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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吃过饭，开始喝咖啡了。玛丽琳娜看了看爸爸，再看看妈妈，把身子坐直了，郑重地说：“我要向你们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　

　　“玛丽琳娜，你不要吓唬妈妈！”路易丝清楚地记得，那一次，她就是这样宣布要到中国去念书的，一走就是五年。　

　　“是好消息，妈妈。”　

　　“是什么？”她母亲问。　

　　“我要结婚了。”　

　　老太太松了口气：“你早该结婚了。政府鼓励生育，你们这些年轻人，却跟美国人学，时髦什么独身主义。瞧你哥哥，同居不结婚，说是更自由。你们快要把法兰西文化给丢尽了，我就一直担心你。你爸爸跟我就不是这样的……”　

　　玛丽琳娜看母亲唠叨起来没个完，只好耐心等着，见她停了下来，就说：“我要和一个世界上最好的人结婚。”　

　　“这就对了。”她母亲点头，起身伸手拿糖罐儿。　

　　“我要嫁给一个中国人。”　

　　听到女儿说要跟一个中国人结婚，德加罗夫人立即跌坐到椅子上，朝丈夫叫道：“老头子，这就是你的女儿哟！让她从小就看你父亲的那些东方历险书籍，沉迷在天方夜谭的幻想里。还要她学中文，十六岁就着了那鬼符似中国字的魔法，一心想到那里去，一个男朋友都不要！现在好，找一个中国人。”　

　　老头儿对老伴的抱怨似有不平：“路易丝，我母亲就跟着我父亲到中国去居住的。”尽管他对女儿选择中国人也很意外，没有摸到进一步情况以前，他还不想表态。　

　　“这是你母亲那贵族小姐的血液在作祟，跟着老头跑遍世界去探险。”　

　　乔治对路易丝不公正的结论更有意见了：“还有你。为了爱我，跟我待在战火纷飞的中国大陆，就不肯自己先回法国。”似乎是父母双方的血液，才造就了这样的女儿。　

　　路易丝受到当年与乔治·德加罗热恋的往事感染，仿佛平静了些，忧心忡忡地说：“可她要嫁给一个中国人呀！这是孔夫子的国家，我在中国亲眼看到的，儿媳妇经常要受婆婆虐待。还有什么‘三从四德’，我女儿怎么受得了。”　

　　玛丽琳娜一直静静地坐着，听他们相互抱怨，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说：“那都是老祖母的故事了，妈妈。现在的中国，女人在家里是掌权的。”　

　　老太太摇头说：“那是共产党的宣传，谁知道？”　

　　“我在中国生活五年了，亲眼看到的。”　

　　“这是农民的国家。难道要让我女儿嫁给一个没教养的乡下人！”　

　　玛丽琳娜哭笑不得：“上帝，他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德加罗老头说：“玛丽琳娜，女孩子们总是发誓说，我爱的小伙子是天底下最优秀的！我得想办法调查一下。”　







一零三





　　玛丽琳娜从巴黎回埃克斯城的路上，心里一直在想，姜云松说对了，过父母亲这一关不容易。无论如何，不能把这情况告诉他。他要知道了，没准就不跟我亲近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到姜云松的房间来，只谈公事儿：“我到原子能委员会，向柯迪斯报告工作了。你知道吗？云松。柯迪斯是在天津长大的，十几岁才离开中国。我们是好朋友。”柯迪斯是法国原子能委员会的对外协作处处长。　

　　姜云松听这话，立即问：“是不是基哈·柯迪斯？”　

　　“对呀。你认识他？”　

　　他笑了：“我们是好朋友。”　

　　她很惊奇：“你怎么会跟他是好朋友？”　

　　姜云松说：“不光是他，旺德希也是我的好朋友。”　

　　“他可是原子能委员会的副主席，你没有弄错吧？法国第一任原子能委员会主席是总统戴高乐。”　

　　“没错，佐兹·旺德希。”他说出全名来，表示所言不虚。　

　　她还是不信：“你知道他的名字，不一定是你的朋友，更不可能是好朋友。”　

　　他笑着说：“我只讲一件事，你就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了：你们法国在北京办展览会，我在一个技术交流会上当翻译。每次会议休息，旺德希就提前在会议室门口等着。见我出来，就跟我聊天。我工作了，他才回去。”　

　　玛丽琳娜好高兴：“是真的，是好朋友。在法国，这么亲密的关系很少见的。要知道，他是原委会的副主席，就是你们中国的原子能部部长呀！”　

　　她有些不解：“你没有跟核能中心的人提过这件事，为什么？”　

　　“我要靠自己的实力。用中国人的话说，不能走后门凭关系。”　

　　她说：“说说你怎样跟他们认识的，行吗？跟我讲，不算走后门。对吧！”　

　　姜云松笑了，回想起四年前的往事。　

　　那一年，中国跟法国在原子能科学技术方面刚开始交流。姜云松作为首批相互交流的核能科学家考察团成员来到法国。　

　　代表团团长就是姜云松的恩师李所长。　

　　法国原子能委员会在凯旋门西南边，雨果大街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中宴请他们。　

　　姜云松他们走进宴会厅，只见闪着银光的巨大水晶吊灯的光芒下，金饰图案的厅柱，浅橄榄色墙面上的描金花纹，长桌坐椅餐具，全都闪着金色的光辉。　

　　他们踏着红地毯步入厅中，一排白色制服的侍者全都弯着腰，恭谨地将他们的坐椅拉开，服侍他们入座。　

　　姜云松小声对李所长说：“派头真大呀。”　

　　李所长眼睛看着前方，低声讲：“是祖国人民给的！”　

　　姜云松点点头，立即昂起头来，觉得胆气陡然上升许多。　

　　从缕花的玻璃屏风后边端出来，放到每个人面前的一道菜是冷盘。　

　　姜云松低头看，左右两排闪着金光的叉子和餐刀中间，描金装饰的精致大瓷盘上，两片薄如蝉翼的橙色三文鱼，两小张竹纸般细透的粉红色腌火腿，缀着两圈浅黄色奶油花，几朵绿的、红的蔬果做的小花，就算一道菜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闭关锁国，出国人员寥寥无几。他们出国前集中了半年，进行技术准备和学习西方礼仪。各种礼仪都学了，就是没讲到这种菜式。　

　　姜云松看了一眼身边的师傅。　

　　李所长轻声对他说：“看人家怎么吃，照着学。”　

　　席间，李所长跟旺德希礼节性交谈之后，指着姜云松说：“详细的技术问题，可以跟姜先生交换意见。”他要培养姜云松，送他到语言学院学习法语，预先让他对这次访问做了详细的技术准备。　

　　坐在旺德希旁边的柯迪斯对他说：“姜先生的法语impeccable（无懈可击）。”　

　　柯迪斯说话的声音很大，让坐在对面的姜云松本人都听见了。　

　　旺德希就问姜云松：“你们中国第一代核电站还没有建设，为什么对新一代感兴趣？”旺德希是搞新一代核能源出身的，对此很关心。　







一零四




　　姜云松回答：“科研基础工作应当先行。你们法国有经验，也有教训。你们第一代核电站走了弯路，最后采用美国的技术，至今还没摆脱美国西屋公司的专利。可你们新一代核动力的基础工作扎实，现在许多方面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他在出国前，用几个月时间仔细研究了法国核动力的发展历程。　

　　旺德希立即浮出激动的神色：“这是多么有眼光的见解！”他是法国新一代核动力的领头人。新一代核动力的工作，在法国，甚至在世界许多国家，都遭到非议。姜云松一席话，让他觉得在万里之外的中国找到了知音。　

　　他转过头对柯迪斯说：“你全程陪同他们考察，把我们法国最先进的技术给他们看看。”　

　　事实上，姜云松他们在出国前做了充分的准备，考察过程提出专业问题的深度，时时让接待的法国技术人员吃惊。　

　　在北京语言学院，玛丽琳娜帮姜云松把搜集到的重要技术资料录了音。当姜云松在法国的核反应堆厂房里，用法语熟练地向法国工程师提问时，对方大吃一惊：“你连我们厂里专用的技术用语都知道！”　

　　后来，旺德希副主席到中国访问，姜云松一直陪同他。　

　　就这样，身处两国共同为新一代核动力奋力工作的同行之间，建立了真挚的友谊。　

　　玛丽琳娜听了这段经过，非常高兴：“有办法了！”　

　　“什么有办法？”姜云松不解地问。　

　　玛丽琳娜眉毛一扬，笑了：“不告诉你。”　

　　姜云松看着她微笑的脸，想不出所以然来。　







一零五




　　第八章　波澜迭起

　　一　

　　法国原子能委员会总部的蓝灰色大楼，背对埃菲尔铁塔，与澳大利亚大使馆和铁塔旅馆背靠着背，站在塞纳河边上。　

　　佐兹·旺德希的办公室在八楼。从窗户可以看到塞纳河中的自由女神像，远处巴黎新区拉德芳斯的大楼依稀可见。　

　　他正伏在办公台上处理文件，黑卷发高个子的基哈·柯迪斯走了进来，对他说：“佐兹，你知道吗？小姜在法国。”　

　　旺德希立即抬起头：“你说姜云松。”　

　　“是的。”柯迪斯比姜云松大不了几岁，可爱占便宜总把姜云松叫小姜。　

　　“在中国大使馆？”　

　　柯迪斯笑了：“不。在我们原子能委员会管辖的地方。”　

　　“在哪里？”旺德希更迷惑了。　

　　“他现在是留学生，在科塔。”　

　　旺德希跳了起来，站起身说：“这个年轻人，怎么不来找我们？”　

　　“据说，他不想让人知道跟我们的关系。中国人说，这是走后门。”　

　　旺德希笑了，走到窗前看着塞纳河说：“谈友谊不是走后门嘛。”他中等身材，壮实的身体有些发福。由于年纪，浅棕色头发退到了后脑勺，更显得前额开阔。他举止沉稳平易近人，说话总是专心注视着对方。　

　　“现在真有一件要走后门的事情呢。”柯迪斯说。　

　　“什么事？”　

　　“他跟一位法国姑娘堕入情网了，这个姑娘是咱们原子能委员会的。”　

　　旺德希高兴起来：“多浪漫的故事！”　

　　“不是浪漫，佐兹。他们碰到困难了。姑娘来找你帮忙，在我的办公室里呢。”　

　　“这个忙是绝对要帮的！”旺德希不问什么事就以肯定的口吻说。　

　　柯迪斯松了口气：“佐兹，你很重友谊。”　

　　“不只是友谊，基哈。”　

　　“还有什么？”柯迪斯显出不解的神色。　

　　作为法国原子能委员会的领导，旺德希说出了深层的想法：“法国正在研究向中国出口核电站的计划，姜云松是非常有用的人。他如果跟法国姑娘结婚，不是很有利吗？”　

　　柯迪斯恍然大悟：“佐兹，你真了不起！”　

　　“叫姑娘马上来见我！”旺德希果断下命令。　

　　玛丽琳娜·德加罗一出现在旺德希的办公室，他马上摊着手说：“哦啦啦！这不是约瑟芬皇后吗？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肯定要跟我们小姜竞争了。”　

　　玛丽琳娜满脸忧色道：“旺德希先生，我是你的属下。我的问题你不能不管的，是吗？”　

　　“这个自然。”老头儿肯定地点点头，“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