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炼狱-第2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赵干事,你对我们这拨知识分子的看法是偏见。我们是在解放后上的学,你也上过。我们上学时,没听说是资产阶级学校,只听说是党和人民办的。当时党和政府号召我们上学,我们从小学到大学一个经常性的主题就是感谢党和毛主席,叫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上了学。要是那时有人说,这是资产阶级学校,我们就不上了。而且我们这一代大学生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一直接受毛泽东思想的教育,怎么资产阶级了?我们怎么洋了?洋得起吗?直到大学毕业,我们都得靠父母供养,怎么叫不认爹和娘了?纯粹是诬蔑!你也念书了,你洋了,你忘了爹娘了?”
我越来越激动,越来越胶着我的思想。我要为知识分子申诉,为自己申诉。我恐惧,但更想占有胜利的快感。我迅速抓取时代容许的每一个词语和表达格式,并巧妙地批判时代的谬误。
“操,”赵春来被逼得恼羞成怒,开始带上粗俗的语言,“照你这么说,知识分子就不用改造了?你就是个红彤彤的知识分子了?”他歪着嘴,冷笑着。
“我没说知识分子不用进行思想改造。但思想改造不仅仅是知识分子的事,它是一切革命者都应当注意的事。”我咄咄逼人,由守势变成攻势。
“毛主席可没说工农也要进行思想改造。”他继续冷笑着说,而且带有煽动性地问旁边的几个战士:“你们听说过吗?”
想不到他会来这一着。他这一着很灵,战士们虽然没吱声,但眼神和表情明显地倾向于他。人都是势利动物、自私动物。当处在旁观状态时,他不偏不倚;当被裹挟到事件中后,他就会放弃客观立场,维护偏狭的自尊和容誉。
而由于对赵春来的卑鄙伎俩格外生气,由于争胜的心理越来越强,我的说话也就没了把门:
“毛主席没说工农兵也要进行思想改造的原话,但他说,工人阶级也要在斗争中提高自己的政治觉悟。在谈到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关系时,他还说过,人们在改造世界的同时也要改造自己。他这句话并没专指哪种人,但应包括一切改造客观世界的人。还有在谈合作化运动时,毛主席说过: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
“你把自己同工农兵摆在一个位置上,太不自量力了。你不要忘了,你接受的正是工农兵的再教育。”他指着周围的战士说:“这里每个人都是你的老师。你别指导员不服,战士不服,总以为自己高明。”有的战士露出了微笑。
李雪华看出形势发展下去会对我不利,所以出来劝解:
“老施,别说了。说多了不好,伤和气。”
我欲罢不能。赵春来既已不仁,还煽动战士对我的敌意,我就不能束手待毙。一个致强敌以死命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必须狠狠揭露他,让他当众出丑。
“赵干事,我接受工农兵再教育不假,但接受的是他们整体的教育,并非每个人的教育。工农兵中有许多人值得我学习,但不是每个人都是我的楷模,你就不是。如果单个地比,你根本就不配。翻翻你的老底,你的资产阶级思想比我多多了。我至少还没装积极混到党内,提了干部就开始泡病号。也没像你那样整天鼓动老婆算卦挣钱。你一个唱二人转出身的下流货,老蹦蹦搭搭地跟我挑什么衅、卖什么关子?我又不抢你的饭碗,你少他妈的跟我纠缠!”
赵春来原先还很得意,听到我的揭露,暴跳如雷。他一边喊:“你这个臭知识分子太狂了,我找你们指导员去。”说完转身夺门而出,奔向连部。
我自己虽有一时的满足,但心里马上被气恼和担忧所充塞。赵春来向连里团里告状肯定对我不利。在部队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我是个没有任何级别的“臭老九”呢?对我的评价和舆论必定向恶的方面发展。万一他们以不合格为理由无限期地延长我的锻炼怎么办?我后悔自己的冲动,熬了半年却熬不了一时,弄得前功尽弃。而且和一个小丑争气有什么用?整个时代都如此荒谬、都无法改变,怎么能把一个装满大粪的脑袋扭过来?自己何必为知识分子的名誉去充当无名的勇士?假如自己的呼喊确实能震醒一个时代的人们,那么掉了脑袋也还值得。在荒无人烟的角落里愤愤不平,无异于蚊虫的嗡嗡。想到此,我心里万分灰颓,重又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十八、 暗算
同赵春来争吵的第二天晚上,我照例去找卫生员针灸膝关节。
我原想放弃这次针灸。因为卫生员住在连部的隔壁,我怕在这里遇见赵春来或指导员、出现尴尬的局面。但我的膝关节疼得要命,昨天晚上几乎一宿未眠。说来奇怪,人的身体有时和他的性格形成一种天然的默契和感应。我总觉得我天生是一个别扭的人,我的性格与现实不相吻合,我的几种病也得不到现世医学的确诊和治疗。我整宿整宿地做梦,一分钟也不会停歇。这些梦离奇古怪,就是弗洛伊德活过来,他也未必能够解析明白。梦里的画面与现实场景毫不沾边不说,可疑之点还在于:第二天我头不疼、眼不花、精神头儿不减,照样看书学习。因此每次就诊,医生都表示摇头。神经衰弱?不是。神经官能症?也不是。我的膝关节和关节炎症状相去甚远,和大骨节病也不沾边。但一走长路、一干重活,便疼痛难熬。晚上躺在床上有增无减,难忍之时你恨不能把它们锯掉。多少年后当我读到章永粼遭到体罚睡不着觉的感觉,我以为那简直就是写我。因为吃药不济事、贴风湿膏不管用,卫生员建议我针灸。我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和他进行试验,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
卫生员是六九年入伍的小兵,今年刚刚十八虚岁。他满脸稚气,做事还像个孩子。我进屋时他正生家里的气,嘟嘟囔囔埋怨家里一个月不给他写信。可我问他想家不想时,他又说不想,家里不来信才好呢,那样他还可以省八分邮票钱呢!
卫生员给我扎上针,说半个小时后拔针。交待完后,他便出去找北京老乡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豆大的烛光一闪一闪地在南面临窗的桌子上跳跃着,忽而左忽而右地往两面墙壁涂抹着暖壶、卫生箱等各种不规则的图形,把屋子显得格外幽暗。我好像重又回到童年时没有电灯的房子里,各种黑影的晃动唤起人的恐怖感。烧炕冒出来的烟还没飘散出去,在屋顶上盘旋游动,顺着门楣丝丝缕缕地往外流。我无聊地坐在铺边上看着这些室内风景,心里想着卫生员刚才说的话。他多单纯,说不想家就不想家,只要用一个自欺欺人的方法就能把自己安慰住。假如我能像他该多好。可是我试过多少回,想制止对父母、对瑞珊的思念,然而无济于事,制止从没融进我的血液。或许弗洛伊德老先生说的对,潜意识是一种巨大的内驱力,生命的血源本能总把我从现实环境中拉向父母、拉向瑞珊。置身于烟薰火燎的室内风景,我异常想念家乡的住屋。它虽然和此处一样都是劣质房屋,但室内空气新鲜,电灯明亮。更重要的是那里有老父老母的慈祥和温暖。临来前在家休息的半个多月里,他们每天晚上都端详我的脸,讨论我胖了还是瘦了。每天都多弄几个我爱吃的好菜,一边瞅着我吃,一边督促我多吃。他们瞅得我心慌,瞅得我悔愧。因为我年近三十,却无力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哪管是万分之一。我心里最感沉重的是,父亲一直把我看成他生存的希望,但我却无法敞开他希望的亮光。记得五九年冬天饥饿把我拖到了死亡的边缘,我整日处在昏迷状态。一次苏醒过来,我聚集所有的力量,用含混不清的语言安慰几句父亲。他脸贴脸地听着我的话,我分明感到他那流水般的眼泪烫着我的两腮。父亲嚎啕大哭,对着我的耳朵喊:“孩子啊,你不能走啊。你是爹的一杆大旗,你倒了爹也不能活了。”后来听姐姐说,他不顾当时禁止封建迷信活动,在东墙立下一个神龛,天天给祖宗烧香磕头,祈祷他们的在天之灵,要求保住我这棵施家的苗。他还把自己压了四十年箱底的狐狸皮大皮袄卖给了一个干部,专门用来补养我的身体。我心负重荷,焦躁地盼望大学毕业,以便卸下父亲肩上的担子。在农场锻炼期间,我把月月节省下来的钱都邮给了父亲。可他们分文不动,全都给我攒了起来。都说“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可是是谁叫我们天天高唱“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的呢?是谁不让我们扶侍爹娘、赡养爹娘的呢?我那老态龙钟的父母何时才能享受一点儿子的孝敬呢?
忽然隔壁传来激烈的谈话声。
“这人太骄傲,太不自量力了!他自吹能当好指导员,还说自己改造好了,我们的战士不配对他进行再教育。简直狂妄已极。”不用说,是赵春来的声音。
我的心跳加快了,脑袋嗡嗡作响。他们干什么,为什么背后议论人,还暗中篡改我的原意,给我加上莫须有的罪名?
“听说,他还当着战士的面对你摆出批判斗争的架势?”是指导员的声音。
“是这样。就在我说他当不了指导员之后。他不光瞧不起我,还瞧不起师长。开毛著积极分子大会时,师长在台上讲话,他在底下撇嘴,说师长讲话没水平,半天吐不出一个字,这样的师长谁都能当。他甚至怀疑师长是当年林副主席手下的三只虎。”
“真有这样的事?”指导员问。
“真有。他跟我坐在一起,附着我的耳朵说的。”
赵春来完全是一派胡言!师长讲话那天,赵春来背着军用包缩头缩脑地找地方。他看到我坐在最后一排,于是凑到我身边坐了下来。在师长讲话中途,他趴在我耳边说:“堂堂一个师长,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一个句子得叫他劈成八瓣念。这也叫师长。要是老百姓,谁听他唠叨。你信不信,施大学,人有威信没威信不在能力,而在有没有官衔。”他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脑袋。
师长讲话能力确实很低。但我的身份决定我不能对此说长道短,万一传出去,就会带来难以想像的后果。而为了敷衍赵春来,我说:“不是说,师长是林彪打锦州的一只虎吗?有些首长是八路出身,叫他们打仗可能神勇无比,叫他们讲话,则有些难为他们了。”赵春来鼻子一紧,“哼”了一声,说:“什么猛虎?无非是尖刀连里的一个小排长。林副主席要是真的看中了他,早把他调到身边去了。”我惊讶于他的敢说,在假正经把人们变得非常古板、相互戒备的时候,他的心腹话还真有点空谷足音。我尤为感动的是他竟能对我掏出肺腹之言。当然我是不会把我的心里话全都告诉给他的。赵春来还远远没有走进我信赖的世界。可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说的话转嫁到我的身上?难道说是怕有一天我会揭发他,因而来个先下手为强,对我倒打一耙?这真是一个无耻的小人、一个地地道到的流氓!我气得直要喊出来,直想跑过去和他当面对质。然而我不能喊、不能辩诬——他们在开会。这样和他们理论不但洗清不了自己,还会给他们送上新的问题——偷听组织的会议。现在我只能听凭他们的诬陷,待将来找到我时再进行辩白。何况我的腿上扎着十来根银针,根本无法动弹。我索性听起他们的表演——反正不是有意当一个小人。
薄薄的纸壁传来指导员的声音:
“大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