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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 书信文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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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
第一,崩溃,没有可能睡觉,没有可能醒来,没有肯能忍受生活,更清楚地说,没有可能忍受连续不断的生活。钟表是不一致的,内心的时钟以一种魔鬼的或异常的或不管怎么说是非人的方法追逐着,外部的时钟断断续续走着它寻常的路。
勇敢大概需要的东西比力量更多,也就是说不是勇敢,而是无所畏惧,安详的、目光坦然的、
忍受一切的无所畏惧。不要把你自己逼上虚无,但你不逼着自己,对此来说也不见得不是不幸,或者对此来说,你必须强制你自己,如果你应该做那件事的话,那么那种强制的可能就不会不断贪婪地在周围跑动了。
生活面对高声的说服力在自身里没有为公正和不公正留下位置。如此,就像你在绝望的死亡的时辰不能去冥思苦想公正和不公正一样,在绝望的生活中也不能那么做的。箭头完完全全合适它所戳破的伤口,这就够了。
在这个幻想圆圈的中心点凝视从这儿开始的无数半径,这里对一个新尝试来说再也没有位置了,没有位置就是年纪大、神经衰落,而再没有尝试就意味着完结。
出生之前的犹豫不决。如果有一种灵魂的漫游,那么,我还不是在最低的阶段。我的额生命就是这出生之前的犹豫不决。
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生命的使者,如果通过不是别德什么,而是通过这种委托与他连接起来的话。
人比早晨更为纯洁,在疲倦入睡之前的时间是魔鬼的真正纯洁的时间,一切都被驱散了,只是随前行的夜来临,他们才走近,到了早晨,他们全聚集在那里,即使是面目全非了。现在他们白日的驱散又在健康人中间开始了。
永远年轻时不可能的,即使是没有其他的阻碍,自我观察使它变为不可能。
还有一个男子,在这个人世间找到了一个老师,她逐渐意识到:“我将注定要这么长期地在这世界上流浪,直到我被拯救,然后我才能回到故乡。
两个人的时候,他感觉比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孤独。如果他与两人中的某一人在一起的时候,这第二个人就会抓住他,而他无助地任他摆布。如果他独自一人,虽然整个人类都要逮住他,但无数伸出来的手臂纵横交错地纠缠在一起,就没有人找到他了。
1923年
在写下东西的时候,感到越来越恐惧。这是可以理解的。每一个字,在精灵的手里翻转——这种手的翻转是它独特的运动——变成了矛,反过来又刺向说话的人。像这样的一种短评完全是特殊的,而且如此永无止境。安慰也许只是:不管你想或是不想,这发生了。而你想的是什么,只是看不出游多少帮助。比安慰更多的是:你也有武器。
致父亲的信
最亲爱的父亲:
最近您问起过我,为什么我说畏惧您。
在您看来,事情仿佛是这样的:您一辈子含辛茹苦,为子女,尤其是为我牺牲了一切,我才得以过着“奢侈放纵”的生活。您要求我们至少态度亲近点,而我却从来就躲着您,埋头书本,与癫狂的朋友交往;我从来没有跟您推心置腹地谈过话。
但我不是说,单单由于受了您的影响我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这样说未免太夸大了。我有您这样的人做朋友、做上司、做叔父,甚至做岳父,我会感到很幸运的。可是您偏偏是父亲,而就我而言,您做父亲太坚强有力了。特别是我的兄弟们幼年夭折,妹妹们又是多年以后才出世,于是我一个人就首当其冲。而我又太虚弱,大有不堪消受之感。
最初那几年中,只有一件事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有一天夜里我呜呜咽咽,吵着要喝水,当然并非真的口渴,多半是为了怄气。您声色俱厉,几番呵斥未能奏效之后,您就将我从被窝里拽出来,挟到阳台上,关了房门让我一个人穿着背心在那儿站了很久。我不想说这样做不对,当时要保持安静也许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可是我的心灵却因此带上创伤。我的父亲,那最高的权威,他几乎毫无道理地走来,半夜三更将我从床上揪起来,挟到阳台上,他视我如草芥。在那以后好几年,我一想到这,内心就受着痛苦的折磨。
再譬如在三十六岁时,我宣布了我的最近一次结婚计划之后,您这样对我说:“多半她穿了一件什么迷人的衬衫,布拉格的女人就会来这一套,你当然就一见钟情,立刻要和她结婚。我不明白你,你是个成年人了,你在都市里,可你却什么能耐也没有,只会随便找个女人马上同她结婚。你要是害怕,我亲自陪你去好啦。”您拿话羞辱我,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当二十年前您用类似态度对我说话时,人们还能看到您对早熟的都市少年的一丝尊重。而今天,您对我的这种顾惜只会加强您对我的蔑视,您觉得我没有增长任何经验。
以上这些反驳毕竟是出自我的笔下,但是这一反驳也等于是做了修正,这是一种我既不能也不愿意详细阐述的修正。我认为,经过这一修正,我们取得了某些接近真理的东西,以致我们俩会稍稍受到安慰,我们会活得轻松些,也会死得从容些。
弗兰茨
1919年11月
甜美的滋味
赵登荣译
与密伦娜的相爱发生于1920年,当时,一个已是37岁的单身汉,一个还是25岁的少妇,双方都不是初恋,却比初恋更热烈。对于已进入生命晚年的卡夫卡,这是他多年为婚姻所作的努力失败后爱情的最后绝唱。但是好景不长,命运还是不能宽待这位命中注定的单身汉。半年多以后,他俩的关系就开始谈化了,不久就告吹。究竟为什么,读者从这少量的信件中,也许能看出一二。
亲爱的密伦娜夫人:
卡夫卡在写给密伦娜的信中说写台头是一种“累赘”,所以在他以后的信里很少有台头。
今天我本想写点别的,可是做不到。这并不是说我真的那么想写别的事;假如我真这么想,我就会写别的了,但是园子里总该有个躺椅放在荫凉处为您准备着,在您的手够得着的地方应该放着十来杯牛奶。在维也纳也可以,尤其是这样的夏日,不过这地方必须是个安静的去处,且饮食不悉。这不能办到吗?难道就没人为您张罗这些事吗?医生是怎么说的呢?
当我从大信封中抽出这个本子时,我几乎失望了。我想听您说话,而不是想听那种从旧沟壑中冒出的我已经熟悉了的声音。这声音为什么要插入我们中间呢?直到后来我突然想起,这声音曾在我们之间起过媒介作用。此外,您对自己下了那么大的功夫,这使我感到难以理解;而您怀着如此真诚的感情做了这件事,这又使我非常感动。您来回调整句子的顺序,您这真诚的感情显示出的可能性和美妙的、天然的合理性,使我在捷克语中发现了一个新的天地。德语和捷克语竟是如此相近吗?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故事。亲爱的密伦娜夫人,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几乎整句整行地给您指出来,只是如果这样做,那就太使我反感了,您喜欢这个故事,这自然赋予它以价值,但却使我眼前的世界稍稍黯淡了一些。不说这些了。《乡村医生》卡夫卡于1919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其中包括《乡村医生》等14篇短篇小说。将由沃尔夫系出版卡夫卡作品的出版商,全名为库尔特·沃尔夫。寄给您,我已写信跟他说了。捷克语我确实懂得。有好几次我曾想问您,您为何不试试用捷克语给我写封信来。我并不是说您的德语不熟练。在大多数情况下您的德语熟练得令人吃惊,偶尔发生错误的时候,德语会自觉地向您鞠躬赔礼,而后它就显得特别美;就是一个德国人也不敢奢望他的母语会给他这样的待遇,他们不敢无所顾忌地写自己的感受。我想读您用捷克语写的东西,是因为它是您的母语,在那里密伦娜才是完美无缺的(您的翻译已经证实了这点);而在这里,即在您写的德语里,则只有来自维也纳、或者为维也纳准备的那一部分密伦娜。因此用捷克语写吧,我请求您。还有您信中得到的那些小品文,就算它们是些鄙陋的东西吧,您不也通读了这鄙陋的故事了吗?读到哪里为止?我不知道。也许我会这么做的;但如果我不能这么做,我就会抱住我那最好的成见不放。
您问我订婚的事。我曾两次(说具体点是三次,因为两次与同一姑娘卡夫卡曾先后于1914与1917年与菲莉斯·鲍威尔订婚。1919年又与第二位姑娘尤利叶·沃津切克订婚,后因父亲反对而告吹。)订婚,三次解约时都离婚礼只有几天。第一门亲事已经完全过去(我听说她现在已结婚,并有个男孩),第二门婚事还存在着,但没有任何成婚的希望,因此实际上并不存在,或者说,它独立存在着,但却要人来为它付出代价。总之,我从这里和别的地方都发现,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遭罪更多,或者说(如果要这么看的话)比女人更缺乏抗拒的能力;女人都总是无辜地受罪,诚然,不是说她们对此“无能为力”,而是说,从最本质的意义上讲,这显然最终仍要汇入到“无能为力”之中去的。再说,反复思索这些事是没用的。就好比您费尽力气要打烂地狱里的锅炉一样。首先,这是办不到的;其次,即使办到了,砸锅炉者虽然在飞流而出的热气体中焚为灰烬,地狱却仍丝毫不为所动,堂而皇之地照样存在。此事必须另寻途径。
不管怎么说,首先应该在一个花园里躺下,尽可能地享受这疾病(特别是假如这不是真病的话)的甜美。这里面有许多甜美的滋味呢。
您的弗兰茨·K。
与我的愿望相违
亲爱的密伦娜夫人:
首先,我坦白地告诉您,免得您与我的愿望相违,直接从我的信中察觉出来:约两周来,我在日甚一日的失眠之中忍受着折磨。我并不把它看成是完完全全的坏事;这样的日子反反复复,还总有一些原因(可笑的是,照贝德克的说法,连美兰的空气都可能是起因);即使有时那些起因几乎看不见,摸不着,但它们总要叫人目瞪口呆,使你像林中兽一般烦燥不安。
有一点却是很大的安慰:您睡得很好,尽管是“奇怪地”,尽管昨天还有些“失常”,但毕竟是睡了好觉。当夜间睡意从我身边擦过时,我知道它此行何去,也给予默认。对此进行反抗是愚蠢的,睡眠是最无辜的事情,而失眠者则是罪孽深重的。
而您在上封信中恰恰对这么一个失眠者表示感谢。假如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读到这儿,他一定会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像完成了一件移山填海的伟业似的。”其实他在这期间什么也没干,连手指头都没能动一动(握笔的指头除外),靠牛奶和好些吃的东西度日:眼前并不总是放着“茶和苹果”(尽管经常如此)!此外,一任事物自由发展,一任山和海躺在它们的老地方。您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一篇成功的短篇小说吗?这是个归纳了很多道理的故事,我在此引用,仅仅因为引用一个伟大人物的故事能使人快乐,而一个发生在周围的,甚至更近处的故事往往可以具有同样的意义。而且这故事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更别提人物姓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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