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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蓝-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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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见其人,但杨广很明了,且简直已熟稔了那声音的主人。



那是风紫衣,自三日前出现后就一直这样在他周侧想出现便出现,却连身形也少见的苍天嫡裔。



“我随手扔了它,”杨广笑,那笑容却带说不出的苍白与苦涩:“而现在,它出现了,被魔王意志怂恿着,一起、入世为人。”



又是一个有了自我意识的不可抗力量啊!



现在,哪怕自己要更改主意,哪怕自己拥有这世上最强大智能,对着两个联合起来的、被自己弃叛了的强横力量,也只有螳臂当车吧?



“这柄剑的出现也在我的意料之外,”风紫衣的语气随着杨广的颜容也微微沉下来:“或者,这正是父亲对我涉与天机的惩罚。”



“你做了什么?”



“我告知了袁天罡他们解离那道魔王意志及其附带无尽怨戾的方法——很简单而实用的法子,如此,他们只需专心对付消弥那些戾气,顺便输一些桃红给降世为人的魔王意志即可。”



“他们显然是都做到了,却没想到如此反又让些戾气引将出一柄怨念同源的剑来。”杨广在苍老的帝王杨坚和众臣瞩目中早已恢复一贯的自若,在与风紫衣以念交流的言谈中亦归为常态,是陈述亦有淡淡抚慰:“做过的,便无可反悔。何况,你虽是苍天嫡裔,却也未必你的父亲就将你全然算置在这世事之外。”



风紫衣于是也笑:“不错,这世事,每一刹那的过去将来,当是包括父亲在内谁也无法控掌。言我所思,为我所想,兢兢业业也罢,肆无忌惮也好,高兴便可。所谓天道,本就是以万物为刍狗。”



*   *



“接下来,你可以继续看这一出出好戏了。”



“是,继续看,不过顺便,”风紫衣的语音止顿了下,随之,有风忽起、在杨广身侧。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烈烈罡风吹起,一袭紫衣自罡风的最中心显现,水晶紫色的发飞扬。



寂静,没有声息,但那身影开始于空中旋转,绚丽璀灿至完美了一切人世所无法到达的迷梦。



风停、雨歇,天和地在吟唱,以一种任何言语无法描述的韵律。



天空中,忽然间繁星点点,亦真亦幻、桃红色未名花瓣纷纷落落如春雨,即起即逝的轻舞飞扬中动人如殒落天际的流星。



听到花开的声音,仁寿元年的春天就这样在一则神话中开始。



桃红色花瓣消弥,在人们不曾意识到那一舞已结束的时候,空中的舞者已坠落凡尘。



眸子里熠熠生辉,最亮的地方,竟凝成泪水一样的晶莹,伸出双手,杨广以几近信徒般的虔诚接住风紫衣,接住了再不会有罡风自生将她衣袂与秀发扬起的、独一无二的苍天嫡裔。



“顺便,”在他怀中,风紫衣说完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封印了那柄剑的气息与力量。”



“你,”他拥抱住她,声音里气息不稳:“透支了你所有的生命和魔力。”



“没什么稀奇,你们都这样做过了。”风紫衣倦然却也淡然的笑:“既使心动,也要付出代价,何况,要开创一个天地的新纪元。”



龙渊 章十 珠光



*  *



仁寿二年,秋冷霜寒。



阳光到来之前,一向简朴的仁寿宫里,绝对遵规知礼的太子妃燃起一室红烛星星点点,并分置九颗极品夜明珠于其间。



珠晕流光溢彩,悦目而不炫目,有极致的雍容华贵;烛焰里淡淡轻烟微微摇曳,在珠光中无可避免的黯然失色,但那红色的烛心带着浅浅烛泪的耀动,却自有一种动人的温暖与活力。



“淑凡,这是个梦呢。”自昏睡中醒转,已极是憔悴的独孤皇后因着那些珠光与烛光而亮了双眸,再不复一贯简朴,待人律已皆近苛刻的严厉,而是以从未有过的失神沉溺近于梦呓,在无数岁月的封锁后将心门打开。



“很小时候,我就有这样一个温暖而华贵的梦,直到嫁作人妇,直到他成为帝,而我成为后……



是啊,于我而言,若要这个梦成真只是举手之劳的轻易,可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却笃定了要为天下楷模。



雁过留声,只为一个世代相传的‘名’字,只为要做最好,近在咫尺的远逾了天边。



端庄贤淑而又绝对温柔娇美,我从来不是公主,却一直是众星所拱捧的月,我知道我有多好,他也知道。



选择他在那个时候,确然是因他身上所附成为帝的可能多于他本身所具种种;正如他选择我在那时候,因籍独孤家庞大的势力远过于什么爱慕我本身。



但,新婚时候,他执我的手,说这一生只要我一个时,我确定他是真心的,就像我也真切的爱上了他。



只是,日子一天天过,他终究如所有人期望的成了帝、成了天子、成了至高无上不可比拟。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当一个人手中握着一个天下的时候,他眼光的落处和心中的动向自然再不同已往。



我明白,而且理解,甚至这本来就是我及我的家族所一意的期待。可是我爱这个人,这个人也爱着我,并彼此许诺过那样动人的天长地久。



权势、尊荣、富贵,最澄澈的爱情,我什么都想要,都得要,也都无力放下,所以伸出了手,拼命的去抓。



命运的轮盘转动,将日子和所有一一辗过,我高贵庄严的站在那里,拥有与他并尊的‘二圣’之称,拥有他近于俯首贴耳的言听计从,天下人都啧啧称奇,说他是独一无二的衷情帝王,竟除我以外再不曾有过其他女子,更不曾与其他女了诞下子嗣。



我一度很满足很骄傲,直到那一天,背着我,他临幸了逆贼尉迟炯的孙女尉迟明月。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心里好慌,知道太多的东西就要这样再也抓不住了。



在那些东西失控前,我先失控了,不管妇德妇诫,不要母仪天下的威严,坐在一边,从头到尾眼未稍眨,我看着宫人用乱棒将那女人打的血肉横飞,魂断神散。



那时,我心里有怪异的快意,并自欺欺人对自己说:“看,她死了,一切又正常了,什么事都不会再发生了。



结果,呵,他暴怒的跑来,踢开我的宫门,然后,三十年了,我们终于不能举案齐眉一辈子。



看着他向我吼斥,我努力执守的完美华贵的世界碎了,愤怒和恐惧让人疯狂,他毁我的世界,我便毁了他。



最尖锐的言语还回去,他爱我、敬我,还怕我,他毫无还击之力。



哈哈,他调头就走,驰了马狂奔,居然,居然是到了深山里,去做不问红尘的僧人了。



大隋江山一团乱,臣子们一个个惶惶无主,在我和他的两边跪下来,哭天喊地。



我当时就想笑,觉着这一切荒唐又滑稽,尊严没了,爱没了,以前相信的都没了,还要体统做什么,还管别人做什么?



他做佛陀,我还做丘尼呢。



*  *



不可开交的时候,那个人来了。



本来,以他一个小小长安令的身份,是没资格到这里的,他本人更是许久不涉政事了。可他出现在这,理所当然又叫那些人顿感意外之喜,竟即刻停了劝谏求哀,齐齐看向他。



我也看向他,看这被所有人视之为神,并谓之从不叫人失望的人能有何手段。



他没用手段,连口都没动,只是眼光在我身上静静转过一圈,看尽我灰衣木鱼之外心底的疯狂痛楚,然后敛目。



敛起的,竟是一抹痛楚与脆弱。



我怔怔看着,不能反应,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下来。



在我迹近遗忘的多少年以前,他是我心中唯一且完美的归宿。



成为后,母仪天下,做最好——这一切本是我和我的家族因要与他匹配而做的种种。



可是,在我情窦开启以前,在我犹可以天真的姿态问他想要的伴侣时,他抚我的发,对我说:“枷罗,你知道我是怎样定义自己名字的吗?



仲光,不可以拆做光复与仲兴,而是要做最好的光。”



仲光,长孙炽,那个人温柔而洞悉一切的看着我,那种明亮与温暖让我自惭形秽。



枷罗,多温柔美丽的束缚,却绝束缚不了一种光的。



而且,我生命的存在,是成为后,是为了一个帝。



所以,当他又告诉我说有一个人叫杨坚时,我点头,乖巧并以愉悦的姿态告诉他:“我知道了。”



事实却是,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直到看见他眼中那一抹疼痛与脆弱。



——对我,他是动了心的。所以那时候,他先告诉我他名字的意思,然后才是杨坚的名字。



他是要我选择,而我,却无需任何一刹那犹豫挣扎的离开,然后认定是他推开我。



可如今,我明明选择的是成为后,却贪恋情爱执著受伤的心,发了疯也似要毁灭一切。



何等可笑的悖论与纠缠不清?!



他对着流泪的我笑,温暖如春,然后说:“皇后,请圣上回宫吧。”



我点头,然后就觉得空虚而乏累,像是一切都重归原点,而我,却在兜兜转转后一无所有。



*  *



后来,他果然回来了,那个人也果然一如往昔的淡出我的世界。



只有我,在一场大病后回转,听人们说起他回宫的经过,听人们说起高颖对我‘一妇人耳’的评价,心中隐有不忿,却又深知其确切。



于是就心灰意懒,无数曾有的执著淡下来,只除偶尔来些妇人手段以兹回报评价者和证明自己的存在外,已是清静无为如世外之人了。



如果,一定要说还有例外,那么,是对阿摩和你……”



*  *



渐渐,渐渐。



对着儿媳盈若春水明如镜的双眼,独孤皇后的声音消隐下来,细细看向萧淑凡,终究是无法再接下去。



怎么忍心?若那要求正是自己最反感的。



太子妃温柔的笑笑:“母后,您累了,且先歇一歇吧。您要对孩儿说的,孩儿知道,并一定竭力去做,绝不让您失望。”



独孤怔一怔,回神,细细看向这个由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看尽她明澈的眼中不尽的温柔恭顺,以及,眼中映应的一点烛心。



——她,的确是知道自己最终要说什么,并准备去做的。



怎么就为一个人做到了那样呢?傻瓜,真像个傻瓜,可,一旦傻到了这般,却竟是叫她从心里赞叹佩服起来。



抬手,抚上儿媳的发:“你一直都说自己的幸运,还感恩着我和阿摩。其实,命里能有你,我和阿摩才该感恩吧。”



顿了又顿,在萧淑凡走出的她的寝宫之前,终于还是忍不住疑问道:“没有关系么?真的没有关系么?把自己用了生命去爱的人与人共享,甚至,直接给了别人。”



没有想到独孤会这样明白的问出,萧淑凡停住脚步,慢慢回首,美丽无极笑容里有深切的忧伤,来自心底的答复却是如厮动人:“没有——王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



我只是,幸运的可以陪伴着他而已。



真的,很单纯,只是,想要他幸福。如果,他幸福了,我,就会快乐。”



龙渊 章十一 月黄昏



*  *



仁寿二年八月甲子,月晕四重。



己已,太白犯轩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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