑟瑟地从怀里摸出两张揉皱的纸,摊在桌上:“林老师,求您给写个状子吧。”
  “您先坐下。”林虹客气地说道。
  他的儿子李石头因为数十次遭到县粮食局长的儿子的殴打,气不过,用石头打破了局长家的一块玻璃,就被拘留了,三个月没放,听说关在里边被打得站起不来了。“林老师,我只能求您了……”老头打着寒战,透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当林虹把一杯热水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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