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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萝城

　　马车停了下来，我掀开帘子才发现天已经悄然黑了。
　　我问桑青：“这是哪里？”
　　桑青一脸疲惫却高兴地说：“是碧萝城。”
　　对桑青来说，每向北方前进一步都是值得高兴的吧。可以见到其称之为“苏伯伯”的人是一种幸福吧，虽然幼小时被满门抄斩，但是那位“苏伯伯”应该待他不薄，并不亚于亲父吧。其实，虽然同为孤儿，我和桑青终是不同的。我从小便感觉不到半点温暖，而且，我没有半点恨意。
　　我和桑青下了马车，走向碧萝城，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远处，光头，穿袈裟，应该是……一个和尚。他面向我们，由于天黑的原因，远远地看不见他的面貌。
　　走近了一点，才发现他已经很老了，留着白色胡须。他双掌和一，对着我们低下头说了一声：“阿弥陀佛。”是在等着我们的到来吗？
　　“姑娘远道而来与贫僧在此相遇，此谓之缘。”
　　看着我们不解地看着他，他和蔼地笑了笑，道：“贫僧早就算准姑娘会来，等候多时了。”
　　我也笑了：“如此，这缘莫不是强求？”
　　他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这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我愈加奇怪起来，而老和尚则说：“姑娘的人生恐怕才刚刚开始，记住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姑娘与我佛缘分甚重，日后也许你我会再次相聚，还待姑娘作一个选择。”
　　“这就是安排好的，我在这儿等候多时，为的是告诉姑娘这些。”
　　说罢，老和尚哈哈哈地大笑着离去，等我们反应过来，回过头看他时，他已经不见了。
　　男仆要去追他回来，被桑青制止，“当年我还在祭司宫里时，见过不少异人，这个和尚，观其样貌言行，应该是个高僧。”
　　“清泠，你与他遇见，许是你们有缘，他说的话你莫要想太多。”
　　我看着桑青担忧的眼神，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兀自先行进了碧萝城。
　　在碧萝城只是待了一夜，什么故事也没有发生，第二天早上醒来吃过早饭，我们立刻启程向王都落雪赶去。
　　我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桑青突然问我：“要去落雪城了，清泠，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摇摇头，或许我已经冷清习惯，我说不出任何。
　　桑青说：“你会习惯的。”
　　会习惯吗？
　　可是，为什么，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说着：“不要去，不要去……”
　　黄昏近了，我掀开帘子，不由一愣，我看见一位穿黑衣戴连衣黑帽的中年男人站在黄昏中盯我盯得紧，应该说，是死死地盯着我。我看着他，他竟也不躲避，仍然死死地盯着我。我看了他好久，然后看着他慢慢地凭空消失。我关好窗帘，桑青问我看了什么。
　　我说：“什么也没有。”我已经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似乎越是这样，我越能平静。
　　我在马车上颠簸了数十日才来到落雪城。传说中四千年前，神之国名为落雪，千年后，神女归来，打破了落雪国从不落雪的诅咒。为了庆祝神女归来，落雪国改名神之国，寓意为神守护的国土。为了纪念存在了千年的落雪国，神之国王都唤作“落雪城”。没有任何惊讶，落雪城有我想象之中的繁华。
　　我看着桑青手舞足蹈的样子，想：“真是个孩子。”
　　我随桑青去苏府，在跨进苏府门槛的那一霎那，我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句子。、
　　“故事开始了。”
　　苏府里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花园里开满温暖的花朵，即使冷清如我，也感觉到了一丝温暖。把行李放下后，桑青领我去客房见他称之为“苏伯伯”的人。
　　此时，客房里已经坐满了人。苏丞相的夫人，二夫人，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场。他们大概已经等候多时吧。然而，我见到苏丞相，还是吃了一惊。
　　那年我只有十三岁吧，父亲离开我。他温柔地揉我的头发说：“清泠，我就要走了。”我问他：“你还会回来吗？”他笑了却不说话，然后他看了看母亲，叹了口气，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并没有追上去，因为我知道，这是徒劳的。后来，我时常想，我和父亲还会不会再见面。
　　没想到，再次见面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少小时，我只知道父亲不是本地人，但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
　　我看着苏丞相那张熟悉的脸，还是没能唤出“父亲”二字。
　　母亲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身份，或许她早就知道，或许她根本不知道。但是，有什么区别呢？母亲大概从来没有爱过他。想到这，我的嘴角牵出了一个弧度。
　　我给在场的各位长辈行过礼，跟各位苏府里的小姐公子们问过好后，一场简洁的见面会结束了。苏丞相没有任何异常，如我。
　　大夫人给我安排了一个小姐住的闺房，就在大小姐住的房间旁。她俨然已经把我当作家人了，如同对待桑青，她觉得我一定是桑青还未过门的媳妇。
　　刚刚般进去，就有丫鬟来要我去见苏丞相，说是苏丞相要我去见他。可是，我却觉得没这个必要。
　　还是去了。
　　苏丞相正在书房里写字，写一个“痴”字。
　　我笑：“花痴人不觉，花去人未归。”
　　他也笑：“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冷冷地说：“苏丞相原来还记得小女子。”
　　他笑：“清泠，三年了，你还是如此。”
　　我道：“天生如此。”
　　他摇了摇头，说：“不，你像你母亲。”
　　他说这话时，神色黯然，我看了看他，觉得虽然只有三年未见，但是他已经苍老了好多，鬓发花白。连神情，也变老了。
　　是因为没有母亲在身边的原因么？
　　当年，虽然母亲一直想逃走，但是他却是开心的。可是，他后来为什么要离开，仅仅是为了让母亲后悔吗？
　　苏丞相又是微微一笑：“我想现在是告诉你我为何会离开你们母女的原因了。”
　




　苏府

　　听完苏丞相的话，我差点再次晕厥过去。但我想，若是母亲，她肯定只会冷冷一笑。
　　桑青，为何，我再次，第一个想起的人，是你。
　　可是，这次你没有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刚刚回来的你，要给各位夫人请安，有很多话很多话跟你的兄弟姐妹们讲。我沿着华丽的走廊走回自己的房间，深夜凉风，在一盆翠绿的竹子旁边我看见了“恭候多时”的二公子。他冷冷地看着我，斜靠在走廊的红漆柱子上，不屑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哼”字。
　　我没心情理他，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他终于忍不住不再摆那个玩世不恭的姿势，而是一本正经地站端正，手臂一扬，那只修长白皙的右手就抓住了我的袖子。
　　我说：“放手。”
　　他以为是激怒了我，洋洋得意地阴阳怪气地说：“哟。”
　　然后，他把脸凑过来，打量了我很久，道：“为什么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特别的？你顶多就是个丫鬟而已，还想当贵妇人不成。”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其实我很想笑，他的样子太滑稽了，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滑稽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我自小接触的人很少的原因罢。
　　他见我眼神冰冷，许是以为我又生气了，快要爆发了，索性继续激我：“装什么纯情少女呢，别跟我演什么贫困坚强少女和富贵多情公子相爱的戏码……”
　　我真的受不了了，或者说我真的很想笑，于是，我笑了。
　　他眼睛瞪得老大，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想他应该多多揉揉自己的眼睛，这样显得眼睛明亮。
　　在他心中，一定觉得很失败吧。
　　“野丫头，你以为你是谁呀，说得好听点，是个还没认定的不知从哪里来捡来的野丫头，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个怪胎，你母亲还真是放荡，放浪形骸完了，还要安个莫名其妙的名称，苦了你了，被别人说成怪胎，若是被说成私生子，还好听点……”
　　“啪。”那位滔滔不绝的二公子彻彻底底地愣在了那里，刚刚，我打了他一巴掌。
　　他愣了好久始终想不明白自己说的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我的反应区别那么大。
　　“喂，那个……野丫头……”他在我身后乱喊乱叫。
　　“滚……！”我说。
　　我没有哭，我已经习惯不哭了，但是为什么，我觉得好累好累。我想睡觉，桑青，我想睡觉。我想做一场不醒的梦，醒来以后便已经物是人非。
　　路过大夫人的房间时，争吵的声音传来。
　　“我听说了，这丫头来自蓝染城，是个妖物，桑青，你为什么会把这丫头带回来？”
　　“伯母……”
　　“别叫我伯母。”
　　“看在苏伯伯的份上……”
　　“别把你苏伯伯搬出来！”
　　“但是，娘可知道，她母亲是爹以前的旧情人，若是娘执意要赶这丫头走，爹恐怕不会很高兴罢。”说这话的是大少爷。
　　……
　　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我站在走廊里，站在一片月色下，站了一会儿，走掉了。
　　连月色也是凉的。
　　果然第二天，夫人小姐公子仆人们没有给我好脸色看，除了桑青，苏丞相和大公子。
　　苏丞相问我：“昨夜，小姐睡得可好？“
　　小姐？我笑道：“不错。”
　　苏丞相点点头，大公子走到我面前，道：“我叫苏风，是丞相的长子，以后你叫我大哥便是。”
　　我笑道：“我是一个无根底的野丫头，怎敢当？”
　　两位夫人同时皱眉。
　　大公子彬彬有礼，道：“不，以后无论如何，我叫妹妹便是。”
　　大公子退下后，苏小姐也笑着走了过来，不过笑得，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是假的。
　　“我叫苏语薇，以后妹妹叫我姐姐吧。”
　　我淡笑，没说话，她瞥了我一眼，退下了。
　　只有二公子很不屑地背对着我们，苏丞相假装咳了很多声，他还是无动于衷。
　　“苏玉！你想让大家欣赏你后背呢还是想让爹请你呢？”
　　苏玉这才不情愿地转过身，我看他眼睛半眯着，装作没睡醒的样子，半疯疯癫癫地走到我面前，道：“我叫苏玉。”
　　他歪歪扭扭地对我摇了摇两根手指，仿佛真的没有睡醒：“以后，你叫我玉哥哥便是。”
　　刚说完，便又半睡状态般地摇摇晃晃地走了。
　　在场的大多数都忍不住笑了。
　　“这样吧，今天特许你不必吃饭，就在房里补觉吧。”
　　“谢谢爹爹。”趁大家不注意，他对我邪邪一笑，然后摆出一副从此你要倒霉的表情。
　　用过早饭，我一个人走回房。
　　桑青跟在我身后，不停地问我还习惯吗之类的话。
　　我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见我不理，又继续说：“别生气，慢慢地，会好的。”
　　我一转身，把他关在了门外。
　　我在房间里躺了一天，没有人来找我，我只看见桑青的影子在门外徘徊。
　　晚上，他敲门问我：“清泠，吃晚饭吗？”
　　我没说话。
　　他等了很久，见我不吭声，便说：“我会跟他们解释你不吃饭的原因的。”
　　他又徘徊了一会儿，说：“清泠，对不起，我以为这是对你好。”
　　他说话声音很低很低，然后他走掉。我的身子微微一颤。
　　桑青，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碧萝城里，一只金色的信鸟沐浴着清晨的阳光飞入一条又深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